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七幕 好大喜功（七）
9月3日 云堤城 静海区 夜雨陵园附近
雨还在下。
但趋势明显比起前几月来有了减弱的趋势，在静海区的濛雨港，沈笠他们研制的新型控雨装置“太阳碑”“月亮碑”正处于试运行阶段，机组工作状态良好，如果在接下来的三个月内没有出现任何问题，装置就能够进行快速生产并且安置在这座岛屿的各个角落；关于缺少相关的生产线和重要稀土元素的问题，徐振海承诺过他会解决所有问题，因此沈笠对于这些事情大可不必放在心上，自从厦门的事情后，沈笠就对徐振海报以一种无条件的信任。
不过眼下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尚待解决，那就是发电，止雨装置所需的用电量超出了沈笠的预期，以云堤城目前的发电量完全不可能支撑起所有的装置计划投入运行，因此必须要建更多的发电站……但建发电又会被静海的居民反对，那就只有在止雨的效率上进行改进，可任何事物都遵循着“s”型增长曲线，到最后可能投入大量成本却收效甚微。
“……所以，等丰若英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后，我们会继续想办法改进装置的，毕竟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可是科学家啊，不是么？”沈笠将花束放在女儿的墓碑前，缓缓直起身板，“总之，这就是最近发生的事情了，俗话说人们总是会对死去的人或者事物进行主观上的大脑美化，使得目标变成一个抽象的东西……但总的来说，我还没有变成那样，我在诺可身上找到你的影子……咳咳……”
一阵风吹过，雨水吹进了沈笠的脖颈；在前往静海拿取月亮碑与太阳碑的黑匣子前，他想到陵园和女儿说说话。
“虽然我总自诩是个唯物主义者，但说不定你的灵魂重新跑到了诺可身上，你重生了……之类……”
想要说些什么，但沈笠忽然意识到自己说这句话很蠢，于是他急忙四下搜寻着周围有没有人听到自己的自言自语，避免遭到社会性死亡；幸运的是，夜雨陵园平日里就根本鲜有人出现，尤其是在这种阴冷的天气里，大家都觉得这墓地里会有鬼怪出现。
“……”
之所以鬼被称作鬼，是因为他们总会时不时的跳出来吓你一跳，属于“预料之外”的事件——此时站在沈笠身前的这名男子就属于“预料之外”的事件，而且要说是鬼的话，对方给沈笠的第一印象可是比鬼还要令人生厌。
“你好……沈笠博士，没想到能在这个地方遇到你。”
“何自明……”
对方西装革履，戴着一副略显书生气的黑框眼镜，印象中何自明是不戴眼镜的，再加上他的镜片并没有折射，因此沈笠推断那只是一副没有度数的眼镜；水滴粘在镜片上，透过那些水珠，能够看到对方双眼中透露出来的那一丝沉默的冷静。双方就这么相互打了招呼，似乎并没有打算继续寒暄，因而只是擦肩而过。
就当沈笠庆幸自己终于甩掉了一个麻烦后，何自明突然开口留住了他。
“沈笠博士，能稍微等一下么？”
“如果又是让我停掉止雨计划，把项目交给城市管理委员会的话，那我觉得我们没必要开启这个话题。”他不屑的答道。
“不……我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烧纸祭祀，我出门到一半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忘了带打火机，那次我们俩在聚能生命研究所的时候，我记得你是有抽烟习惯的吧？”
沈笠没有说话，而是摸了摸裤兜，从兜里掏出来一个防风打火机——他这种男人出门必备的五件套：手机、钱包、钥匙串、香烟、打火机，这只是其中之一而已。他用那个打火机点着火，然后戏谑地笑了笑。
“怎么？一个人来扫墓么？看来你在云堤城的人气并不怎么样啊。”
“你不也一样么？”
“……”
见沈笠没有说话，何自明上前一步，查看墓碑——蒋春文做事情总是面面俱到，埋葬沈笠女儿的墓碑是无名墓碑，这倒是不奇怪，毕竟她可是叮嘱过，绝对不能把那个“秘密计划”说出来。
“这里埋葬的人是谁？”
“这不关你的事吧？”
“扫墓对我们中国人来说是一件很隐私的事情，尤其是对于云堤人，还有他们的至亲至爱；在面对逝去的生命时，人们总会展露出自己最纯真的一面，因为死人不会说话，他们只会无条件的倾听，是一个很好的倾诉对象——所以这种事情也不需要什么伙伴陪同。”何自明自顾自地说道。
“嗯……我们之间难得有点共识。”
“打火机能借我吗？”
“诺，拿去——”
沈笠丢出打火机，对方伸出手在半空中接住。
“谢谢，对了，我顺便再介绍个人给你认识一下，跟我一起来吧。”
本想拒绝这一番邀请，但想到可能会顺走自己的打火机，就跟着何自明走了过去，二人肩并肩的走在墓园的花岗岩小路上，撑着伞，相互之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一路上，谁都没用说话，沈笠只是假装镇定自顾自地观赏者周围的风景。
夜雨陵园位于静海的南部，和其他行政区不同这里的海拔几乎和海平面相差无几，四周是一块块宽广的沼泽地，因此二人哪怕走到陵园里的一个小山丘上，都能够远远望到云堤城市区的那些高楼大厦，以及远处灰蒙蒙的海平面。
“我们到了。”
来到一颗银杏树下，那里有一座用白色大理石铸成的墓碑，墓碑前放置着一些精美的手工艺品和发卡、花环等物件，因此推断墓主应该是一名女性。在墓碑不到三米的距离就是一处规定的用于烧纸的地方，何自明从红色塑料袋拿出他已经准备好的漫画书和报纸后，用沈笠的打火机点着。丢到了焚烧炉里。
“这个人是我的妹妹。”
何自明掏出手机给他看，他的手机壁纸设置的就是自己妹妹的照片，照片中的女性穿着一件清爽的夏装，摆出一副灵鹤起舞的模样露出灿烂的笑容，照片的背景是山东青岛的崂山，这是一张旅游照——都说无论美丑，只要一个在没有专业摄影师的情况下人拍了旅游照，那照片的效果一定显得十分土，可这张照片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明星的个人写真，看来拍这张照片的人拍照技术一定十分高明。
“她小的时候就特别想成为科学家，所以我就给他带一个真正的科学家来让她看看。”
“哦……嗯……我……是么？”
沈笠显得有些毛手毛脚，即便对方已经不在人世，无法对自己做出评价，可他还是稍微的整理了一番仪容仪表，免得自己看起来太过于邋遢。何自明没有将注意力放在沈笠身上，而是双眼盯着墓碑，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难以开口。
“你妹妹没有成为科学家么？”
“如果她能够顺利毕业，不出意外的话，以后应该是能够到中科院工作的，呵，说不定还会成为你的学生——这一切是建立在没有发生意外的情况下……”
“意外？”
“十年前的一次疫情……我妹妹不幸染病，我们当时只是普通的学生，我想要给她治病，但那帮该死的药企居然趁你病要你命，大肆哄抬价格，还在媒体上说什么‘疫情简直是天助我也’这种胡话，几乎没有人买得起那些药物，所以她……不幸去世了。”何自明说完，转过身，单膝跪地，面对墓碑长长叹了一口气，“害死她的不是病毒，而是那些所谓的企业家，从那以后我彻底放弃了我的梦想，我要加入政界，彻底消灭所有的商人——我以一个调查员的身份介入了那些医药公司，把他们的底裤扒了个干干净净，这也是我成为云堤城城市管理委员会委员长的敲门砖。”
“抱歉……”沈笠在一旁站着，什么也说不出来。
“如果那些商业行为不受到监管，我妹妹那样的结局只会越来越多，那些商人没有一个是可信。”
“没有一个是可信的？可我听说，你好像在和昭雨筠胜嘉良合作，这也是‘商人们不可信任’的表现么？你在你妹妹的墓前，我建议你不要说谎。”
“我一个人的力量可没办法消灭他们，只能让他们内斗，同时，我还要想办法获得资源，用以实现这个目标——悲剧绝对不能再次重演了。那些丑恶的、卑劣的事情，必须要被一劳永逸的解决，为了我的妹妹，我会不断朝着这个目标前进。”
在说完这些话后，何自明又轻轻呢喃了一句。
——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消灭那群商人。
这句话，被沈笠听在心里，但很快又消化掉了，毕竟这话听起来太过极端，说不定这家伙只是单纯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脱不了身。
——就像之前的我一样。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云堤城就像是个建在半山腰的一个小别墅，房间采光很好，目测楼层在两到三层之间，屋内应该有暖气阻隔了屋外的寒冷，高处望去虽然雪景皑皑，但一片祥和宁静，屋檐下的融雪和泥泞或许有些肮脏，但不足以引起楼上人们的注意，良好的排水系统会让那些废水顺着安排好的轨迹流向该去的地方，而不会动摇这座房子的土壤根基。”
面对沈笠的质问，何自明缓缓起身，回过头，将打火机递给沈笠，沉默许久后，方才缓缓开口说话。
“蒋春文她……是个杀人犯。”
远方的天空划过一道闪电，蓝色的闪光击打在海平面上，好像要点燃大海，几秒钟后，一身惊雷从远处传来，沈笠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触电了一般砰砰直跳——雷声过后便余下永恒的寂静，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在演奏者杂乱无章的交响乐。
“你为什么……这么说她？”
“你被骗了沈笠，她一直都在利用你，天气控制系统……还有立体农业……在你看来我肯定是个烂人，是个一昧为了自己的政治筹码不惜一切的烂人，可事实是，如果我不这么做，蒋春文和她在这座城市埋下的那些肮脏的秘密就永远没有大白于天下的那天了。”
“你知道么？你吓到我了，你先是一开始打感情牌，现在又污蔑蒋春文，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啊？你为什么这么针对她？我就真的想不明白了，你所有的行为在我看来根本就毫无逻辑可言——还有上回我从市政大楼刚准备出门，你这家伙‘啪’的一下就把我按在清洁间里，说什么要我停止止雨项目，这……这简直莫名其妙。”
沈笠一头雾水，他现在已经开始怀疑对方是不是已经精神不正常了。
“我一直想要对你说一声抱歉，我知道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而我也必须为了做必须要完成的事情不择手段，所以无论你怎么骂我，怎么讽刺我，我都不会有任何怨言。”何自明转过身，用一种忧愁的眼神注视着沈笠，“我的确，想过用一些话术来威逼利诱你；但后来我仔细一想，那样我又和我讨厌的那些人有什么区别？语气靠投机取巧的办法拉拢人性，不如靠着诚实来感化对方。”
“我也不是个喜欢骂人的人，你说你是为了云堤城，可事实是，是你一直在阻挠我们的止雨计划，蒋春文可是一直都在支持我，而你却根本就不想让我进天气控制中心，让我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天气控制中心没有任何问题，沈笠；造成云堤城下雨的情况另有其因。”
“啊？你在说什么啊？”
“你不是想去天气控制中心看么？那我们就进去看一眼吧，到时候你的疑虑就会彻底打消了。”
这下子沈笠是真的摸不着头脑了，何自明居然……允许让自己进入天气控制中心——云堤城的心脏，自己的心血之物；这种机会可不是每天都有的，因此他必须要进去一探究竟。
更重要的是……何自明那些看起来十分可笑的指控，他需要真相，在这场游戏里面，到底谁才是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