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老人遗魂
夙夜楼中,马提江老实交代着关于阿芷之事。
话本原版女主名叫秦芷,改后也叫秦芷,但这两并不是一个人。
改版后的秦芷,是按马提江意中人所描绘。那女子长得端正秀气,性格爽朗,马提江与她相识不久,已满是爱慕。因家里亲戚是夙夜楼老板,于是时长邀约在夙夜楼相会。
一日傍晚,马提江从外县回城,与秦芷在城门口相见,两人寒暄一番,便要去夙夜楼好好吃喝一顿。
路过沟道胡同附近之时,见得有个瘦弱矮小的书生正在墙角下,手上拿着几本不大工整的话本,见人便磕头说要卖掉换点回家盘缠。
马提江当时怎么也想不到,这话本能害了他,当时只见其腿脚不便似有残疾,又穿着破破烂烂模样很是可怜,就要过话本与秦芷一同翻看起来。
粗略翻过几本,马提江不由得好笑,这些东西勉强可称之为话本,写是按那么写的,但浮夸无深度,通篇毫不吸引人,完全没有看头,更别说买。
他将手中话本归还,拉上秦芷走人,却见其正拿着本看入神不愿离开。
马提江凑过去一看,里面的女主也叫秦芷,两个字都一模一样。
至于内容,与其它本一样,十分无趣,如同嚼蜡,马提江认为不是什么好话本,即使名字一样买了也没什么用,于是劝秦芷离开。
但秦芷却不肯动,一双杏眼痴痴盯着话本,一页页翻动,看得津津有味。
马提江不解道:“这有什么好看的?”
“很好看,”秦芷半晌才反应,显然是沉溺其中,她看得情绪有些激动,“书中女子与我同名,我在看时,觉得里面的就是自己!我们买下这本可好?”
马提江想了想,一本话本而已,能值几个钱,阿芷这么喜欢,买就买了。正巧夙夜楼底下来了新的说书人,拿过去试试,也许只是自己觉得不好看,别的客人会喜欢?
想着,他朝书生问道:“这本多少钱?”
书生伸出两根手指晃动:“二十两银子。”
马提江嘴角一撇,不开心道:“你忽悠谁呢?我家可是有买卖话本生意的,哪怕名家也没叫你这么贵!”
二十两虽然对他而言不算多,但他也不能任由一个落魄书生宰割,当个令人听笑的冤大头。
书生眼里闪过犹豫,但没有松口,坚持二十两,一点都不能少。
“诶我说你这人,”马提江叫道,“你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自己写的破东西值二十两?你自己看看,除了我还有谁愿意买?”
书生道:“在下并非刻意讹诈,只是在下老家妻儿出事,需要回去的盘缠,你也见着了,并无他人理我,所以只能跟你多要些,在下好回去。”
“你这理直气壮的!我该啊?!”马提江说罢就要去夺秦芷手中的话本,这气不受,等会再给阿芷买些首饰哄哄就好。
但秦芷捧着话本,全身灌注在故事中,全然不理会两人谈话,直到被马提江抢夺话本,这才回过神急道:“多少钱,他不买我买。”
说着,她从身上接下荷包,沉甸甸的一包全扔给书生。
“全给你,话本给我。”
……
沟道胡同爆发出一阵阵轰响,有些吵闹,然而四周居民早已习惯纷杂的环境,只有几个人伸出脑袋看了眼,见是书生的屋子,纷纷关窗继续睡觉。
毕竟,贼也不至于来这里,都是些用不到的破烂玩意,谁爱折腾谁折腾去。
千宣将几件大件杂物挪出屋外,终于得以挤身进去,寻找有无关于书生的物件。
找遍一圈,只有几只破毛笔。
想来大家觉得书生不会再回,就将他东西通通刮分,只剩下几支笔不知何用。
也就是说,关于书生的事情,一时之间查不到什么。
千宣再次确认后,拍拍身上的灰,起身归程。
今夜星空昏暗,光线不足,千宣走出屋子之时,下意识跨过门槛,但他忘了,脚下并无门槛,还有个坑。
千宣跨了个空,立即感到一股落差感,身体前倾踉跄几下才站稳,也就是样踏出的几下碎步,似乎踩到什么。
忽然听得一声极其细小微弱的喊声从鞋底传出:“哎!疼!”
像是个老人的声音,非常沧桑嘶哑,千宣拿出铜钱罩在眼睛上仔细寻找。
只见坑旁有一小撮鼓出来的部分,上面盖有新土,只是薄薄的一层,挖开来里面是个葫芦。
“疼啊,疼啊。”葫芦里一个声音断断续续传出。
千宣从腰身上挂的一捆红绳子抽出小段,一端顺着葫芦口塞入,一端含于口中,先是轻轻吹口气,而后问道:“里面何人?”
葫芦沉寂几秒,里面的声音忽而惊恐道:“你听得到我?快救救我!”
“我再问一次,里面何人?”千宣捻住红绳抽回一半,“若不回答,我这就离去。”
“等等!我乃张鸽,是个说书的!”
姓张,又是个说书的,千宣心中有了大概,他回到屋子里,朝西墙蹲下,从地面掬一捧土将葫芦半掩,而后,取一枚铜钱穿过葫芦上的红绳,压于葫芦口。
接下来,千宣刺破手指,一滴血顺红绳而下,落至铜钱之时,忽而一声爆响,葫芦炸出一道缝隙,裂至泥土掩埋处而止。
“咳咳……”随着咳嗽声,一个枯瘦的老人凭空出现。
张鸽第一时间眯着眼睛打量了千宣一番,忽而眼睛一瞪就要转身逃离。但他只有小腿以上能动,两只脚如扎根一般钉死在地上。
“你对我做了什么?!”张鸽生气喊道。
这么会功夫,千宣脚一勾,从角落撩出一张矮竹凳,他端正坐着,拿着扇子不紧不慢摇。
“我救了你,自然是有所需要,若你表现得好便放你入轮回,若你有其他心思,我正好拿了入药,如何?”
“我一个糟老头能有何事与你瓜葛!”
“别急,先说说,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张鸽脸拉下来,紧紧抿住嘴唇,纠结着要不要细说,该如何说。
一根红绳瞬间飞出,掠过他绕成一圈,紧紧套在脖子上。
千宣手指稍加舞动,红绳就紧缩一圈,痛得张鸽哇哇大叫。
“好好说,我们有一整个晚上的时间。”千宣耐心说道。
张鸽脸上血色尽失,两只手撑住颈部红绳,挣扎片刻无果后,他喘着气说道:“我……我原本是在夙夜楼说书的,后来,送来本话本,害我晚上被吸了进去,好不容易出来后……我很害怕,跟人求助,有个听客让我找到写话本的人,亲自拿笔勾掉内容,就再也不会出事,我就来了。”
“嗯。”千宣仔细分辨着张鸽脸上的每一个表情,没有说谎,他将手中红绳松开一些,“可有找到?”
“呼~”张鸽长长吸入一口气,缓过片刻,才道,“人是找到了,但已经没法勾掉话本内容了。”
张鸽急急忙忙寻到沟道胡同时,书生已经出城回家,当时有好事的领居指点,张鸽顺着方向一路追寻,结果,出城不久一片枫树林中,他看到具被乱刀砍死的尸体。
大概是经历抢匪,尸体身上分文不剩,被扯破的包袱布里散落了基本话本,字迹与张鸽为之愁恼的那本一致。
讲到这里,张鸽顿了顿,他偷偷看千宣,见其点头,于是继续讲道:“我能确认,那个就是他,看样子死了好几天了。”
千宣:“那你又为何被人暗算束魂与此?”
张鸽一拍脑袋,两只眼睛不断上翻,后面的回忆有些断断续续,记不太清。
“我害怕晚上再入话本,就又去找了给我出主意的听客,那人我熟,有些本事的,是……”张鸽嘴张得老大,但一个字都蹦不出。真是奇怪了,那人是谁来着?
千宣催道:“是谁?”
张鸽锤了几下额头,愁恼道:“我……一时记不起了。”
千宣中指轻弹,一枚铜钱顺着红绳直击于张鸽眉心,瞬间冒白烟。张鸽疼得怪叫一声,捂住额头挣扎。
千宣凝眉再次问道:“那人是谁?”
“真不记得啊!”张鸽痛得大喊,“我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可能事事记得!”
千宣扯动红绳,贴在张鸽额头的铜钱应声掉落。
“那后来呢?”
张鸽趴在地上,气喘吁吁道:“我……我在去找那个听客的路上,忽而眼前一黑,再醒来后,就到了一处黑暗之地,等了不知多久,忽然全身疼痛,接着便是见到你。”
……
夙夜楼二楼以上,多数厢房的灯烛都已熄灭。寂寥的三两扇亮窗飘在黑暗中,其中一扇窗后,风苏不可思议问道:“你是说,半夜开启话本会被吸入的桥段,是说书人自己增加的?!”
“是他是他,”马提江连连点头,“而且后来改话本也是他提的,新版也是他亲自改写的。”
当时,哪怕是老先生自个加了些鬼怪说法进去,听客也觉得毫无意思。
只有秦芷莫名喜欢这个故事,几乎达到痴迷程度。
一开始马提江并未放在心上,但时间一长,他觉得秦芷整个人都不对劲,变得难以约见不说,还每次相谈都离不开书中内容,甚至扬言要去找书中的老爷。
直到有一日,秦芷真的失踪了。
连同秦家人找了几天几夜无果后,难过至极的马提江一个人跑到夙夜楼去喝酒消愁。
半醉间,他正巧遇到说书人张叔,两人攀谈起来。
得知事情原委后,张叔说若是修改话本内容,在夙夜楼继续开说,就可以将秦芷招回来。
马提江当时已经喝多,想也没想就让老先生去做了。
风苏问道:“后来呢,秦芷可有回来?”
马提江沉默一阵,才沉声道:“回来了,但又没回来。”
“什么意思?”
“一天晚上,地下开业前小二去打扫。发现桌子上多了一只手,那手我认得,掌心有颗朱砂痣,是阿芷的……后来,断断续续间,又回来一截手肘,一截腿等,目前大概凑齐了半个身子。”
半只手,半只脚,就这么隔三差五突然出现在夙夜楼底下。小二接连受吓跑掉了,才换成如今的白帽小二。
脑子里血腥画面接连闪过,风苏捂住胸口,有些难受。
见沧山拿起茶壶,风苏赶紧一只手压住:“不用,让我歇歇。”
对方停住动作,收回手朝窗走去。
沉默片刻后,风苏歇好了,换了个话题继续问道:“那周岚你可认得?”
提到周岚,马提江神色微变,说话又开始遮遮掩掩,眼神也跟着飘忽不定。
已经走到窗前的沧山掰动关节,指尖咔嚓作响。
马提江白嫩的额头上渗出仔细汗珠,仔细斟酌后,心情复杂地继续往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