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六幕 沉默的阶梯（二）
1998年2月10日pm9:21，沧海市，新区，人民商场附近。
明明已经快要春天了，都说春江水暖鸭先知，但是鸭子们好像都还是愿意待在棚子里面取暖。沧海市的大街上也仍旧和几个星期前一样寒冷。
时间接近晚上十点钟。
风很冷，夜晚的黑暗如同刀锋一样锐利。
这个时候以商业和繁华著称的新区街道原本应该很热闹才对，但是今天晚上的景象却显得十分阴郁，让人不禁怀疑时钟是不是慢了一个小时。这样寒冷的天空就算下起雪来也不显得意外，这让人很容易联想，冬天是不是永远不会离开了。
大概是因为这样，平日里拥挤的公交车站感觉也不如以前那一般繁华。
从公交车上下来的人几乎都上拉者衣服的领子，毫不犹豫的直接往自己的家里面走。说道“家”这个名词，那是无论再怎么小也能够让人感觉到温暖的地方，特别是在这么寒冷的夜晚，每个人都会加快脚步回家吧。
“喂！孙夏岚，零钱。”
“你这个白痴哥哥能不能做事情长点心？这是几次出门不带钢镚了？”
“我我我……我也不想这样啊，都怪这几天实在是太忙了，记性不好。”
“我不管，作为惩罚你今天晚上只吃大米饭。”
“哼，我就知道会这样，所以我留了一手——当当当当，警察局带回来的蛋炒饭！”
“你你你！”
远处好像是一对兄妹，他们两个相互打闹的样子总会让人不禁想起自己的青春时光，有些时候人总是念旧的动物。曹操的《短歌行》里面有一句：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讌，心念旧恩。念旧没什么不好，只是太念旧也不好，久了会分不清到底是因为念旧，还是害怕向前。
那一对兄妹随着流动的人群上了公交车，随着车辆消失在路的尽头，流动人群所散发出的热气也很快消耗殆尽，街道显得比平日更加黑暗。
少女一直观看着这样的景象。
离着车站还有一段距离的路上，在一个移动报刊亭的旁边，有一个少女躲藏一般的坐在那里，眼神看起来有些不太正常。
她抱膝而坐，乍一看还以为是叫花子。
细致的脸庞和纤瘦的身躯。原本应该是柔美的短发也因为没有整理而随意的翘起。年龄大概在十七岁到十八岁左右，眼神十分细腻，有着这样不错的底子，要是她随便化化妆，然后往那些晚会上面一搁，说不定会被当做万众瞩目明星。
但是少女的牙齿却打着寒颤，服装也有点奇怪：脏兮兮的格子上衣和蓝色的的确良裤子，上面配着一件青绿色的大外套，里面意外的有些淤青。
她不知道是很冷——也不是还是在想着其它的什么事情，只是一直打着寒颤。
不知道她维持着这样的状态已经有多久了。
公交车站的人影渐渐稀少了起来，不知不觉中少女已经被几个将校服披在腰上的女孩围住了。
“呦，这不是胡伊么？”
其中一个女孩用轻蔑的语气喊道，她嘴里面叼着一根街边买的十块钱的香烟，右手纹着一个看不懂的字符——完完全全的不良少女形象。
被叫做胡伊的少女心里面虽然这么想着，但是她却对这轻蔑完全没有反应。
“胡伊！你这家伙，居然无视我们！”
纹身女孩粗暴的抓住少女的外套，将她拉了起来。
这个女孩身边还站着五个和她年龄差不多的人，从校服判断她们应该是同一个学校的。
“什么嘛，一被开除学籍就翻脸不认人啊？是吗，胡伊已经是社会人士了，所以不会和我们这些人混在一起了是吧，嗯？”
刺耳的笑声，仿佛划破天际。
少女——胡伊什么反应也没有。
抽烟女孩哼的一声松开抓住胡伊的手，接着一脚踹在少女的脸上，留下一个巨大的鞋印。少女被揍的时候瞬间发出叮当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定睛一看，是一个银色的金属片。
“……”
“别想装死，你这个婊子！”
女孩嘲弄似的骂道，将烟头扔在胡伊的大衣上，烫出了一个洞。旁边的人也开始跟着笑起来。
这个声音让少女——胡伊从冲击状态中恢复过来。
“……胡……伊……”
胡伊喃喃念着自己的名字，仿佛思考以及停住了，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连自己也分不清楚是谁。从口中说出自己的名字，仿佛是在宣告着自己还活着的仪式。
回过神来，胡伊注视着眼前的女孩。
这群人曾经是她的同学。
胡伊对她们还有些印象，在普通的学生当中，总是会有一部分人变成专门欺负别人并且以此为乐的家伙。
“我说你，你这家伙在这干什么？”
“这是我要问你的话吧。我还担心你会不会跑去出卖肉体了呢，毕竟你可是一个人见人爱长得还可爱的人啊，不去卖的话太可惜了。”
——对吧。
女孩向周围的人问道，说是问，不如说是让他们表示一下支持自己的态度，然后带着无尽的嘲讽继续嘲笑胡伊。
在高中的时候，胡伊总是因为长得可爱、体型纤弱，总是招人嫉妒，尤其是这群女孩子。她们巴不得这个曾经站在闪耀舞台上的家伙赶紧跪下。
胡伊什么也没有回答，而是随手捡起地上的空矿泉水瓶子。
“喂！”
在对方没有来得及反应的时候，胡伊之间将瓶子朝着那一张长满青春痘的脸抡了过去。
女孩的脸被打了，下一秒身体的本能下意识用手将瓶子击飞。
“呜……”
女孩的痘痘被打破了，脸上多出了几道血渍，她的同伴惊愕之余，连身体也动不了。
她们只不过是偶然遇到了已经被劝退的老同学，想上去找一点乐子，以为只有自己才会使用暴力，没想到对方先动起了手。
所以对于同伴被打倒的事情，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你这个满脸青春痘的家伙，还是这样没脑子。”
胡伊一边说着一边朝着倒在地上的女孩猛踢，宛如踢足球的时候用脚尖踢球那样。与自己淡淡的语气毫不相仿，脚下显得毫不留情——既然未成年人保护法有时候对于这种霸凌现象置之不顾，也就是说自己和这些人同样，可以选择性的无视法律的存在。
深知这一点的她望着倒在地上的女孩一动也不动，不知道她是已经死了还是脖子断了。或者又是因为剧痛无法站起来，在确认了这一点之后，胡伊跑了起来。
她跑的方向并非是人些许密集的公交车站，而是两栋大厦之间的小巷，那种巷子连白天也没有光，一到晚上就更不用说了。
看到胡伊逃跑，对方总算是理解自己的立场了。
打算敲诈一点钱的对象，不但没有成功还出手殴打同伴——现在还打算逃跑。
“那个婊子——看我宰了你！”
其中一个人大叫着，完全没有女孩子该有的样子，这种情绪在几秒钟的时间里就被传达到了其她人的身上。她们就好像在追捕逃跑的兔子，为了报复而追了上去。
——看我宰了你……吗？
听到那群不良少女的叫声，胡伊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些家伙明明是那么的认真，却没有思考过这句话所代表的的含义。没有杀人觉悟的家伙，居然向刚刚亲手体验过的对象叫嚣“我要杀了你”，这简直就是轻率的典例。
——我刚才，明明差点就杀人了。
喀嚓喀嚓——金属片在手心中攥紧，刺杀人体的触感在脑海中翻腾，这让胡伊差点把胃里面的东西吐出来。她只要回想起这样的感觉，就会浑身发抖——牙齿颤抖的几乎要破碎、脑子里就好像风暴一般暴虐。
对于很多孩子来说，他们根本就不明白这样的行为有多严重，因此才敢如此口出狂言。
——哼，这个世界已经没救了。
干涸的心灵让胡伊的嘴角微微上扬。
……说句实话，胡伊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十分具有暴力倾向的人，虽然胡伊是一个女生，但是父母从小到大给她的都是男孩一般的教育，她觉得自己和那些在各种流行风潮中跟风，最后迷失在时代中的孩子们不同，她能够看清楚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像她这样加倍奉还打晕对手还是第一次，今天晚上胡伊并不是不正常……或者说只是渴望自己变得不正常罢了。
她钻进两栋建筑物之间——那一条根本就不算是小巷的小巷，那群人估计没过多久就会追上来吧。已经无路可逃了，胡伊转身扑向带头的家伙。
胡伊朝着对方的小腹就是一拳。女生之间的斗殴根本就是揍人和挨揍罢了，谁先挺不住就会单方面的遭到攻击。她非常清楚，自己打起来的话根本就没有胜算——所以就只能拿出真正想要将对方置之死地的气势。
胡伊没打算手下留情，现在逃跑的唯一方法，就是乘着其他人围剿上来之前，将她们一个一个的打到，或者——使用自己与众不同的力量。
挨揍的女生还在企图还手，但是胡伊率先一步朝她踢了过去，对方倒在地上蜷缩着，好像一捆已经被被缠成一团的胶带。
“啊啊啊——胡伊！你这婊子！”
乘着对方惨叫的时候，胡伊抓住她的衣领，然后朝着墙壁上扔过去。她不明白自己的力气为什么一瞬间会变得这么大，只是记得原来初中老师上课的时候说过，人在面临危机的时候，会爆发出一般自己无法达到的潜能。
砰的一声，带头的纹身女孩头砸到墙壁，流出了血。
——这只是轻伤，怎么可能会死。
面对这样的状况，其他四个人愣在原地。那些女生估计也在电影或者其他的什么地方目睹过流血的场面，但是那些都不是在自己身边发生的。
胡伊抓准空挡袭击离她最近的对象，率先打出一拳，揪住对方的头发让她低头，女生打架的第二个要点，就是抓住头发，抓住了头发使劲扯，对方就会完完全全在你的掌控中。紧接着，胡伊用膝盖向上顶，鼻子是人类面部受到攻击后最疼的部位，胡伊就这么来回了三次，对方就倒在了地上，失去了反击的意志。
紧接着，胡伊朝着第三个人攻击——她用尽全力挥手，打在她那涂满了白色粉底的脸上，露出粉底下面焦黄的皮肤，远远看上去就好像从坟墓里刚刚爬出来的木乃伊。剧烈的冲击感使得胡伊的手臂咯咯作响，第三个人倒下。
“胡伊！你这个婊子！”
剩下的三人，看到同伴倒下后，总算是有所觉悟，她们一起毫无理智的冲过来。接下来的结果就很显而易见了，胡伊自知不可能一个人对付三个对手。一旦被包围，就会单方面的陷入挨打的境界。
她们不断使用暴力对胡伊拳打脚踢，但是胡伊却在这一过程中暗自观察，觉得这些人的暴力程度还远远不如自己呢。
——这只不过是三个人围殴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对象罢了。
这样的暴力，完完全全没有想要杀害对手的意志。
可是再这么挨打，胡伊迟早会遍体鳞伤，即使一拳一脚不至于造成致命伤，但是也会伤及身体的内部。如果说一个人非得要一直忍受身体上的疼痛直至死亡，那也很痛苦；古代有一种刑罚叫做凌迟，这种刑罚是最残忍的一种死刑，共需要在犯人身上用3357刀，并且要在最后一刀，也就是第3357刀，要将罪犯刺死，才能凌迟成功。
对于这些数字为什么自己会记的这么清楚，完完全全弄不明白——
人类在某些时候的记忆，会出现强弱的区别
——看吧，即使没有杀意，人也能够很轻松的将其他人杀死。
胡伊在心中自嘲。
她不明白，像自己那样抱着明确的目的去杀人，和这些家伙无意之间杀了人，哪一种行为的罪孽更加深重？
如雨点一般的拳头倾泻在自己身上，胡伊的脑子也开始模糊了。她的身上已经布满了淤青，尤其是关节部分，在寒冷的天气里面这些部位总是更加容易受伤。不过为什么，胡伊反正都已经习惯了疼痛，就像那些人习惯了欺负人，所以才无法收手。
“你这个家伙，长了一张漂亮的脸蛋，你不去卖，反而下手还挺重的……”
咚——
胡伊被特别强劲的一脚踹到了胸膛，开始不停地咳嗽。也不知道是内脏破了皮还是内出血，胡伊咳出了血丝，即使他们三个人没有发现，再多围殴几秒钟的话胡伊大概会死……此时此刻胡伊才终于发觉，原来她对于自己的性命居然这么不在乎。
那些女孩的拳头打中了胡伊的眼睛，划出了血，她的意识也开始进入模糊。
“你那个男朋友怎么说？不是一直想要找个人来痛快一下么，我没记错的话，胡伊这个家伙还是个处吧。”带头的女孩擦着鼻子的血，朝着另一个被化妆品已经腌入味的家伙说道。
“切，那种人怎么算是我的男朋友，顶多就是一个有钱的金矿，等我把他的金子都吸光了我再找下一个。我已经打电话给他了，估计现在正在赶来的路上吧。”
“哈哈哈，我还真想看呢，胡伊被那个渣男凌辱的样子，一定很刺激。”
倒在地上的胡伊，虽然意识很模糊，但是已经很清楚接下来如果自己没有什么作为的话，会发生什么了。真是稀松平常的一天啊，胡伊心中默念道，本来自己就是一个被欺负的对象，谈及反抗什么的根本就是不太可能的事情，反正都差不多要被杀死了，不如就在人生的最后几秒体验一下爽快的感觉……
“大姐头，我出去接我男朋友……她带来了‘玩具’，到时候我们把胡伊绑起来挨个儿收拾她。”
“……”
胡伊笑了笑，感觉生命就这么结束了。
就像是沉入大海的石头，无声无息，连最后一秒生命之前的绽放也未曾拥有，胡伊相信自己不会是第一个这样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这样的人。
——奥能，雷电。
——奥术——闪天光剑。
所有人都在嘲笑胡伊的时候，带头的女孩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电了一下，回头一看，身后居然凭空出现了一团耀眼的光芒。
“这是……”
没有等她反应过来，一束光剑便刺入了她的身体，鲜血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面四溅，撒到垃圾桶上，撒到其余女孩的身上，撒到胡伊的脸上。就好像一群人围着被一个液压机，液压机的中间是一个柠檬，随着液压机的下降，汁液喷到所有人的脸上。
女孩们都被吓坏了，带头的大姐头被光剑刺穿，身体已经头尾分家。
“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意识到危险的时候，女孩们已经没有逃走的机会了，光剑封住了通向街道的小巷，那些人以为将猎物逼到只有一条退路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后路也只有一条。剑刃一把又一把的刺入肉体，血与光交织在一起就好像一副后现代油画，而胡伊，就是这一幅巨作诞生的见证者。
“……”
望着这一片被染红的小巷，胡伊缓缓起身，几秒钟后，她发出崩溃一般的叫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应该已经死了啊！已经死了啊！”
事实是胡伊还活着，除去遍体鳞伤的身体，确确实实还活着，她能够感受到充斥着鼻孔的垃圾味和血腥味夹杂在一起；能够感受到冷风吹过她的衣襟；能够感受到双脚踩在水泥地上。
哀怨的野兽，在黑暗中咆哮。
1998年2月10日pm10:21，沧海市，盘龙镇，桃源街121号。
“那么，我先走了。”
“啊？现在就要出去啊？”
“大全营有一场重要的会议，陈国伟队长说务必让我过去，最近沧海市有很多的失踪人口，那边现在忙得焦头烂额。这几天你要照顾好自己，还是要以学业为主。”
房间内，孙夏岚躺在沙发上玩着贪吃蛇，孙樵则在一旁挑选出门要穿的衣服——一件棕色的外套和一件黑色的羽绒服。说句实话，这有什么可挑的，随便穿一件不就好了，孙夏岚在心中叹了口气，觉得哥哥有些时候搞笑又有些蠢。
“听你的口气，你是打算这几天不回家了？”
“差不多就是这样……好像大全营连睡袋都有了……”
“去吧去吧……”孙夏岚招招手，没有看孙樵。
“怎么？你又生气了？”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生气了？”
“没生气就好……那么我走了，有事情给我打电话。”
话毕，孙樵终于还是选择了那件羽绒服，毕竟天气这么冷，他估计也懒得在换衣服的事情上花费太多的时间。
哥哥出门后，孙夏岚突然来了兴致，想要出门散步。
出门不到几分钟的时间，在一条黝黑的小巷里面发现了一个倒在地上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