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夜入深梦
等待阿芷回来的那段时间,马提江去夙夜楼去得勤快。记不清具体是哪天,在路上就撞到了周岚。
当时正是傍晚,光线昏暗,周岚一身鹅黄色长裙,略施粉黛,无论气质还是外形都与秦芷十分相像。
当时见到,他误以为是秦芷回来了,上去纠缠许久才发现是个误会。
风苏听完问道:“周岚有段时间日日往夙夜楼跑,以她的情况应该去不起,所以你还是未说得太清。”
马提江点点头,承认说:“实在太像了,我以为这样的遇见也是缘分,所以对她好了些。结果被她赖上了。我日日去夙夜楼,她也全然不顾强行跟着,那我总不至于放着不管。”
风苏:“那周岚如此爱慕你,最后怎么会另嫁他人?”
马提江:“她呀,爱慕面相好的男子,遇一个喜欢一个,落得名声不好,最后只能找个老实人嫁了呗。”
这话乍听之下是那么回事,但仔细一琢磨都是问题。
风苏眼神流向站在窗前的白衣,沧山回给她一个微笑,大步走近,路过马提江时,强行在他口中塞入一枚铜钱,而后围绕红木桌走到风苏身边坐下。
沧山:“你再说一遍。”
“我见她长得像阿芷,忍不住勾搭她……?……!”马提江惊恐地捂住嘴,不再继续说。
风苏当即明白,接着问道:“你不是喜欢秦芷吗?怎么还做得出这样的事情。”
“我是喜欢阿芷没错,”马提江即使捂住嘴,也没法阻止自己回答,“我从头至尾都只喜欢阿芷。”
风苏不解:“那你还约会周岚,可知你所做,对两位女子都是伤害。”
马提江使劲捏住自己的两半嘴唇,像个鸭子一样,但嗓子还是发出声音:“我当然知道自己这样不好,但一看到周岚的模样,我就忍不住想起阿芷,就忍不住去亲近她。”
风苏一时不知说什么,沧山蓦的冷笑道:“后来见到秦芷的肢体也没有停止私会周岚,这便是你的喜欢?”
马提江:“正是因为见到那些残缺的肢体,我就愈加思念阿芷,就愈加忍不住去找周岚以泄相思之苦。”
风苏接话道:“既然如此,最后周岚是因为什么才离开你?”
马提江:“因为我只是拿她当阿芷的替代,只是想利用她解决对阿芷的念想,但是我不打算与她在一起,这样纠缠下去不会有好结果。所以有些腻了后便与她断了来往。”
“就这样?”风苏疑惑问他,“周岚每天跟你,想着不是轻易就能断绝来往吧?”
如实承认到这里,马提江已经放弃抵抗,耷拉下脑袋,任凭自己不受控的嘴开开合合。
“她闹过,但我……我使了点小计策,就解决了。”
“什么小计策?”风苏突然加重了些语气。
“就传了些对她不太好的话……”
“具体呢?!”
“具体……记不大清,大概是说她放浪……”马提说,“总之挺多的,将她传得越不是,我才越好脱身。”
一声清脆瓷响,风苏手中的杯子掉落在地,茶水泼得满身都是,但她眉头紧锁似乎意识不到。
“小心!”沧山赶紧将人提起,还好,审了这么久话,茶水已凉,没有烫到。
“我没事……”风苏回过神道,“夜深了,你先带他出去吧。”
“你怎么了?”沧山肃然问。
风苏抬起头,极力保持微笑说:“我好像又累了,剩下的你处理可好?”
沧山还想说什么,看到风苏脸上确实满是倦怠,不忍再扰。
“那你好好歇息,我去处理他。”
“嗯。”
……
永宁作为国都,官多,多到地方官柳中正闲到成日只能判些偷鸡摸狗猫走失的案子。
但凡大一丁点的,都极易与上头有关,若是一般官员还好,得罪了陪个礼还行,可要是惹到水王爷,那就连个后悔机会都没。他的前任,前前任,可都是这样一家子都没了。
这不,前几日报来的怪案,柳中正是想了又想,顺着藤把所有关系都查得清清楚楚,确认与水王无关,这才下笔落字。
衙门里冷冷清清,暖炉的碳火总是烧不够,小捕快们零散站着,有几个甚至在打瞌睡。
师爷将盖好章的公文再次检查一遍,点点头。
紧接着,柳中正一拍惊堂木,震醒所有人令道:“你们,速速去夙夜楼,抓捕马提江!”
“且慢!”一声喝止,一个长相柔美尚带稚气的少年走进堂内,“柳大人,先等等,我有事找你。”
看到来人,柳中正擦擦额头冷汗,赶紧令人搬凳子。
“哎呀,隗公子,好久不见,不知隗大人近日可好啊?”
“父亲挺好的。”
隗琅一抬腿,坐进舒适的红木宽椅子里,手指勾勾,立即有人端上热茶。
他轻磕茶盖,闻着淡雅茶香,徐徐说道:“马提江在我家大人手里,柳大人可放心。”
“那好那好,不过……不知隗公子所说的大人是谁?”柳中正心中开始打鼓,他一向消息灵通,可不知道这隗府公子去了哪位大人底下。
“哦,我新差的公文还未下发,你这职位不知道也正常,”隗琅呷口茶笑着说,“我已入职狩卫处,我家大人便是新上任的执长,当今水王妃。”
柳中正顿时觉得一把老骨头有些松动,有些站立不稳,好在师爷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明明已经查实涉案人员都是百姓,背后没人啊,怎么还是跟水王扯上关系了?!
“隗公子……那,可否透露马提江在水王妃那边做什么?”
“柳大人,整个朝廷都知道,不可过问狩卫处之事。”隗琅提醒说:“而且,大人更喜欢别人称呼她执长的官职。”
“啊是是是,当然不敢多问狩卫处之事,只是因为马提江与手中案件有关,这结案报告还是要写……”
“这样啊,那你放心,”隗琅道,“大人只是抓他问个话,问完人还给你。”
“这……”柳中正咽口口水,斗胆问道,“可否先告知到时还回来的,是死是活?”
隗琅耸耸肩,沧山在那,是死是活可不能保证。
“看他运气吧,今夜来找你,正是要跟你问问马提江的事情。”
柳中正神情严肃:“隗公子想问什么?”
隗琅环顾四周,眼神落到师爷手中的文书上,柳中正赶紧拿过递给他。
“掘坟盗尸?”隗琅盯着上面的字好奇道,“看不出啊,那个马提江竟干这种事。”
柳中正肯定道:“是是是,绝对是他,不过若是执长大人……”
“执长大人不会干预,你大可放心。”隗琅还回文书继续说,“他盗的都是哪些尸?”
“都是些平头百姓,”柳中正一挥手道,“师爷,去把案综拿来。”
……
夙夜楼,房间只剩下风苏一个人,她半卸下大氅,打开窗户靠坐在框上。
凉风不断从身上刮过,吹了半天,心情终是好点。
夜已深,外面那些吵闹的鸟已经不知所踪,其他人都已熄灯,街上漆黑一片,再无路人。
外头雾气弥漫,天上星星似有似无挂着,只有零散几颗。
风苏下意识摸摸后肩胛骨,单薄身形下骨形轮廓清晰,皮肤细腻平整,无任何异样。若是说会长翅膀,多少也应该有个孔之类的,不然到时候从哪长出那些东西?
“唉——”
她对着窗外轻声叹气,现在心烦意乱。现在只想一个人有个地方静一静。
好像还真有这么个地方……
那个梦境。
她手掌一翻,从袖口抖落一枚被冲刷得干净的铜钱,接着关紧窗户,爬上床,寻了个舒适的躺姿,闭上眼睛,尽力使呼吸保持平缓,心中的期待逐渐扩大,变成一团柔暖的白云,将一切覆盖……
沧山押着马提江离开夙夜楼,两人行走在无人的大街上。
马提江心中警惕至极,此人做事凶狠是水王的人没错,却十分听那个大人的话,莫非……
“刚刚那位大人是谁?”马提江试探着发问。
沧山倒是理他:“水王妃。”
马提江一愣,她便是前些日子名震永宁的水王妃?!
沧山:“怎么,你在心诽什么?”
“啊不敢……”马提江连忙编道,“王妃大人人长得好,性子好,头脑也好,王爷眼光真是厉害。”
想起刚刚举动,马提江额头直冒冷汗,还好被面前的白衣男子捏碎了肩膀,不然任由他继续发挥的话,很可能要把全家搭进去。
两人走了许久,马提江才发现不对劲,这是要通往城门口啊?!
大晚上的出城做什么?还是说要去城门口西边的沟道胡同?
马提江:“这么晚了,不如明日再去?”
前面白衣男子忽然停住,在他面前解开了蒙眼的白色绸带。
夜色下,那双金色的瞳孔十分醒目。
“你……你眼睛!”马提江连连后退,夙夜楼长大的他从小听过不少事。自然也知道世间有妖,与人异。
白衣男子这样的眼睛,明显不是人类!
“妖……”马提江来不及作任何反应,眼前瞬间只剩黑色。
……
风苏再次睁眼,已经不是厢房陈设。
一片黑暗出现在眼前,远不见边际。
一条破烂的泥道出现在脚下,遥远不知通向何处。
奇怪,这不是沧山分享的梦境,这是哪?
周边似乎有很多房子,树木,以及说不出的景色,支离破碎,在黑暗中模糊不清流动。
蓦的,莫大的压抑感袭来,四处都是嘈杂,诵经一般往耳朵里钻。
哪里出了问题?风苏赶紧撤离,可是,她发现自己出不去。
声音越来越大,诵念速度越来越快,似是无数人在说话,有的在笑语,有的在呐喊,有的在惨叫。
所有声音揉在一起大到令人癫狂之时,突然炸开,而后一切都戛然而止。
霎时间,脑中一阵抽痛,风苏痛苦地卷缩到地上。
她快速拿出备用的铜钱,然而依旧出不去。
“啊!”风苏疼得受不了,一手捂着脑袋一手往耳朵上砸。
第三下时,突然又听得窸窸窣窣的低语不知从何处响起,疼痛也暂缓许多。
风苏竭力使自己保持冷静,捂着头从地上站起。
四周阴冷冷,不断感觉有人路过,却什么脚步声都听不到,什么身影也看不到。
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她自知应该走起来,去寻找出路。
顺着破碎的泥道前行,越走越远,脑中疼痛逐渐减弱。
不知多久后,终是完全恢复,连绵不绝的低语也是几乎听不到。
已经身处一处漆黑的林子里,也许是周遭密集的树木阻挡了那些声音。
再次一试,还是出不去。
这是误入了谁的梦境?还是又被抓到某只鬼的鬼域?
风苏茫然探索着四周,阴阴冷冷的风吹来,激得浑身一抖。
不会,又要见到恐怖的东西吧?
她此刻已经心如擂鼓。
无垠黑暗之中,似乎出现了什么,正朝着这边越来越近。
“啪叽——”
是一颗人的眼珠,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道,完全没有弧线的,直直飞来,狠狠砸到身后树干上。
“啊啊啊!”风苏吓得一愣,拔腿就跑。
比恐惧更令人恐惧的是什么?
未知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