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八幕 罪与罚（十）
1998年4月19日，沧海市，盘龙镇，桃源街121号。
“孙樵，你看……我们也是看在你原来在沧海重工当过保卫科科长这个情面上，而且还是胡安生得力的亲信，我们才宽限了你们快小半年，但是这上头的命令已经下来了，我们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今天的沧海市天气有些阴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窗户玻璃碎掉的原因，房间里面让人感到有些颤抖，于是孙夏岚紧了紧脖子，然后身子不由自主的往煤炉旁边靠了靠，站在立方体房间内的一个角落里面注视着孙樵，还有与之相对的两个青年。
“所以你们今天来干什么？开始打感情牌了么？原来我们不是说好的，等我妹妹高考完才拆的，怎么现在就拆？”孙樵摆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气势，丝毫不打算让步，他插着手，脸颊的肌肉在轻微抖动。
“那是以前，现在已经变了，你看啊，今年正好是改革开放十周年纪念，上头的人已经等不及了，要把盘龙镇变成一个以旅游为主打的小镇，所有的东西都要重建翻新，我们也是不得已的。”
“那又怎么样？说好的就是说好的，别想要变卦，还有你——”孙樵指着青年身后一个和他差不多高的少年，但是年龄明显要年轻许多，“蒋文山，你个恩将仇报的东西，原来在沧海重工的时候我没少罩着你吧，你现在还来反咬我一口，还打算把我家拆了！”
“孙哥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少年的语气有些拖沓，“之前沧海重工不是给拆了嘛，后来我就去了拆迁办，但是谁知道他们要拆的是孙哥你的房子，我这不已经骑虎难下了。就是因为知道我们之前有点交情，所以上面的人才派我来条件纠纷……”
“纠纷？你跟我说纠纷？”孙樵突然起身，上前几步拉住蒋文山的衣领，青年赶忙上前制止，但是奈何孙樵的力气实在是有些大，他整个人被硬生生的推开了，“蒋文山你忘记在散伙之前我们吃的那一顿饭了么？当时怎么说的，还有我是怎么照顾你的，我说过，我妹妹必须要上大学，而这个目标的前提条件就是有房子住，所以这件事情没得商量。”
“等一下，孙先生……”
“你也一样！”
青年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孙樵揪住领子朝着门外扔了出去，蒋文山被这一举动给吓到了，连忙跑出门将青年扶起。
“你给我等着孙樵，你们这些钉子户！等你们不在家的时候有的是办法！”
对方撂下一句狠话后，便快马加鞭的溜走了，孙樵关上门，突然之间注意到了锁好像是新的，不过他并不打算多问关于这把锁的来头，只是垂头丧气的坐到沙发上，用双手搓揉着脸庞。
“家要没了么……”孙夏岚望着窗外已经是废墟的盘龙镇，黄色的机械在这片土地上轰鸣，所到之处只是残垣断壁，“先是那对老夫妇，然后是赵大叔的小卖部，接下来……就是我们了么？就因为我们没钱，我们就那么该死么？”
“不！不是这样的，夏岚，我有办法为我们搞到新的房子，你放心好了！”
哪怕是自欺欺人的话，孙樵也不打算在妹妹眼前表现出一副懦弱的样子，虽然发过誓要保护妹妹的人生，但是这个誓言仿佛正在一点又一点的破灭。他大口地喘着气，在这个不到二十平方米的狭小空间里面来回打转，稍有不慎就会碰倒柜子上的东西。
“今天是星期几来着？”他突然停下来问道，嘴皮有些褶皱。
“星期天。”
“星期天、星期天、星期天……没有多少时间了，那些人说话可不是闹着玩的……必须想个办法，不然挖掘机就真的开来家门口了……”
于是他又开始在房间里面开始走动。
“哥哥，你听我说……”
“嗯嗯……现在攒下来的钱，应该有三千块钱了……如果租房子的话，去香港的计划就会有一些差池，不过不要紧，钱没了倒是还可以再赚……”
“哥……”
“对了对了，还有奖金，去年的奖金陈国伟还没有发呢，这件事情必须找他提一下了……”
“孙樵！”
听到孙夏岚这么吼一嗓子，孙樵总算是从自己的世界里面跳了出来，他有些诧异的盯着自己的妹妹。
“你应该休息几天，所有的一切都交给我就好了。”
“交给你，只有我可以保护你，你这么出去……很危险。”
“我已经长大了，哥哥，我可以保护好我自己，你已经为我付出的太多了……”
“所以你就要去参与那些危险的事情吗？”孙樵抬起头问道。
“关于这些事情，我只想说你别问太多，如果被议会的人发现你当天也在场，他们会消除你的记忆，失去记忆是很痛苦的……”孙夏岚不打算说下去了，之前因为奥能的事情她已经把李泽渊扯到奥术师的世界中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以李佳琪为代表的保守派并没有按照惯例清除李泽渊的记忆，而是破格让他靠着自身修炼成为奥术师。
但是对孙夏岚来说，难道就连自己的哥哥，都要一起牵扯进来吗？只要利用高考的契机，从沧海市逃到香港，一切就都会结束了，孙夏岚到时候会彻底和奥术师的世界断绝联系，两个人会在大陆的最南端生活的很幸福。
记忆清除奥术……对普通人的记忆进行暂时性的消除，消除部分完全不可控，想起来之前对其他普通人进行记忆清除孙夏岚根本就不会考虑什么，但是只要涉及到自己的亲人，自己就会变得忧犹豫。难道自己真的就如唐峥所说的，自己的信念真的不是如此的坚定么？
“……总而言之就是这样，赶快忘记那些事情吧。”
“孙夏岚，你知道我不可能……”
话还没有说完，身旁又响起了敲门声，孙夏岚趁机打开门，门口站着一个身形有些瘦小的少年。
“李泽渊，为什么你会在这种地方？”
孙樵见到这位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一时间语塞，他盯着李泽渊身上的夹克，又回头望了望孙夏岚，仿佛已经预料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孙樵……我和孙夏岚已经商量好了，在高考成绩出来前，你们可以先暂时住在我家，我刚刚看到之前从你们家里面出来的那些人了，他们估计没多久就会把拆迁队调过来。”
“……”
孙樵沉默不语。
“我是来说，大家一起把东西搬过去，今天正好星期天，明天因为上学的原因可能时间上就不允许搬家了，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不行！”孙樵突然猛地一排桌子，就好像是在宣告什么，“这件事情没得商量，孙夏岚才不会搬去和你一起住的。”
“你也一起去啊，这里马上就要被拆了。”李泽渊像是在央求似的，两只手摊开一边摇着脑袋。
“那你父母呢？”
“常年在外打工，天晓得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李泽渊……你是不是以为前几天照顾了孙夏岚，你就觉得我对你有好感了？不……虽然那几天我确实感谢你，但是你要记住一点，我——是孙夏岚的亲哥哥，而你只是他的同学，能够保护孙夏岚的只有我一个人。”
“连家都要没了还怎么保护妹妹？看看你的周围！孙樵！破败的房屋、倒塌的废墟，即将要被拆掉的老城区！这算是人住的地方吗？”
“你给我闭嘴——”
孙樵被李泽渊这么一说，顿时间火冒三丈，原本就心情不好的他现在脾气变得有些难以琢磨，他一把揪住李泽渊的衣服，怒目而视。他想要说什么，但是对方说的事情也无可厚非，他们脚下的房子要被拆了是事实，自己没有能够守护好这个虽然小但是却还算得上温馨的家也是事实，在事实面前，为什么还要发脾气呢。
“对不起，我说的有些太过激了……”
意识到自己错误的李泽渊两手张开，背靠在墙上道歉，孙樵松开手，站在原地喘着粗气。
只是单纯的，单纯的想要找一个地方发泄而已，时间在不断前进，孙夏岚也会长大，也会有一天离自己而去，孙樵只是不想要面对这一个现实罢了。亦或者，只是感叹自己的无能为力，以及到头来连最亲近的人都谈不上了解。
“孙樵！拆迁队的马上就要过来了，你赶紧下来吧，说不定还能拖延一会时间。”
楼下的院子里面——以前是院子，现在只是堆满了建筑废料的地方站着蒋文山，他扯着嗓子大喊道，孙樵听到了声音，向前大跨步用右肩撞开李泽渊。以为他是去进行调解的孙夏岚从窗户向下望去，蒋文山试图拉住他，但是他用力甩开了蒋文山的手，径直朝着角落里面的油漆走起。
那是一桶白色的油漆，他将其高高举起，然后朝着身后的墙壁猛地砸去，在那墙壁上有着用鲜红色喷漆写的一个大大的“拆”字。
1998年4月20日，沧海市，盘龙镇，大全营
“外蒙古沦陷了，吴晔。”
“……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全营警察局内，奥术师李佳琪和吴晔在食堂内一边打着饭菜，一边围绕着有关北方的事情进行激烈的讨论，现在虽然是早上，但整个大全营已经忙得不可开交，早些时候内阁就对盘古议会所属区域内的分部进行下令，随时做好与死灵协会开战的准备。
“今天早上的时候，真是的，明明现在就连房家名的事情都还没有处理完，就突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们难道必须要在二者之间做出一个抉择？”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打算将这段时间内的一系列事物交给我和陈仁美是吧。”
听到吴晔说出这句话，李佳琪的脸色马上发生了改变。
“没错，我打算组织一小批人，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房家名捉住。”
“我就知道是这样……”
“听说电视台的台长前几天失踪了，人都没有下落，就好像是凭空消失一般。”
“这种事情和我们没关系吧，让警察来处理不就好了。”
“我就这么随便一说，你把我当做移动新闻平台就好了。”
“我……算了……”
吴晔叹了一口气，端着餐盘做到角落一个不起眼的位置，打算在正式开始工作前偷一个小懒。
不过，某个刚刚进门的少年却没有这一番闲工夫。
少年先是急匆匆的冲进食堂，潦草的在签到本上签了一个名字后又跑到窗口拿了一个免费馒头后，就来到了告示栏附近。
“早上好，孙樵。”
人群中，有人冲少年打招呼。
“早上好，陈国伟队长。”
“对了，你家最近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就那样呗。”
孙樵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打算将其一笔带过，但是对方似乎并不打算就此罢休。
“别这样，我是打算帮助你的，前几天有一个警员因公殉职了，他的职工宿舍被空了出来，刚好可以摆上两张床……你懂我的意思吧。”
陈国伟一边说着，一边使了个眼色。
他的意思是孙樵可以搬到大全营的职工宿舍里面住着，但是需要他付出一些东西，听到自己有能力为妹妹找到新的住处，他的兴趣一下子又被提了上来。
“陈国伟队长的意思是？”
“好好表现，帮我抓住那个逃犯，我会帮忙把这一件事情给你搞定。”
“我……我明白了，我一定会努力的。”
说完后，陈国伟离开了食堂，孙樵心中的某些信念，一下子又被提了起来，只要有时间，自己仍旧能够向孙夏岚证明，自己还是那个有能力保护妹妹的哥哥，单单是这个信念，就足以说服自己奋力前行了。
“你们……真的是我父亲派来的人么？”
“没错，你放心好了，现在有一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想要杀你，他的名字叫做房家名，我想你应该认识，我们的任务就是保护你的安全。”
沧海市新区的一家宾馆内，奥术师李晓凤和普通人类吴德生如是说道，李晓凤对外声称自己是警察，当然这个身份解释起来也颓为合理，不会让吴德生产生任何的怀疑，否则的话记忆清除奥术师在所难免的。
不过李佳琪原本就有在利用完吴德生抓住房家名后就对他进行记忆消除，这一点吴德生本人还不清楚。
“请你们一定要保护我！”
“我们会的，你有什么要求的话，就对我的助手说好了。”
李佳琪指了指身旁的陈仁美，然后走出了房间。房间外面是三十多名准备就绪的代行者，这些人对付房家名应该是绰绰有余，只要对方不要像钱万林那回被逼到鱼死网破的地步，李佳琪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完全控住局势。
按照孙夏岚给的情报，有了两个人格的房家名想要对吴德生复仇，而这一点也是唐峥想要看到的，因此想出来的计划就是用守株待兔的方法，等待对方的上钩，然后将其当场抓获。李佳琪自认为已经准备就绪。
“李佳琪总管，孙夏岚到了。”有人在楼道的另一侧喊道。
这所酒店一共有三层，表面看起来就和普通的招待所没有什么区别，而且周围的高楼大厦实在是有些过多，活脱脱的一个城中村的典例，不过也因为地势的原因，行动开始后代行者们可以利用地形对唐峥进行突袭。
“你好孙夏岚，准备开始你作为代行者的第二个任务了么？”
穿着风衣的孙夏岚点了点头，什么也没有说。
“嗯，看样子应该是已经准备好了——所有代行者听令，现在开始待命，等我的命令开始进行唐峥追捕作战。”
“报告总管，有人在劳动路检测到了异常的奥能波动，对方上钩了。”
“作战开始，所有人前往指定位置进行抓捕。”
门口发出嘈杂的脚步声，在房间里面的吴德生听到动静，连忙打开门四处张望。
“喂，你们要去哪里，我爸就让你们这么办事情么？你们走了我怎么办？谁来保护我！”
“要杀你的人已经来杀你了，我们得在他杀掉你之前抓到他。”李佳琪对吴德生解释道。
“那为什么还要出去找他呢？你们有这么多人，可以抓他啊；你们有枪，可以把他打死，就地正法，不要给他面子，就是因为坏人杀不到，所以才有这么多恶劣的事情！”
“小鬼！”李佳琪叹了口气，转身面朝吴德生，“这种事情你不用担心，交给我们专业的，你有什么要求，直接和我的助手说好了。”
“喂，你干嘛；我告诉你我要是有什么危险我爸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没有理会吴德生继续说话，在分派了两名代行者看守房间的大门后，李佳琪就带领着代行者们浩浩荡荡的走出了酒店。
“记住，特殊情况下准许使用奥术在公开场合进行抓捕，此外大范围的记忆清除的咒术我已经请吴晔为我们准备好了，一旦事态有所变故，她会立刻采取行动。”
“李佳琪总管，对方只是很普通的灵魂奥术师罢了，他造成的破坏还没有上一次的灵魂奥术师造成的破坏大，我们有必要这么大动干戈么？”
“孙夏岚，作为老前辈我送你一句话：少说话多做事。我有我自己的打算。”
见对方并不想对此做更多的回答，孙夏岚也没打算继续问下去，关于孙樵目睹奥术事件的事情也应该就此打住，只要孙樵这几天安静下来调整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