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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六幕 沉默的阶梯(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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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喀嚓——隔壁的房间传来声响。

    时间差不多已经接近了晚上十点钟,我在工作中早已精疲力尽的身体才刚刚躺在床上不到几分钟的时间,那声音便将我从梦中吵醒,昏昏沉沉的打着盹。

    自隔壁房间传来的声音只有一次。

    有人拉开了我的房间门,被截成长方形的光亮注入我早已熄灯的房间。是谁——是母亲吗?

    每一次我都会在心里面想着,要是没有看见那一幕该有多好。

    拉开房门的是母亲。因为逆光的原因,只看得出她站着,比起她的身高,我只能盯着她身后的惨状:父亲趴在廉价的桌子上,原本茶色的地板被染得通红,父亲和弟弟身上不断地涌出鲜血,留在地板上……简直是像坏掉的水龙头。

    “胡伊……去死吧!”

    伫立的人影不动,缓缓开口。

    直到刀尖刺入我的胸膛,我才想起来那个人影的的确确是母亲。母亲拿着菜刀随我的胸口一刀又一刀,最后将利刃抵到了自己的咽喉处。

    ——喀嚓。

    要说是噩梦的话,也的的确确是一场噩梦,那是现实世界中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我的夜晚,从来都只是这样落幕。

    “如果身体不舒服的话,可以在这歇一歇。”

    梦境不可能会有画外音这种东西,所以这也是梦境。

    1998年2月11日,沧海市,盘龙镇,夜晚,时间未知

    喀嚓咔嚓咔嚓……

    仿佛耳朵深处传来的声响,胡伊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

    用尽全力支撑起遍体鳞伤的身体后,她开始打量着房间的内部:从窗户外低矮的楼旁可以判断出这里是盘龙镇的某处居民楼,眼前的桌子上有一个塞满了烟头的烟灰缸,墙角有两个吃完的桶装康师傅方便面,墙壁上挂着几个奖状和黑白色的绘画,墙壁下方粉刷了绿色的油漆。

    头顶的白炽灯十分昏暗,上面黑漆漆的还粘着一些蜘蛛网。倒是电视机有些惹人注目,电视机播放着新闻,是彩色的……但是这明明是黑白电视啊……电视机旁边的柜子上堆着男性的衣服,也有女性的校服……沧海一中……那个传说中总是出名牌大学考生的学校。

    胡伊从刚才得到的情报可以推断出:这是一室一厅的户型,从烟灰缸和衣服上可以判断住户是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这里是客厅,旁边有一个房间摆着一张弹簧床,有着零零散散的东西,已经分辨不出是什么了。

    胡伊努力回想自己会来到这里的每一个细节——昨天晚上的时候,自己和二中的那几个校霸在新区打了一架,然后自己身不由心的使用奥术杀了那些个人……之后精疲力尽的来到盘龙镇,便失去了意识。

    有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孩子救了自己……把她带到了这个房间,之后便不得而知。虽然没有想象中的醒来发现躺在浴缸里,肚子上两个口子;亦或者是被脱光躺在床上,但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胡伊不知道是对目前的处境不解还是处于这种被人救助后感受到的侮辱,她居然莫名其妙发起脾气来。在认真考虑过要不要袭击那个女孩之后,想到万一她大声呼救引过来一堆人就不好了,犹豫之后,胡伊决定了躺在沙发上睡觉。

    如果说胡伊担心被袭击那也是没必要的,她具备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奥能,雷电是她的能力,这个事实她还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因为担心受到别人的质疑和孤立……但是说孤立的话,自己不早就已经被孤立了吗?

    思考着这些事情,醒来的时候,那个女孩早已经不见了人影。

    “……”

    胡伊试图在房间里四下搜寻,希望找出女孩身份有关的证明。终于,她在桌子上找到了两张身份证——何若雪、何丰硕。

    她端详着身份证上面的照片,试图回忆起女孩的面容。照片上的女孩比昨天晚上看到的更加稚嫩一些,应该是以前的照片了,果不其然,这两张身份证的有效期去年十二月就已经到期了。

    如果她和自己一样,应该是学生。她去高中上课了?不,这间房间未免有些太煞风景了,与其说是学生住的地方,倒不如说是那些赶早市的工人们住的地方——没有廉价的杂志,没有学习用的课桌,也没有书本一类的杂物。

    想到这里,一股寒意袭来,胡伊开始觉得,自己也许是幸运的,但是现在观察来看,对方的身份实在是令人捉摸不透,也许只是又一段倒霉事情的开始呢?

    无论如何,她都不打算在这里待太久。虽然想要向她说一声谢谢,既然主人不在那也无可奈何。胡伊以一个溜进来的小偷身份,悄悄的走出了房间。

    来到外面,胡伊开始四处闲逛。

    一开始是紧张兮兮地走在盘龙镇的道路上,仿佛世界和自己没有一点关系,随意的日常光景,向始终指针一般日复一日的生活。

    结果不过是如此吗?某个地方发生了什么,终究是无人问津吗?想到这里,胡伊开始有些自暴自弃的咒骂。

    自己昨天晚上杀了人,而且是六个人,虽然她们都是那些平日里喜欢欺负人的家伙,但是杀了人就是杀了人,法律才不会管你杀的是好人还是坏人,只要杀了人,那就是不对的。大街上还是老样子,没有想象中四处搜寻胡伊的警察,也没有人向她抛过来看杀人犯一般的轻蔑目光,看样子应该是尸体还没有被发现吧,这么一想倒是也对,毕竟在那种偏僻的地方。

    没错,就凭胡伊这种半吊子犯下的罪行,不足以让这个世界立刻产生改变。可是即使她现在没有遭到追捕,却还是不打算回家。

    中午过后,胡伊抵达了新区的中央广场,中间是毛主席的雕塑。胡伊随便在雕像旁边挑了一个位置坐下后,仰视对面高楼大厦下方的电子广告牌。

    于是乎,几个小时就这么茫然的过去了。

    昨天是元宵节,按道理来说今天大街上应该会少有人才对,但是广场上的人却十分多,人行道上面满是路人,每当红绿灯一绿,过马路的大批人潮就会堵住车道。其中大多数的人年龄和胡伊相差无几,大都面带笑容或者胸有成竹的往前走,他们的神情里面没有迷茫——不,是想都没有想过什么是迷茫。

    在那些家伙脸上连思考的痕迹都找不到,这么看都不像是为了实现梦想,为了深信不疑的未来而活着的样子。每个人都露出了了解世界万物的表情,但是又有谁能够真正的理解呢?

    ——是所有人,还是一小部分呢?还是说只是只有自己是一个异类呢?

    排挤者与被排挤者,胡伊盯着这无法融入的社会群体,贪婪的目光就好像要找出什么来似的。

    但是终究一无所获。

    胡伊无奈的笑了笑,仰视天空。

    曾经的自己以为自己是主流,却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异类。

    至少在升入高中前,胡伊是这么想的。拥有男性名字的女生胡伊,曾经是沧海市一个热爱绘画的天才,在一系列的绘画比赛中,无论是素描、抽象、纪实、漫画她都可以一笔成画,那些在身后追逐她的人,她连看都不像看一眼。胡伊自己也从未怀疑过自己的画画本领。

    更重要的是——胡伊喜欢画画,唯有这一点是真是存在的。然而到最后,她却放弃了绘画。

    胡伊的家庭原本就不算是富有的,父亲在读小学的时候从工厂下岗,从此以后家里的环境就变得越来越糟糕。母亲原本是某个富商的子女,为了和父亲结婚而和娘家断绝了关系。父亲失业不再工作,而不谐世事的母亲则什么也不会。

    生活在逐渐崩塌的大厦中,胡伊比起同龄的人更加成熟。她在不知不觉中开始谎报自己的年龄开始在外打工,设法支持自己的学费。

    她不太想理会家里面的问题,光是她自己一个人就已经很吃力了。

    自己一个人工作,自己一个人上学,全凭自己的能力参加中考升入高中。在不再当成父母看待的双亲和生活费的双重压力下,只有画画是唯一的救赎与慰藉。所以不管怎么样,绘画社必须坚持参加。

    然而这一切很快就结束了,刚刚开学不久,父亲出了车祸。她不仅仅开车撞到了人,更重要的的是他还没有驾照……赔偿金似乎还是目前低头向娘家借来的。胡伊在那一段时间内什么也无法思考,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车祸纠纷之后,接踵而来的是周遭的变化。胡伊原本就不打算和双亲有什么关系,但只是因为她是他们的女儿,学校方面的态度就突然之间发生了改变。

    过去的社团老师露骨的对她熟视无睹,本来把她众星捧月的学长学弟们也开始施加压力,让她退社。这一切,胡伊没有哭,只是笑了笑,毕竟这一切对她来说都已经习惯了,这不成问题的。

    真正的问题在于家里面——车祸让父亲失去了微薄的收入,已经无力支撑起这个家。母亲虽然只能够打那种不习惯的临时工,但是也只能勉勉强强支付水电费。

    父亲打从几年前开始就没有正式的职位,最后还无证驾驶撞死了一个人,这些谣言被添油加醋的传遍了街坊邻居,令他再也无法出门。母亲忍着被人私下说闲话的压力四处打工,却永远无法在同一个地点工作很久。直到最后,演变为胡伊在大街上走路,都会有人大声嚷嚷叫她滚。

    ……周遭的欺负行径一天天变得愈演愈烈,胡伊却不觉得愤怒。因为父亲真的撞死了人,遭到别人的歧视或者侮辱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正在有错的不是这个社会,而是父亲本人。

    说是这么说,但是胡伊也没有把泄愤的矛头转向双亲。

    当然,她对周围所有的一切都感到厌烦。她对身边这种纠葛厌烦不已,无论再怎么做、再怎么努力,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既然自己无论画画画的有多好,家庭都会绕过来挡在自己的道路上,未来也就可想而知了。

    胡伊就是在那一刻放弃抵抗的。

    追求社会上理所当然的生活就会遭受到打击,只要接受自己的人生注定如此,就不会觉得自己不幸。这和胡伊小时候一样,自以聪明代替幻想,决定一个人活下去。放弃之后,胡伊觉得继续念书也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然而在提出退学申请的时候,学校就把她劝退了,原因很正常:学校要和全市最好的沧海一中竞争优秀学校的评选,有自己这个蛔虫在会影响那些人。

    这倒也好,至少不用递交那些无聊的申请书了。如果不将一天所有的时间花在工作上面,就根本养不活家人。只要人够年轻,无论怎么样至少都找得到工作。自己半吊子的良心,让胡伊没有放弃家人,话虽如此,她却在离开高中后便再也没有和双亲讲过话。

    明明曾经热爱画画,明明画画是一种救赎,到头来却发现那只不过是发生了一些不幸之后可以随时抛弃的东西,胡伊不禁觉得自己好可笑。不再有人称赞她的作品,她的绘画被塞进了垃圾场;不再有时间绘画,那只不过是浪费时间。自己喜欢画画的心境,输给了这些看起来像是借口的理由。

    小的时候,父亲带着自己去看过一次画展,胡伊看到了徐悲鸿的马。看着那一匹连名字都没有的马活灵活现的出现在画纸上,她哭了起来,那不顾一切的身影让她的眼泪不禁流出眼眶。如果说人有前世今生的话,自己估计是一匹马吧——

    然而……自己却不是马。

    胡伊在心中窃笑。

    “——还杀了人……”

    她再一次尝试发出窃笑。

    明明一点也不开心,却还笑得出来,人类真的是一个有故障的生物。

    已经开始厌倦天空的她,开始将目光投向街道——人潮还是像往常一样络绎不绝。

    那些面带笑容或者若无其事的家伙绝对不可能是被排挤者。正为了某个目标而活着的人,怎么可能会在这种娱乐场所徘徊者呢?不——就算他的目标是“娱乐”,胡伊也绝对不会承认这样的家伙是被排挤者。

    咔嚓咔嚓咔嚓——

    这个时候,胡伊突然清醒。

    ——我怎么可能是那种足以产生莫名善良情感的人。

    霓虹灯出现了,夜晚……马上就要开始了呢。随着城市越来越明亮,关线照不到的地方就会变得更加黑暗,这是理所当然的吗?城市的黑暗变得越深,人心的黑暗就会变得越深。虽然不知道在寻找着什么,不过光靠自己是无法点亮内心的啊。

    看了下远处大银幕上的时间,已经不早了,胡伊自觉不可能在这个广场上站几个小时的。最后,也只能漫无目的的告别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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