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七幕 好大喜功（八）
9月3日 云堤城 静海区 镇海湿地公园附近
“好大的一声雷啊，差点把我吓个半死，你说呢？”
“钱兴贤阁下会害怕雷声么？在云堤城这座雨城生活里这么久，多多少少也应该习惯了吧。”
“不……你不理解，徐振海，我害怕那种自己在认真思考某件事情的时候，被莫名其妙的东西打断、吓一跳。”
镇海湿地公园，静海区最大的休闲公园，在这里可以坐在那些人工修筑的堤坝上，安安静静的听着海浪拍打在岸边的声音，粘稠黑色的大海掀起阵阵波涛，徐振海与钱兴贤撑着伞，漫步于岸边，他们手中一人拿着一支香烟，将尼古丁吸入肺部后，又从口中呼出，与空气和雨水混杂在一起，好不凌乱。
诺大的公园，竟然只有他们两人结伴而行，前后都看不到一个人，云堤城是一座拥有三百万人口的都市，可公园见不到人这实在是有些奇怪。
“对了徐振海，聚能生命的设备和资源差不多也该送来了吧？”
“嗯，他们后天就会到达雨布湾，在上雨港停靠，最后被运到这里，我打算从镇海酒店北部的那片沼泽地开始，进行填海作业工程，结束后，我们就开始修建用于生产‘止雨’的太阳碑与月亮碑。”
“雨布湾……么……”钱兴贤笑了笑，“雨布湾在信业，那里可是何自明的地盘。”
“没错，我认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何自明现在的注意力全在拉拢莲花的人民代表上，没有精力去查看一批普通的机械设备。”
“希望如此，话说，你到底是怎么把船开进来的？要知道那边的港口现在可是塞满了船只，更何况云堤城周围的水龙卷和恶劣的天气环境了，濛雨港基本上都没有什么船只，把船开到上雨港，难不成你打算下饺子么？”
“虽然我也很想将轮船开到濛雨港，但这边由于沼泽地形的缘故是个浅水港，上雨港是深水港，那么大的家伙也只能去那边。”徐振海脸上露出骄傲的笑容，他拿出手机，打开相册后递给对方，手机上的照片是一艘巨型油轮，“请允许我隆重的介绍——聚能生命科技有限公司的荣耀，凯桂号巨型油轮，这艘庞然大物完全不惧怕任何水龙卷，就算冲到了龙卷中，船头也会一瞬间将其击碎。”
“你从哪弄来的这玩意儿？”钱兴贤看着照片，虽然他心中很惊讶，但并没有将其写在脸上，而是保持着平日里那一如既往的胜券在握。
“几个月前聚能生命在厦门的海洋三所举办了一场科学研讨会，公司委任我担任云堤城的代理人后，第一个让我解决的问题就是如何降低公司由于贸易原因在云堤城的损失……或者，重新恢复，那场科研会只是对外宣称的内容；实际上，我是去借这艘船的，公司在海洋三所有个‘朋友’，所以这事情办得很快。”
“真有你的徐振海，要是咱们再多造几艘这样的油轮，就算云堤城的雨一直停不下来，我们也能够恢复以前的贸易能力了，咱们云堤城有能力造一艘这样的船么？”
“嗯……这是在开玩笑么？”
“不不不，我是认真的。”
“云堤城的重工业基本都集中在信业，再加上深水港也在信业，如果你真想造一艘这样的船，恐怕……”
“恐怕这事又得经手何自明是吧。”钱兴贤将烟头丢到地上，像是唾弃什么似的一脚将烟头踩灭后踢到海里，“静海啊静海……为什么你就偏偏是个穷地方呢，真想不明白蒋春文为什么非得把我安排到这里。”
“等你的计划完成后，我相信你会如愿以偿的。”
“说得对徐振海，但前提是，我们的每一步都不能够出错，只要稍有纰漏，我们就会前功尽弃——我们上回怎么说的？静海师范大学的人民代表，为什么不是沈笠？反而是丰若英？”
“丰若英？怎么回事？”
徐振海停下了脚步，他完全不清楚静师大的事情，他只是和楚立群说了这件事，但并没有提到后面关系市长选举的话题，难道说是因为并没有说明事情的重要性而导致了楚立群没有上心么？可能性不大，楚立群是个科研者，他做事情不可能会出现这样低级的错误。
“我在莲花的朋友告诉了我，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人山人海，沈笠根本就没有参加竞选，学生们把丰若英选了上去，寄希望能改变学校的评阅体制——但丰若英的名号我想你也听过，他在云堤城是一个不受控制的人……”
“丰若英现在和沈笠是好朋友，嗯……而且丰若英博士的立体农业不也被何自明抢走了么？她不可能投票给何自明，她和沈笠的利害关系应该是一致的。”
“你知道么徐振海，虽然我不喜欢自吹自擂，但我的确是有特别的识人眼光……”钱兴贤给了对方一个眼神示意，于是二人继续肩并肩的走在堤坝上，“你见过沈笠他们在濛雨港工作时的场景么？”
“这倒是没有，我搞不懂那些科研上的事情，还是不要打扰他们比较好。”
“嗯，但我得随时盯着他们的进度，毕竟这关乎到云堤城的未来。一开始他们在濛雨港搜集数据的时候还好，沈笠看起来就像是主心骨，但……越到后面，我就发现沈笠在这个团队中压不住丰若英，沈笠他……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人。”
“你是担心丰若英不会把票投给春文么？”
“没错，我想这也是为什么沈笠在此之前宁可一个人单干的原因，我翻阅了沈笠在学术网站的论文，发现他没有一篇合作论文——他不适合领导一个团队，他更适合听从别人的命令，这样的人原本是我们最好的人选，可现在却……”
“我会想办法让丰若英投票给蒋春文的。”
“莫非是贵公司的什么能控制人类思想的机器么？”
“开什么玩笑呢，这又不是科幻世界……”徐振海顿了顿，将目光投向远方，“丰若英现在最看重的东西就是他的天文台，你可以去和牡丹山旅游局的人聊聊，想办法让她欠你一个人情，我这边的话，我和沈笠是很好的朋友，我会从这边入手的。”
“希望如此吧。”钱兴贤顿了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于是便开口问道，“不过我还是挺好奇，你们聚能生命要这些没有开发价值的沼泽地到底打算拿来干什么？不会是又打算开发房地产吧？”
“不……在沼泽地建房子短期根本不可能盈利，我们聚能生命更喜欢赚快钱——我打算把我们公司的数据中心服务器全部都埋在那些沼泽地里，为我们未来在云堤城的数字化转型做准备，聚能生命一直以来秉承的都是一切皆数据的概念，我们要在未来把数字网络实现全部‘云’化，只要这个世界上的国家以后还在坚持全球化的贸易体系，我们就没办法绕过通信和信息这一关。”
“而云堤城现在是整个太平洋上最重要的贸易枢纽……挺有战略眼光的徐振海，我想……这就是为什么云倧会看上你的原因。”
“……云倧……么？”
“怎么？我的说法让你感到不愉快了么？”
“这倒是没有……”看得出来徐振海的心里在挣扎，他一定是有事情来求钱兴贤，否则他不可能在这种鬼天气里把他喊道这个寥无人烟的地方，“我需要云堤城的天气控制系统，还有整个系统的源代码以及黑匣子。”
在听到对方说出这么一番话后，钱兴贤愣住了，倒不是因为他说的内容，而是惊异于对方竟然说的这么直白。
“等会——天气控制系统原本就是你们聚能生命为沈笠提供的科研资金对吧？为什么现在要和我说这种话啊？”
“因为……蒋春文。”
“因为蒋春文？”
二人继续在堤坝踱步而行，浪花拍打着岸边，雨水滴落在伞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这座花费巨资修建的堤坝阻拦了海水淹没到另一侧的沼泽地，好像在宣示着土地神圣不可侵犯。
“钱兴贤阁下应该知道我这个人不受蒋春文的待见，你有想过是什么原因么？”
“嗯……这倒没有，不过一个人讨厌另一个人总归是有什么理由，我想不会是你的某些行为让她感到厌恶吧？”
“在我来云堤城担任代理人前，的确是我们出资帮助沈笠完成的天气控制系统，但……蒋春文在系统建成之后反悔了，她说什么‘云堤人的东西就应该由云堤人控制’这种话，我的前任似乎因为这事被辞退——沈笠开发的天气控制系统能够帮助我们公司的数字战略部署，而蒋春文则是卡主了这一道关卡。”
“哦，原来如此，她是怕你重新把系统要回去对吧？”钱兴贤投来一个暧昧的眼神，好像他觉得目前的情况特别有意思。
“别和我说你不知道这件事情，你是她的左膀右臂，肯定听到过什么传闻。”
“嗯……我倒从孔献仪厅长那边听到过一些；不过你说的事情我倒是第一次听说，虽然之前那个什么打地方保护主义的牌是我给她出的主意，但我实在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做。”
“云堤城到底谁才是市长啊……”徐振海吐槽道。
“天气控制系统这块蛋糕太大，没有人会忍住不去吃它，春文也不例外……”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钱兴贤停下来脚步，“徐振海，你和我说这些，就不怕我告诉蒋春文么？”
“只要我们目前的利害关系是一致的，我就不害怕。”
“哈哈哈哈哈哈哈——徐振海你啊……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商人。”钱兴贤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重新为他点上一支烟，这已经是他们抽的第四支了，早就超过了徐振海给自己规定的每日吸烟数量，但在这种关头他也只能接住，“从某种程度上，我觉得沈笠其实挺可怜的，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造出来的玩意儿究竟有多大的发展潜力；然后就被我们这群人忽悠来忽悠去。”
“我不一样，我是真心想和他做朋友的，至少我和他都的确希望云堤城变好。”
“天气控制系统也是其中的理由之一吧？沈笠那家伙在把天气控制系统移交给何自明之前，毁掉了所有的数据，只留下操作系统……所以你想要撬开他的脑袋。”
“这话有些过分了，更何况，没人说我不能为人民服务，再顺便填饱我的肚子吧？”
“事情的关键是，徐振海，我还不清楚你的胃口到底有多大。”
“……”
徐振海没有说话，而是吸了一口烟促使自己冷静下来，他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在自己成为代理人之前，好多商务谈判、公司情报战、股市操盘他都能一一应付，可在面对钱兴贤的时候，自己却显得有些乱了阵脚；徐振海本人也清楚这其中的原因，就如云倧所说，钱兴贤的可怕之处就在于他能够一眼看穿别人的内心，所以在谈话的时候，徐振海必须做到在说实话的同时又不至于全盘托出。
最关键的是，徐振海完全猜不透钱兴贤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还有他所祈求的是什么。表面上他一口一个“我只是想找一个闲差”“别人吃肉我喝汤就行”，给人一副慵懒无害的模样，问题是拥有这种第一印象的人，完全不像是那种给蒋春文提供竞选杀手锏的人。
——所以，应该庆幸这样的人是朋友而不是敌人么？
“行了，让我们想想看，在这个云堤城，都有谁在垂涎天气控制系统，咱们好好整理一下，然后看看谁是我们的对手。”
“何自明肯定也算一个。”徐振海说道，这种时候应该树立一个统一的目标使得二人的关系更进一步。
“嗯，如果不是何自明，恐怕云堤城就彻底变成蒋春文的玩具了吧。”
“你这话什么意思？”徐振海心里咯噔一下。
“没……没什么意思，就是个比方……咳咳……”
“那个何自明究竟是什么来头？”徐振海追问道，“好像我们在云堤城遇到的所有麻烦，都和他有关系。”
“老何他……他的执念太深，就像你一样……算了我们还是别聊这个话题，都想想还有谁吧……那个谁来着？和你们关系走得很近的那个……胜嘉良和昭雨筠。”
“你这么分类么？昭雨筠和胜嘉良虽然也有获得天气控制系统的理由，而且理由应该也和我一样，但……他们应该还要加上一个云倧才对，毕竟他们一直都是三人组。”
“嗯，但你就不想想为什么云倧那天会单独来和我们见面吗？”
“这话可能不中听，因为云倧本身在三人组里面是个吉祥物吧？商业上的那些事情都是胜嘉良和昭雨筠在负责。”
“你啊——你啊——”
不知为何，钱兴贤长长叹了口气，示意徐振海继续更上他的脚步。
“我、你加蒋春文算一组，昭雨筠和胜嘉良一组，何自明单独一组，云倧单独一组，总共有四波人想要沈笠的天气控制系统，哼……沈笠这家伙麻烦大了。”
“我们的优势是最大的，聚能生命本来和沈笠就有过合作的经验，再加上他和蒋春文的关系很好，和我们的关系也不赖，更何况他们的实验目前是在静海开展的。”
“所有的前提都是需要蒋春文这次能够连任，我们得保证这一点。”
“车轱辘话又说回来了……”
“是啊，所以我希望不要出现什么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