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第九幕 天才向左转（三）
12月12日 云堤城 静海区 濛雨港附近
还有时间……
还有时间……
真的还有时间吗？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沈笠手中拿着启动止雨装置的遥控器，站在港口的一个集装箱上，她的身边是蒋春文、何自明、徐振海和戎承颜，云堤城的市民和各路的记者把港口挤得水泄不通，虽然天空中仍旧下着大雨，但大家的热情恐怕就连雨水都能够蒸发。
“……为此，我隆重的宣布，云堤城的止雨计划开始了！我们已将总共一千一百台止雨装置安置到了云堤城的各地；我相信各位已经在最近几天看到了我们的工作人员在四处安置这些高级的机器……”
蒋春文市长在发表讲话，但沈笠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因为在台下，杨萱伊、诺可、仇黎和庄学民都在为他们鼓气，只要有朋友在场，沈笠也不会那么紧张；还记得自己上一次在这种人特别多的场合出现的时候，有个不讨喜的家伙毁掉了一整段的电车，希望这一次不会出现什么差池。
“……请开始吧，沈笠博士，开启止雨装置，为云堤城带来阳光。”
听到这样的命令后，沈笠按下了遥控器上面的按钮。
紧接着，他身后那台巨大的机器便发出了轰鸣的声响。
说实话，沈笠也是第一次看到止雨装置现实中的模样，因为蓝图是庄学民设计的，所以他给这台机器加了一些带有个人主义风格的东西。眼前的这台装置是“太阳碑”，上面有一个小小的简笔画太阳，还有庄学民本人那个像是狂草字体一般的签名。
太阳碑整体呈现出一个圆柱体的形状，按下按钮后，它的顶部就会出现一个“别针”，这些别针可以吸收大气中的“源”，就像是晴空塔。根据之前何自明对沈笠说的话，沈笠推测，既然何自明认为天气控制系统没有问题，那也就是代表有其他的东西在干扰云堤城的“源”；因此，这个问题回到了“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这个简单的物理学定律上，如果真的有什么东西在凭空制造“源”，那么只要将那些“源”收集起来，就能够产生中合效果。
月亮碑的底部是一个巨大的液化气罐，用来收集“源”，就像是天气控制中心里面的那些大罐子，虽然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但却也能解决燃眉之急了，云堤人已经好久没有见过太阳，因此让大家看到阳光是当务之急；至于找到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之后再说吧。
“太阳！太阳！”
“来吧！老天爷！阳光！”
……
围观的人群中已经有人开始躁动不安，更有甚者连雨伞也丢弃了，他们张开双臂，期待着太阳出现在天空中，期待着再次见到蔚蓝的天空。
一秒……
一分钟……
一刻钟……
机器还在运行，那些白色的光点正是“源”，他们不停的朝着机器汇聚，可是……过去了这么久，雨还在下，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而且天空中的乌云，好像看起来越来越厚了。
“怎么回事？为什么雨没有停下来——”
“止雨计划是不是失败了？”
“我们交了这么多的税难道就得到这样的一个结果？”
“早说了计划应该在信业进行，静海这个穷地方什么都没有，能成功才见鬼了！”
“你有种再说一次静海穷！要不是你们这些信业人一天到晚投机倒把……”
人群开始躁动不安——何自明看着蒋春文，蒋春文看着沈笠，沈笠看着装置，疯狂的按遥控器上面的那些按钮，可是……雨……还是没有停下来。按照沈笠的理论模型，只要大气中的“源”达到一个平衡点，使得水分子不会凝聚成积雨云，降雨便会停止，哪怕见不到太阳。
可是……为什么会没用呢？
“诸位云堤城的市民们，请大家安静一下。”戎承颜，那个新上任的市委书记接过了蒋春文手中的话筒，“是这样的，因为止雨装置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起作用，所以各位请耐心等待，相信蒋春文市长会给诸位市民一个满意的答复。本次的官方发布会到此结束，感谢各位冒雨前来，我衷心的感谢各位。”
——哎哎哎，又是这一套官腔……
——等等看吧，说不定过几天雨就停下来了呢？
——说实话一开始云堤城下雨我还挺喜欢的，但后来才发现生活太不方便了。
——你这句话被那些文艺青年听到怕不是要被吊起来打哈哈。
在戎承颜一番浑水摸鱼的解释后，市民们陆陆续续的离开了濛雨港，四周安静的吓人，雨水在沈笠的脸庞略过，他浑身都在颤抖。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没有作用？难道我之前的研究方向是错误的么？可是不应该啊……或者说是因为我那几天懈怠了？因为去了那一场演唱会，就把实验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亦或者是丰若英的数字算错了？可是她已经在团队里面待了那么久，一次都没有算错……
是不是因为电力的问题？也不可能，静海区可是新建了一个发电站呢……
不对不对，是因为……
“沈笠，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说……”
“哇！”
蒋春文刚准备找沈笠问个清楚，但诺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大声哭了出来，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沈笠见状，立马从讲台上冲下去抱住诺可——她的身体……在发光。
“封锁现场！封锁现场！”
戎承颜大声吼道，公务员们听到了命令，立马和安保人员在濛雨港周围组建起一道人墙，挡住了那些因为哭声被吸引过来的人们；诺可看起来很痛苦，沈笠环顾四周，只能想到一个原因——他拿出遥控器，关闭了止雨装置。
又是一阵机械与齿轮碰撞的声音，“太阳碑”又恢复到了黑色圆柱体的形状，诺可的身体也停止了发光。
蒋春文愣在原地，大口的喘着粗气，不知道为什么她看起来十分紧张；至于一旁的徐振海，则是望着诺可，一副想要上前帮忙，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模样——至于其他人，则是围在沈笠身边，想要弄清楚这个小女孩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对不起……博士……我的头突然好痛……”
“没事的，我在，我在……只要——”
只要……什么呢？
忽然间，沈笠感到到身后传来一阵寒意，他回过头去，身后却只是一群在疏散人群的公务员，何自明和戎承颜在岸边争吵着什么，徐振海盯着止雨装置，而蒋春文则是愣在原地双目无光……但就是刚刚，他的确感受到了，好像有什么东西盯着自己一样。
就算沈笠再怎么欺骗自己，也改变不了一个不争的事实：诺可，她不是自己的女儿，她是“源”她原本就是个小白鼠的，沈笠只希望刚刚没有多少人看到她身体发光的样子，不然的话，很有可能会让诺可遭到危险。
可是说到危险……究竟是什么样的危险呢？沈笠回想起聚能生命研究所爆炸案后不久，蒋春文在医院对沈笠说过的那些话“有人在盯着云堤城”，可究竟是谁，又为什么？现在过去整整半年的时间了，本以为解决了降雨的问题，一切事情都可以迎刃而解，可现在，又冒出了更多的问题，最关键的是，雨根本就没有停下来！
不管怎么说……这几分钟的时间内出的麻烦事情已经够多了……
“沈笠，你干嘛去？”
“回家！我女儿她需要好好的休息！庄学民仇黎，我们走吧。”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沈笠坐上了庄学民的轿车，而后朝着雨幕中驶去。
“那个，杨萱伊，我记得你好像是电视台的人吧？”忽然，何自明拍了拍愣在原地的杨萱伊，“能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请求吗？不要报道这件事情，哪怕是为了云堤城。”
“我明白了委员长阁下……关于这件事情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12月12日 云堤城 莲花区 静海师范大学教师公寓附近
“对不起……博士……对不起……诺可想要帮助博士，就像是姐姐……帮助我一样……”
诺可现在已经躺在了床上，舒舒服服的进入了梦乡，而就在沈笠准备轻轻拉上门的时候，他又听到了诺可的梦话。
“喂沈笠，你还好吧？”回到一楼的客厅，庄学民和仇黎坐在椅子上，他们见沈笠出现后，马上站起来，询问情况，“诺可她睡了么？”
“嗯……”对方心不在焉的回答道。
“没事的沈笠，咱们搞科研的都明白，失败这种事情是常有的事情，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那些历史上伟大的科学家，实验成功率也不过是在百分之零点几，大不了我们重新再来一次就是了。”
“抱歉仇黎……我……我想喝酒，能帮我在冰箱里拿出来么？”
听到他的这番话后，庄学民抢先一步打开了冰箱的门。
“哎呦，台子！你什么时候买的？”
“那个钱兴贤之前送我的——我现在心情糟透了，今天的事情真是活见鬼。”沈笠一边骂着，一边掏出香烟点燃，然后猛地吸了一口，他已经好久没有吸烟了，早就已经忘掉了烟草的香味，可在尼古丁过肺的一刹那，所有的感觉都会来了——他觉得自己的脑袋清晰了不少，于是又从桌子下方掏出三个小酒杯。
“等会，你不是戒烟了么？”
“啪——失败了！”沈笠将半个身子斜靠在椅子上，“怎么他妈会这样！我们都已经模拟过不下一百次了，按道理来说，那台该死的机器启动，只需要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雨就会全部停下来。”
“嗯……会不会是因为丰若英……你知道的……毕竟她看起来精神状况不是特别好，如果是数字方面的问题……”
“庄学民你这话什么意思？”仇黎为三人倒好酒后，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我什么意思？我的意思是丰若英很有可能把数字算错了，你就算她是个人肉计算器，但丰若英毕竟还是个人，是人就会出错。”
“你少说几句吧，我们现在可不能窝里斗，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应该采取理智的做法，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而不是相互指责同伴；没事儿的沈笠，作为你的挚友，我会帮你帮到死，咱们干一个吧。”仇黎抓起沈笠的手，被动的帮他碰杯，而后两人将白酒一饮而尽，“你也和我是一样的吧，庄学民？”
“我……我……”庄学民顿了顿，“是……是这样的。”
“那行——咱们喝完酒就重新开始工作，一会庄学民你和我去拿电脑，再搞点烧烤，我们就在沈笠家里干他几个通宵，我就不相信还不能解决问题了！”
“等会，你这有样子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实验失败后……”
“不然还能怎么办？一昧的消沉下去么？庄学民我非常严肃的告诉你，我好不容易在云堤城获得了幸福的生活，我必须要保护好它！而解决降雨，是实现这个目的最重要的一步……”
“但是半年了啊，朋友，我还有家室，我不可能陪着你俩在云堤城耗下去，我……”
“够了！”沈笠突然大声制止了他们的争吵，两位挚友纷纷将目光投到他的身上，“你们，看到诺可……她……她在发光了么？”
“嗯？我当然看到了啊。”仇黎摆了摆手，“我觉得这应该是涉及到生物学的范畴了，毕竟我们不清楚人体是否会对‘源’产生反应——不过这都是后话了，我们要做的……”
“不！仇黎，你误会我了。”沈笠看着两个挚友气喘吁吁的模样，像是有一块巨石压在胸口，他沉默了足足三分钟，方才开口说话，“我……我今天必须告诉你们一个事情，但是你们得保证不能和任何人说。”
庄学民和仇黎面面相觑，几秒钟后便达成了共识。
“我明白，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庄学民说道。
“我也一样，我用我的性命担保。”仇黎拍了拍胸脯。
“好……那我开始说了，你们不要惊讶……”
于是，沈笠顶着那些不愿意回想起来的事情，说出了实情，其实他心里面也明白，这个窟窿迟早是要被捅破的，但他只是一昧的选择逃避——他期待着止雨计划能够成功，这样一来就能够把所有的事情瞒住，自己便可以享受鸵鸟政策给自己带来的利好。
就像徐振海所说的……沈笠他其实并没有考虑过“最坏的结果”发生，他对于自己的科研能力太自信，同时也太自卑；这两个相互矛盾的情感能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么？沈笠感觉自己的脑袋要坏掉了，他想不明白……究竟是因为自己去了闰德宇的演唱会懈怠了，还是因为自负的表达了对杨萱伊的情感，而变得婆婆妈妈？
他不明白，所以只能寻求朋友的帮助——至少这次，不会像上次那样，这次沈笠身边有挚友，只要身边还有人，解决问题就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了。
“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庄学民听完后，表现得很生气，“沈笠！你是不是没有把我当哥们啊？你想想咱们以前，不都是有什么事情都说什么么？你现在怎么能这样？”
“我不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和你们说。”沈笠抱着头，又拿起小酒杯一饮而尽，他不想看到朋友们的脸，更乐意沉迷在酒精给自己带来的刺激中，“你们想骂我就骂吧？反正我就这样的一个人，改不了了——”
“沈笠！别说庄学民了，换做平常，我也巴不得现在揍你一顿。”仇黎半蹲下，紧紧抓住沈笠的手，“但现在，你不是已经把诺可当做你的女儿了么？我们现在只是需要转变一下研究方向，然后想办法解决问题。”
“我不想让诺可变成小白鼠，你知道一开始我们在聚能生命研究所见面的时候么？我们……”
“拜托！你在想什么呢？你看看你的团队成员是谁？是我！还有庄学民，这个世界上最不可能伤害你的两个人，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呢？”仇黎起身，拍着胸脯说道，“好嘛，虽然我们三个是比不上钱学森的喷气动力实验室，但我们的水平也不差啊，加上个丰若英，就是四个人，我们明天就去牡丹山天文台找她，看看那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其实……还有……”
“还有？你还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们？”
庄学民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刀刮了一样，他望着沈笠，听着他说出了关于何自明与天气控制系统的实情，包括：钱兴贤说的他与何自明的往事，天气控制中心内部的那些大罐子，以及那个和诺可可以说是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孩。
——几乎一模一样？
他忽然想到了刚刚诺可说的梦话……姐姐？
“等会等会等会，我捋一捋——”庄学民抄起酒杯一饮而尽，他的脸被憋的通红，“有一个和诺可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孩？就在天气控制中心？”
“我说……诺可该不会是什么克隆人吧？这是科幻小说的范畴了……”仇黎感觉自己的脑袋也不够用了，“沈笠，你刚刚说……诺可的那个梦话，再结合你在天气控制中心里面见到的事情，以及聚能生命研究所爆炸后诺可的表现；我觉得，诺可应该是失忆了——而你的装置，则有可能使她恢复记忆，因为诺可是‘源’，止雨装置能吸收和控制这股力量。”
“等会仇黎，你的言下之意不会是说，我们要用止雨装置恢复诺可的记忆么？”庄学民的眼珠子在打转，“你看到她当时痛苦的模样，我也是有女儿的，我不允许你做这样的事情。”
“你想什么呢，我的意思是——止雨装置没起作用，会不会是因为诺可的关系？”仇黎伸出一只手，在上面转圈，“庄学民你想想看，物理学中的电子，是有正负极之分的，而气象学中，正是因为正负电子的关系，才导致的降雨；我就在想，是不是天气控制中心的那个……呃……已经死去的女孩，是某一个‘极’，而诺可是另外一个‘极’，她们要么是双胞胎，要么就是我刚刚说的，人造人。”
“乱七八糟，麻烦死了，要我说啊，我们现在就应该抄家伙，把那个何自明给绑起来！”庄学民一边说着，一边拿起身边的一只筷子比划来比划去，“我就不信了，我们把他绑起来，然后逼他把事情都交代清楚——走着！我现在就去……”
“庄学民！你疯了！你知道绑架了何自明，我们可是要进监狱的，人家何自明可是副厅级的干部！再说了现在是文明社会，我们又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黑社会！”
“那我们还能怎么办仇黎？现在事情都已经发展成这样了！难道说我们要闯进有严格安保的天气控制中心？那倒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最多只能拖住四个人，仇黎顶多拖住三个，然后沈笠你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老庄你冷静……”
“沈笠……我……我只是……我……”庄学民又喝了一杯，这已经是他喝的第三杯了，“我受不了了！我头一次感觉云堤城这个鬼地方这么吓人，反正，这种事情不是何自明搞得，要么就是蒋春文……”
不知怎么地，在提到了蒋春文的名字后，三个人都沉默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都明白了对方在想什么，那是肯定的，三人认识了起码二十年，对对方的思维模式早已经是心知肚明，而现在，他们都将造成云堤城现状的罪魁祸首，归结到了同一个人身上。
“我感觉我要吐了——”沈笠从身边一把抓住垃圾桶，然后朝里面把刚刚喝进去的酒全部吐了出来，“不可能……肯定是何自明，那个何自明绝对有问题。”
“不可能是蒋春文！”仇黎笃定的说道，“你忘了吗沈笠，她帮过我们，而且……我不知道她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和理由。”
“要我说，他们两个都有问题！”庄学民摆了摆手，“更何况我觉得，这种事情已经远远超出我们的能力范畴了。”
“那还能怎么办？止雨装置不起作用，我……”
“不，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庄学民顿了顿，“沈笠，你跑吧；你做的这些事情已经很对得起云堤城了，带着诺可跑，跑得远远的。”
——跑，跑得远远的。
好像之前也有谁对自己说过类似的话，是谁呢……
“仇黎你别看着我，我知道你又要说我了，但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逃避虽然可耻，但是很有用，我们在云堤城耗了大半年的时间，云堤城可能会对不起所有人，但绝对对得起你沈笠。”
“不，学民，我什么也不会说的，因为……”仇黎顿了顿，看样子是在下定什么决心，“我也……我也有事情瞒着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