第6章 第五章
景和三十年,七月中旬,浮光城突然鬼魅横行,各种灵异事件层出不穷。百姓突患怪疾,庄稼没有原因突然全部死光,失窃事件频发却一直抓不到犯人,一到子时全城的五岁以下的孩童都会哭泣不止,每到这个时刻浮光城的街道会出现鬼魅游街的景象,伴随着孩子的哭声在夜晚诡异异常,诡谲怪诞的现场层出不穷,浮光城人心惶惶,家家户户闭门关户,不敢出门。
而这一灵异事件宫中当然也没逃过,宫中的现象更为奇怪,就是所有住在永夏宫的人全部失去了睡眠,明明很困却无法入睡,每到夜晚所有人不论是娘娘、宫女、太监、还是护卫御医全都大眼瞪小眼的,当然也包括连甄。整个永夏宫只有一个人没有被影响,那就是皇帝晁旬,原因是他本就中了连甄的傀儡术,本就没醒过,也就没有失眠一说,一到晚上,只有这晁旬能按时入眠。这人要是一天两天不睡觉倒还能坚持,如果十天半月让你不睡觉,你恐怕就命不久矣了。所以这永夏宫内的人,每一个都失去了精神,头痛欲裂,想睡睡不成,没有了做任何事情的精神。本以为不住在永夏宫内这病症自然能好,但是连甄带着亲信搬到城西的和翠园后,失眠症还是没有任何改变。连甄知道他们这是种了邪术,蛊术上身后,跑到哪里都是甩不掉的。连甄会一些仙家道法,但是奈何他学艺不精,命运捉弄入宫当了太监,这些年工心于朝堂之间,在这方面根本就没有修行,如今根本就对付不了这种局面。
因为十年前巫术道法的禁令,现在的芙蕖国内已经找不到可以驱鬼降魔的巫师和道士了,大多数的修行者都离开芙蕖去别的国家避难生活了,有些老的实在走不动的,没几年也都去世了。这就导致突如其来这么多的灵异事件,根本就没人能去解决。连甄以晁旬的名义发皇令,悬赏他国的仙家来芙蕖驱鬼,却没有一个人肯来,原因就是所有人都被当年芙蕖对殷白两家的赶尽杀绝记忆犹新,同道中人遭遇灭门的下场,谁会去帮助这种国家,搞不好最后哪里没做好,自己也弄的如此下场。连甄如今局面,真就可谓多行不义必自毙,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就在这个举国为艰之际,白泠从天而降,他化名黑泠,以凤栖国巫师的身份出现在了浮光城,解决了一件又一件棘手的灵异事件。百姓的怪疾好了,庄稼又长出来了,偷盗事件减少,孩子晚上也不哭了,午夜游街的鬼魅也减少了。有一位身穿黑羽装,头戴面纱的巫师无所不能,妖魔鬼怪见了他都闻风丧胆、束手就擒的传闻迅速在芙蕖国蔓延开,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他行为举止神秘异常、幽深莫测,这令老百姓觉得他是天神降世,一时间黑泠的名号在浮光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个神秘的凤栖巫师成为了芙蕖的风云人物。于是这件事情很快也传到了宫里,被失眠症困扰的连甄,连忙就想把他招进宫来,解决宫里失眠症的问题。白泠只提了一个要求,他要求宫里要用皇帝的銮驾来接他,否则他不去。白泠声称自己是天上黑宇真人转世,没有銮驾来接,他是定不会进宫门的。
连甄听到这个要求暴怒,他虽然把持芙蕖朝政多年,但是也从来没敢公然的坐过皇帝的銮驾,他一个小小的异国巫师怎么敢如此放肆!而且这件事情要是传出去,芙蕖皇室的颜面何存!绝对不行!宫里不同意,白泠也不着急,又不是他不能睡觉,他才不怕自己熬不过这些不能睡的人呢。果不其然又熬了三日后,一件事情彻底改变了局面,那就是孝贤太后因为熬不住失眠症薨逝了,这件事情举国震惊。
芙蕖国特别注重孝道,百事孝为先,尤其是孝贤太后一生贤良淑德,知事守礼,深得百姓爱戴。百姓认为首先皇帝不孝,把自己的面子放在第一位,导致太后薨逝;其次皇帝不仁,不顾宫中他人生死,如果放任此事不管,只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因此而丧命,会愈发的丢芙蕖皇室的脸面。重压之下,连甄再无他法,只得真的派了宫里的銮驾去接白泠。
景和三十年,八月初五,浮光城因为孝贤太后的薨逝全城披麻戴孝,纸钱撒天五仗高,漫天皆白,遮天蔽日,百姓祭哭于路,哭声响彻整座浮光城。只有白泠坐在銮驾里嘴角扯出得意地笑,他就是在这纸钱蒿里白皑皑的景象中,坐着銮驾进了宫门,一切都好像在暗示着他是来给这个腐朽的王朝敲响最后的丧钟的。他从出生就被撵出了这个皇宫,现在他就是要让他们用銮驾把他接回去,他这个无心妖子就是要这么嚣张的进宫门。白泠从銮驾上下来,看着眼前金碧辉煌奢靡无比的宫城,双脚终于踏上了他本应该从出生就踩着的金砖上,他抬头望向正前方的金銮宝殿,暗暗发誓。
“苍天在上,请你看着我一步步走向这金銮宝殿,我脚下踩着的每块金砖都是我和母亲被追杀的惨痛岁月,是殷白两家含冤而死的烈火亡魂,是因我而枉死的无数婴孩,是我身上每一道丑陋的伤疤,是母亲死时的目不忍睹的惨状,是我啃食母亲尸体时所立下的誓言!这一桩桩一件件我都不会忘记!我回来了,我挨过的饿、流过的血、受过的伤,我都要让这个王朝百倍千倍的偿还予我,我要用整个芙蕖王朝祭祀那些枉死的冤魂,为我这悲惨的命运殉葬!”
金銮殿上,所有人都披麻戴孝一身白衣,只有白泠身着一袭异国黑羽服饰甚是惹眼,好像他才是这宝殿中与众不同的皇帝。
“你就是黑泠?”晁旬坐在龙椅上目光呆滞的问着白泠,实则都是连甄在操控晁旬的言语。
“是的。”白泠看了一眼晁旬,那是他从未蒙面的父亲,他对这个父亲陌生又怀恨。但是又仔细一看他却发现晁旬中了傀儡术。他和母亲逃难时,起初母亲觉得皇上是不会对他们母子赶尽杀绝的,可是后面追杀令一道又一道逼得他们无处可逃,殷白两家全部被杀,甚至开始全国杀婴后,母亲也就对晁旬彻底的死心了。如今看来,难道另有隐情?
“你为何带着面纱,不以真面目面对朕。”
“小人长相粗鄙,面貌丑陋,不敢露真容,恐惊扰了圣驾。”白泠字正腔圆毫无惧色的回复道。
“面对圣上,没有人可以如此傲慢!”朝中官员有人不满,站出来指责白泠。
“我连銮驾都坐了,还有什么是我不敢的吗?”白泠看都没看那个官员一眼,他的傲慢彰显无疑。
“你!”
“好了不要吵!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可真的有办法去了这宫中邪疾?”晁旬打断了官员话,继续问白泠。
“我既然对皇室提了无理的要求,自然就是有十分的把握能去这宫中邪疾,给我三日时间,你们便可安眠了。”
“好,那就三日,三日后,要么你先解决邪疾,要么你就等着上西天!就这样了,退朝!”连甄也是被这失眠症闹的实在是没有了精神,还有太后的后事需要料理,也就赶紧借着这傀儡皇帝的口,草草下了朝堂。
白泠看着走下朝堂的晁旬,又看了看紧跟在他身后的大太监,他记得母亲提过这个人,大太监连甄。在母亲嘴里他可不是个好人,当年步步紧逼晁旬杀了他们母子的,就是他,他要多加留意这个人。
三日后,宫中失眠邪疾净除,众人皆可入眠。随着孝贤太后的下葬,朝野内外终于长长的舒了口气,芙蕖皇宫内杂乱无章的局面终于算是告一段落。这件事中的大功臣白泠,自然是要受到嘉奖的,但是连甄却对这个异国来的神秘巫师充满着质疑,老狐狸是不可能对白泠放下防备的。
“黑泠,你这次功不可没,想要什么奖赏?”再次站在金銮宝殿上,皇帝问白泠想要什么奖赏。
“人活着当然就是图个安稳的日子,我想在这宫里寻个一官半职,不知陛下可否成全。”想要搅乱朝纲,必须要先入朝为官。
“我芙蕖律法是不会给巫师官职的,自十年前就这样了,不过念在你这次实在有功的份上,朕赐你一座宅院,你看如何?”
“宅院?”白泠眼瞳一翻,马上就想起了那个为了镇压莲花池而建的无名阴宅。
“是按照亲王府规格打造的宅院,住进去你便可享有皇室的待遇,这不比入朝为官好多了。”
白泠暗想,果然皇室要把这座阴宅丢给他,真是命运使然躲都躲不掉的莲花池。
“谁不知道那座无名府是座阴宅,谁住谁死啊,陛下把这座宅子赐予我是褒奖我,还是想弄死我啊?芙蕖国君就是这么答谢救命恩人的吗?”白泠丝毫没有给晁旬面子,言语刻薄地直接怼了回去。
“休得对陛下无礼!”一个白胡大臣怒斥白泠。
“别着急啊,急什么!我这话还没说完呢!”白泠轻蔑地斜眼瞪了对方一眼。“我这人吧,就是喜欢接受挑战!陛下赐我个王府,我怎么好驳了陛下的面子呢?我可以住进去,但是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晁旬问。
“永远不许把这个宅子收回去,这座府邸从今往后与芙蕖皇室再无关系,即便是哪一天这座阴宅里的莲花池又重新莲叶出碧水,荷风送清香。”白泠抬头看了眼晁旬,晁旬木讷的双眼并没有什么反应,于是他转眼瞟了下连甄,果然他在思考。
“怎么?主动提出来赐我府邸可是陛下您,怎么现在舍不得了?”
半晌皇帝都没有回答,那是因为连甄在想这黑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虽说这莲池已经枯萎了十年,但是保不齐哪天就真的能重新朽池逢春,到那时他再想收回这莲池怕也是不可能了,这就等于是把芙蕖风水宝地拱手让人了。但是如今话赶话说到这里,是他提出来要送无名府的,要是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反悔,怕是又要让皇室成为笑话了。连甄心想真是可恶,被这巫师将了一军,罢了,如今看来莲池再开花再无可能,送就送了吧,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说不定他住进去就死了呢,这座阴宅可是名不虚传的。
“那么就这么定了,赐城北无名府予黑泠,并赐名……”连甄在想着给府邸起什么名字,就在他犹豫的时候晁旬居然自己开口了。
“赐名芳泽斋。”
连甄震惊的转头看着龙椅上的晁旬,以为傀儡术失效,晁旬醒了,但是观察了下发现并没有,晁旬并没有脱离自己的控制。而他这转头凝视的动作,被白泠尽收眼底。刚才白泠偷偷的解了下皇帝的傀儡术,所以晁旬才会说出“芳泽斋”这个名字,他就是想要看连甄的反应才这样做的。看到连甄震惊的样子,白泠终于肯定了自己的判断,是连甄给皇帝下了傀儡咒。这个连甄居然会巫术,这是母亲都不知道的秘密,他到底是什么来头?看来他真的需要好好调查一番。
就这样皇帝晁旬御笔亲题“芳泽斋”匾额悬与无名府门之上。因为是座阴宅,所以这偌大的宅院竟是没有一盏灯笼,深夜走在里面一片漆黑恐怖渗人,白泠住进去前,皇室本想至少在门口给他挂两盏灯笼,但是被白泠拒绝了。
“心中无光,挂再多的灯笼也是无济于事,我不怕黑,无需点灯。”
景和三十年,八月十五,中秋节,白泠拿着皇帝给的芳泽斋的地契正大光明的入住了芳泽斋。
夜晚来临,圆月当空,秋风微凉,宫里居然还想着他,给他送来了月饼,他拎着月饼盒飞身上了屋顶,望着天空的明月,月亮渐渐变成了黑飏的脸。今天本是人月两团圆的日子,但是他却不知道黑飏在哪?他现在正在干什么?有没有在想他?这种思绪叫做想念吗?没有心的人也会懂得什么是想念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只有想到黑飏才能让他放松下来,他最近过的太紧张了。他摘掉自己脸上的面纱,借着月光摸了摸面纱上的秀纹,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睹物思人?黑飏口中的念想?他又想不太懂了。他和黑飏已经分开一月有余了,在这一个月里他真的做了很多惊心动魄的事情,不知道黑飏知道后是会表扬他英明神武,还是会批评他胆大妄为,但是不论怎样一定会恼他不听他的话,自己回了芙蕖。他都能想象出黑飏恼他又对他无可奈何的样子,不知道黑飏知道了他顶着他的姓氏如此胡作非为,会不会更未如之何,想到这白泠不自觉地笑了一下,这个世界上只有黑飏可以让他这么温柔的笑。
他会等他回来的,只不过不是乖乖地等而已。
白泠一转头打开了食盒,里面整齐的摆了六个月饼。他其实特别喜欢吃甜食,凤栖也过中秋节,每年中秋节黑飏就会早早儿地下山,进城到凤祥阁排队给他买月饼,就因为凤祥阁的豆沙馅儿最甜,他最喜欢。白泠其实没有吃过芙蕖的月饼,因为在芙蕖一直跟着母亲逃难,果腹都难,怎么可能吃得上月饼,于是他拿起一块月饼,送进了嘴里,却在咬了一口后猛地吐了出来,因为芙蕖的月饼居然是咸的!白泠一时间难以接受,在他的认知里月饼就应该是甜的,他也只爱吃甜月饼。白泠顿时没了心情,把手里剩下的月饼随手扔向了枯败的莲池,结果没想到却砸到一缕幽魂,那幽魂身着红衣,在夜里发出凄凄地哭声。
“你是哪里的幽魂?原来这府里是真闹鬼啊。”白泠对着那幽魂喊道。
幽魂并没有理会白泠,还是静静地漂在那里呜呜地哭着。白泠见她不理自己,于是起身从屋顶飞身而下,来到幽魂面前仔细一看,发现她是一缕虚魂。
“一缕虚魂,你是如何把自己搞的这么惨的,你这个样子,我的招魂铃都嫌弃你,懒得收你。”
虚魂是所有幽魂中最惨的一种,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嘴不能言,五感枯竭,没有任何能力祸害人间,也不能遁入轮回,毫无用处可言,有点儿道行的人都能收了他们,随便个小小的鬼魅也都能吸食了他们,可能就是这阴宅,护了眼前这红衣虚魂,没人到这里来,反倒保护了她。其实已经看不太清这屡虚魂的相貌了,只能隐约感觉到是眉宇间有几分英气的女子,额头中间好像有个什么标记,也模模糊糊看不清晰了。
“你怎么一直哭啊?虚魂怎么会哭呢?是我打疼你了吗?”
红衣虚魂没办法回答他,但是还是涕零如雨,泪如泉滴。
白泠本来就因为那个咸月饼有些郁闷,看见一个虚魂在自己眼前泪流不止,就更加烦躁。他对这些鬼魅向来就没有什么同情心,于是唤出神宿剑就要彻底散了这离魂,结果他挥剑而下时,神宿第一次没有听他的话,弹开了。
“神宿?为何?”白泠疑惑。
神宿剑在白泠的手中抖动不止,白泠明白这一定是有原因的,眼前这虚魂他是动不得了。看着这还在哭泣的离魂,白泠决定收了她。
“既然动不了你,那我就收了你吧。”白泠取下腰间的招魂铃晃了晃,红衣虚魂伴着铃铛声飘进了铃中。
第二天清晨,白泠起床想出去寻些吃食,结果一踏出卧房门,就吓了一跳,因为红衣虚魂居然坐在门口发着呆!首先这是白天,鬼魅是不可能出现在白天的;其次她是怎么从自己的招魂铃里跑出来的?他收的孤魂野鬼没有一个会在没有他的指令下跑出这个铃铛!
“喂!你怎么跑出来了!你怎么做到的!”
红衣虚魂并没有理白泠,可能是因为她根本就听不见也看不见,只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原因,也就没有人能打扰她。白泠知道自己的铃铛困不住她,神宿剑也不伤她,想来自己也是拿她没辙,索性就由着她在这府院里肆意飘荡吧,他现在根本无暇顾及一个虚魂,报仇才是他的正事。于是白泠开始了在芳泽斋内与这红衣虚魂互不打扰的生活,他奔波他的,她游荡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