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第九幕 天才向左转（四）
沈笠和庄学民看着仇黎猛地喝下三杯酒，紧接着他脱下了自己的上衣，把上半身展现给他们看。
“你脱衣服干嘛？”庄学民有些摸不着头脑，“你想让我们看你心脏桥接手术的伤疤？拜托，我们之前泡温泉的时候已经看够了好么？”
“不……学民，我……我说我已经死了你们相信么？”
“啊？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庄学民有些生气，“好了，我现在算是明白了，沈笠有小秘密，仇黎你也有小秘密，就我没有小秘密，合着你们两个是专门欺负我来了？要我说啊，仇黎沈笠，你俩就应该……”
庄学民没有再说话了，因为他看到了令他感到震惊的一幕：仇黎，他最好的朋友，在自己的心脏部位用手抠了半天，把皮给扣了下来；那一层皮肤下面是一块小钢板，紧接着他找沈笠拿来了螺丝刀，拆下螺丝后，打开了那块钢板——里面是一个泛着黄光，似乎还在微微跳动的金属小球。
“仇黎……这个是？”
“沈笠、学民，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我去美国后研究的东西么？”
“嗯，什么强子对撞机还是别的东西？时间太久我记不太清楚了。”
“我研究的其实是这个——”仇黎将金属小球缓缓拿出来，小球有些粘，应该是身体分泌的体液，“托卡马克……实现可控核聚变的神迹；那个时候，我想回国找你们，但是他们不让我回，于是我一气之下删除了所有的资料和数据，我以为这样他们会让我回国，但我没想到，他们居然打算杀人灭口，你们一定要相信我。”
“好吧，都这样了我们也确实只能相信你了。”沈笠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个金属小球，可控核聚变？这种只存在于科幻小说的东西，居然被仇黎，自己最好的朋友搞出来了……仇黎在大学的时候就被称作天才，他在科研和数字方面的造诣很高，但情商却低的吓人，包括之前信誓旦旦说自己去外国，回来要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誓言，现在想想看，沈笠觉得自己可能从来没有了解过自己的这位挚友，“谁要杀你灭口？”
“当时帮我逃跑的两个同事被杀了，他们说是一个安保公司，但鬼才信——子弹打中了我的胸腔，那两个同事就帮我把这东西放到自己的心脏里面，可是因为还差一个关键的步骤，这个装置不稳定，他顶多能让我再多活半年，来到云堤城后，我一直在寻找方法稳定这个装置，但我找到了沈笠，是因为你。”
“因为我？”
“我看了你那些关于‘源’的研究，于是设想，既然‘源’是一种纯粹的能量，它能够成为促成降雨的催化剂，是否能运用到这个装置中呢？”仇黎咽口水，“幸运的是，我成功了，我用‘源’稳定了这个装置……如果有这个东西，说不定……止雨装置能够起作用。”
面对这一番说辞，沈笠和庄学民面面相觑，窗外下着大雨，忽然，一阵惊雷掠过，三人都被吓了一跳，他们望着云堤城用无休止的大雨，心中莫名的升起一股无力感。徐振海之前对沈笠说，假如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大家就一起逃离云堤城，或许现在是考虑这个后备计划实施的可能性了？而且庄学民不刚刚也说过，自己为云堤城做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全中国又不是只有沈笠一个科学家，其他比他聪明的人会想办法把事情解决的。
——可是……
“最后一次……”他几乎是用呜咽一般的声调说道，“最后一次，老庄，如果真的就如仇黎说的，那个托什么什么……”
“仇黎装置。”仇黎补充道。
“对，就那个仇黎装置真的能给帮助我进行止雨的话，我想再试一次，如果这次不行，我就带上诺可和你一起去福建，好么？”
“沈笠你还没有搞清楚状况么？”庄学民抓着自己的头发，把头顶弄得像个鸡窝，“现在的情况是，我、你、仇黎，我们三个人很有可能在不知不觉中卷入到了什么惊天大阴谋中，你真的听我一句劝行么？你看到诺可因为你的装置变成什么样子了么？咱们收拾东西，看看有没有能离开云堤城的航班，我们今天晚上就走。”
“等会？今天晚上走？你的那辆车咋办？”仇黎将金辉色的小球重新塞回心脏处。
“大不了我不要了，车没了可以再买，钱没了还可以再挣，但命，只有一条。我可不愿意因为某些高高在上的人的计划，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庄学民又喝了一杯，“要是真的危机出现了，云堤城还有谁可以帮我们？蒋春文？何自明？还是那个新来的戎承颜？”
“你能闭会嘴吗？就最后一次，行不行？”沈笠指了指仇黎，“你看看仇黎，人家都把自己的秘密说出来了，我们不是欺负你没有自己的秘密，我只是想说，我们在面对困难的时候绝对不能打退堂鼓，除非是已经没有办法了，否则我会尽我的所有方法把雨停下来。”
“行——那你说说看，你凭什么认为这个托什么什么……”
“仇黎装置。”仇黎再次提醒道，两人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他，“看我干嘛？沈笠能给‘源’用‘沈’作为计数单位，我为什么不能给我发明的东西起一个自己的名字？”
“关于这方面的吐槽等会再聊——我在想……”沈笠从鞋柜旁边的抽屉中拿出纸和笔，开始在上面绘制起草图，“如果说‘源’会对诺可造成伤害，也就意味着能量无法稳定的进行输出，换而言之——仇黎的小发明能够稳定的中和大气中的‘源’，等会……”
“怎么？”
忽然，沈笠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愣住了好长一会，他拿着那只圆珠笔在手心戳来戳去，几分钟后；又如同茅塞顿开一般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是w-01的问题。”
“w-01？”庄学民不解。
“没错，就像我刚刚对你们说的，诺可的代号是w-02，你忘了我刚刚和你们说的么？天气控制中心里面有一个和诺可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孩被关在密封舱。我们都知道电子有正负极，而且刚刚诺可的梦话……他们是姐妹……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我们要闯进天气控制中心？还要带着诺可一起？”仇黎摇了摇头，“你知道正电子和负电子碰撞在一起会发生什么，会消失！甚至是产生湮灭现象，产生新的物质与高能光子！按照你的理论……诺可很有可能会死；你难道要为了云堤城，牺牲诺可中和‘源’么？”
“我……我当然不会……”
“你总算说了句人话，如果你要说会，我和仇黎会揍你一顿！”庄学民又喝了一口，这已经是他喝的第七杯酒了，在酒精的催化下，他的脸红得像是猴子屁股，“我们只有先保全自己和身边的人，才能去想那些集体主义的东西。所以，我们现在要怎么做？”
“我回趟家，我身上有个芯片，上面记录了所有关于这个‘仇黎装置’的研究记录，当然这里面只有一半。”仇黎从胸口的夹层取出一枚小型的芯片，交到沈笠的手上，“然后是另一半，我把它藏在了云堤城的某个地方，我现在去把它给取回来。”
“好的，我和老庄在这里等你。”
“半小时我就回来，你们准备好电脑，我一回来我们就开始工作。”就在仇黎准备出门的时候，他回过头，像是鼓气一般的说道，“加油沈笠、老庄，我们一定会把困难给克服过去的。”
12月12日 云堤城 信业区 云堤城天气控制中心附近
“站住！这里是禁区，任何人禁止入内。”
“你们这么多人站在这里，保护什么？原始森林公园么？而且这地方看着也不太像是森林公园，难不成是动物？据我所知云堤城可没有什么大熊猫在这里。”
下了有轨电车后，穿着黑色雨衣的戎承颜顺着山间的小路缓缓走到一处废弃的仓库，这一条小道十分偏僻，灌木和挺拔的白杨树挡住了视线，更何况现在云堤城在下大雨，所以能找到这间仓库的人，要么是迷了路，要么是提前知道了消息，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存在。
来到仓库大门口后，只见三名穿着公安制服的警察拦住了他前进的路，戎承颜先是疑惑了一番，而后开始观察自己是不是有什么穿得不对的地方——黑色雨衣、长靴、外加一副医用外科口罩，他觉得自己已经打扮得几乎没有人认得出来了，这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毕竟自己本身的目的就是不要惹人注目，否则……很难完成顶头上司交给他的任务。
于是他准备掏出自己的工作证来证明自己的身份，从北京派来云堤城的专员，只要亮明了这个身份，没有人敢拦他。
“这个人是自己人……请放心，让他进来吧。”
在听到了仓库门口的骚动后，何自明走了出来，他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穿着黑色雨衣的男子后，拍了拍警察的肩膀，示意对方放行。
“哎呦，你好啊何自明阁下。”
“你好……戎承颜阁下。”
戎承颜取下口罩，与对方握手，早在几个小时前的止雨计划发布会上，何自明就已经见识到了戎承颜平息混乱的掌控力，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今天的戎承颜怪怪的。
据他的了解，戎承颜这个人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一个有些轻浮、爱开玩笑、毛手毛脚的家伙，但在关键的时候，他却能想到想让云堤城不继续内斗而继续发展下去唯有进行改革——这个人一定不简单，他反复在心中告诉自己永远不要以貌取人，可是这个戎承颜……完全就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让人完全提不起戒备心。
这是何自明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识人术”力不从心。
“专员阁下这么晚了不应该回家休息么？”
“你们都在忙，我怎么可能休息啊？”进入仓库，戎承颜脱下雨衣，交给一旁的干警，“而且……虽说是暂时稳住了局势，但我那种说辞咱们顶多能瞒几天，如果不解决降雨的问题，咱们没办法给云堤城的老百姓们一个交代，所以我打算……来看看是不是天气控制中心出了什么问题。”
“你觉得咱们这种天天坐办公室的，能搞懂那些科学问题么？专业的事情就应该交给专业的人来办……”何自明顿了顿，“而且……就算止雨计划失败了，也和我没有关系吧？那是蒋春文的烂摊子，是她自己在电视上说了个假大空的话，说什么‘啊啊，今年下半年云堤城的雨一定会停下来’之类，然后那些代表们，就开始刷刷刷的往她的投票箱里面投票。”
“哦？所以我可以猜测……你是想要让蒋春文丢面子？然后让她失去支持，之后好让自己在下一次的市长选举中获胜是么？”
“正是如此。”何自明用一种不带有任何情感的语气说道，可戎承颜却在这时放声大笑。
“别装模作样了何自明——”戎承颜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你我这样的聪明人没有必要打花架子，你之所以会这么对我说，是因为你想要通过这一番话，使得我间接认为你是一个只忙于眼前利益而没有大局观的小角色，我说的没错吧？”
何自明没有说话，而是用一种警惕的眼神看着戎承颜，他用舌头舔舐了一下自己的嘴唇，而后轻轻冷笑了一下。
“那么我想……戎承颜阁下也是如此吧？表面一副轻浮的模样，实则心里面已经打好主意 怎么对付我们这群人了是吧？毕竟你手中可是有中央的尚方宝剑……你是棋手，而我们只是棋子，云堤城则是棋盘。”
“喂喂喂，这话也太吓人了吧？你把我当什么了？古代的钦差大臣么？放松些何自明，咱们之间没必要剑拔弩张，更何况……我根本不相信，一个能给中央写信的人，会想要自己查自己。”他拍了拍何自明的胸口，“那个……止雨计划小队，就是沈笠他们，你能联系得上么？”
“你没看到发布会现场发生了什么么？止雨装置没有起作用，想必对他们的打击很大，毕竟怎么说也是半年的工作成果，他们需要时间来调节一下。”
“现在可没时间调节心情了……如果云堤城的这场雨停不下来……”
“戎承颜阁下，你难道不觉得这一切就像是有人在幕后操控好的么？”何自明打断了对方继续说下去，“首先是最一开始的聚能生命研究所爆炸案，然后是钱兴贤事件，最后则是聚能生命的飞机突然之间在公海失事。”
“所以你现在已经有怀疑的对象了是么？”
“没错，而且我觉得，那个人肯定还会在这一段时间里，继续他的计划。”何自明缓缓走到仓库的大门口，伸出手，试图抓住那些从天空中缓缓坠落的雨滴，当然了，他什么也没有抓住，“戎承颜阁下，这一场大雨掩盖了云堤城的秘密，而那些躲在黑暗中的鬼怪，不希望这一场雨停下来；既然他们不希望雨停下来，我们为何不将计就计，让止雨计划失败，进而让怪兽以为自己得势，骄傲，最后犯错？”
“你真的能保证怪兽会犯错么？”戎承颜走到一名警察身边，找他借来了纸和笔，“这样何自明，我们来玩个游戏，我们把怀疑对象的名字写在纸上，然后看看我们怀疑的人是不是同一个。”
“哦？戎承颜阁下也有怀疑的对象了么？”
何自明接过被撕下的纸和笔，二人相互在纸上写字，几秒钟后，两人伸出纸张，将其置于昏暗的灯光下，只可惜，戎承颜这次似乎赌错了，两人写的根本不是同一个名字。
蒋春文——这是戎承颜写的名字。
徐振海——这是何自明写的名字。
“徐振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人好像是最近那个成为了聚能生命和胜利集团代理总裁的那个家伙对么？”他拿出手机，开始在浏览器搜索关于徐振海的信息，“呵……我估计这家伙现在都能上福布斯财富排行榜了，前提是他真的有这么大的胃口。”
“聚能生命的董事会成员，以及胜利集团的核心人物胜嘉良和昭雨筠都死在空难中了，那么目前有能力代表他们发言的人就只剩下徐振海了。”
“哦？所以你怀疑，是徐振海自导自演了聚能生命公司私人飞机失事？”戎承颜杵着下巴，做思索状，“嗯……他的确有这个理由，但怀疑是要讲证据的。话说何自明，我记得这个人好像现在还在云堤城对吧？他是你现在的合作对象，你就不担心你把他抓起来，会导致你那一系列的改革计划失败？”
“我手中有徐振海和钱兴贤进行利益输送的证据，还有钱兴贤提供给我的，有关上个季度聚能生命真实的财务报表……”
“而你却没有将这些信息交给中央，而是自己保留了下来……”戎承颜在仓库内踱步，“我看过你的资料，何自明，很遗憾你的妹妹因为那一场疫情去世了……所以猜测出你的目的应该不难，但我得提醒你，小心玩火自焚。”
“我自己有分寸的，这点还请您放心。”
“说是这么说，但如果你做的事情越界了，我依旧会毫不留情的把你丢进监狱；不要以为写了一封信，我就会对你有什么特殊关照。”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什么关照……我们这类人，必须要先拯救他人，最后才能轮到我们自己。”
“哈哈哈哈哈哈——挺有觉悟的嘛何自明。”戎承颜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因为对方身高比自己高处一个头的关系，他必须要抬起手来才能摸到对方的肩，“何自明……我问你个问题，你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自杀吗？”
“这算是什么问题……”何自明被问懵了，“我不觉得我有什么需要自杀的理由。”
“我只是突然想到……人类这种动物，其实一直以来都是具有自我毁灭欲望的动物，这种自毁欲望是由多种因素所导致的，其中最重要的因素之一是人类的贪婪和自私。心愿远大理想，在追求超越，人间常识的真理的同时，这个人便会将自己化作一团火焰，即便达不到目的，也可以藉由这种‘行动方式’来达到自毁。因为对现实不满，却又无能为力，便只能寄希望于灾难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这样一来便可以名正言顺的逃离。”
“我觉得‘要不要自杀’这种事情，应该要视情况而定吧？”何自明试着跟上对方的思路，“就好比，我得了一种永远没办法治好、且死亡率很高的传染病，如果我活着，我就会把这种病毒传给其他人；但如果我死了，大家就不会受到这种传染病的折磨。”
“嗯……那么既然你说到了这个问题，那么，你会为了大家选择自杀么？”
“我……”何自明顿了顿，“我……如果我已经做完了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应该会选择这么做。”
“在你犹豫的时候，你就已经给我答案了，但你放心，我不会因为你的选择就去责备你。”戎承颜长长叹了口气，“这是一个非常严重的伦理问题，没有一个简单的答案。一方面，我们有道德责任不去传播疾病，但另一方面，我们有生存的权利，每个人都有权利寻求医疗帮助并尽力维护自己的生命。自杀可能会对我们的亲人、朋友和社会造成痛苦，他们会为我们的离开而感到难过。”
“幸运的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亲人了——”何自明摆了摆手，“所以我现在没有任何后顾之忧，我可以做我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不是有句话说得好嘛，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现在就是一个光脚的人。”
“你还没有明白我说的话么？何自明？”
“我……”
——我难道是一个在追求自我毁灭的人么？
“罢了，我来这里是来查看云堤城天气控制中心的状况的，即便我搞不明白科学方面的事情，但我总得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我明白了……那么……请您往这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