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用兵之道
“其一者,势也。
苏代拥兵作乱,非为割据一方,实是不得不为也。闻前月州牧刘使君下令,命刘磐、黄忠二将军统兵,誓要横扫荆南宗贼。
而黄将军别出心裁,在武陵分兵,独领一军水陆并进,星夜疾驰长沙。苏代心惊胆裂,见势不可挡,不得不仓促起兵,此势竭也。”
“其二者,乃是时也。
所谓荆南四郡,长沙最乱。自黄巾之事以来,诸县时有乱事,尤以去岁孙破虏(孙坚)将军为最。是以百姓人人自危、皆有武备。
州牧刘使君欲号令荆南,多有耳目、探马往来。县邑联络,官吏闻达。是以乱事来时,民、兵足备,各有战心。此苏代之时竭也。”
黄轨说完两者,环视四周,略作停顿。心中开始打起腹稿:这一次场上聪明人不少,恐怕不好忽悠。
堂上一众士子听得云里雾里,不住点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一青年于人群中高唱道:“适才小郎君所言,苏代所败者三,不知这最后一条又如何?”
黄轨闻言,应声笑道:“这三者嘛,则是术也。”
术?为何是术?!
此言一出,惊诧场中所有人。
只因术之一字,太过玄学。何为术——技之于用也。说穿了便是:技之理论则为道,技之实用则为术。
是故黄轨所言,实有取笑苏代临阵之智短也。这叫众人如何能够接受?
苏代再不济,也是为祸一方之宗帅,被州、郡各府视为心头大患。荆襄有志之士皆殚精竭虑、苦思冥想,早晚不能破之。
因此众人只觉得:如今黄轨这般取笑苏代,便与取笑他们有何不同?
左侧前排座次上,便有一青年再也按耐不住,断然起身,向黄轨作礼说道:“江夏费济费伯仁,敢请教小郎君。
郎君所言者术,某亦略有所知。窃以为苏代前后用兵,颇合兵法,暗合术理。若非罗县上下用命、旦夕难下,只怕苏代未必会败。
如此说来,苏代又怎是败在术上?”
黄轨闻言,轻轻点头,而后回礼答道:“费兄所言者,亦甚合情理。”
众人一愣,都以为黄轨莫非是吃错了药。
哪曾想黄轨踏前一步,转折笑道:“然轨自幼旁多杂学,兼修百家,不敢说精通韬略,却偶有小得。
孙子曰:出其所不趋,趋其所不意。此言,便意在击奇也,正是孙膑围魏救赵之阳谋也。
六韬曰:兵胜之术,密察敌人之机,而速乘其利,复疾击其不意。此言,乃武安君大破长平之阴策也。
故轨以为:夫用兵之道,一如处世,无非在于应变也。有道是临阵决机,出奇立异者生,循规蹈矩者死。
前者,苏代闻州府官兵远来,不敢设伏,一心退走。致使军心动荡,沿路取食不便,有粮秣士气之危。轨以为,此其一败也。
苏代走则走矣,至巴丘又慑于黄太守威名,不敢走沙羡入江夏郡。却一心惦记着捏软柿子,往南遁去,正中黄忠将军下怀,此其二败也。
困守罗县,数日强攻不能破,反被区童火攻杀的大败。又在城外立起屠刀,杀戮百姓老弱。使民怨沸腾,不得人心,自绝于人。此其三败也。
罗县既围,苏代内无破城之法,外有后路之忧。然他不思忧患,反在罗县逡巡时日,做无谓之争,使州、郡府兵得以合围,此其四败也。
有此四点,苏代如何不败?故而轨所言者,苏代败于术,便是如此。”
当然,黄轨虽只说出四点,却刻意隐瞒最为重要之两处:
其一便是州、郡之争。苏代作为棋子,没有借机(或者说能力)跳出棋盘之外,便无法摆脱控制,也就无左右结局之能力。
其二则是,苏代一贯以为罗县只是小城,故而屡次大易用兵,犯了分兵之大忌。也正是如此,使得黄轨每每设伏成事,渐渐蚕食其有生兵力。
凡以上两者,黄轨自然不能明言,也不敢明言。或许在场诸君,自有能领悟之人。
黄轨一阵海谈之后,场中欢声雷动,宾客大都折服,面露恍然神色。
只因黄轨此战剖析之精细、点评之明确,皆直指要害。听其言而知其人,便能分辨:黄轨对苏代之事洞悉之深,恐怕之前确实上过战场。
如此,倒又让一众宾客又惊又羡了。
如鲁肃、刘晔二人,此时更确信了心中所想。对视一眼后,都泛起与黄轨结交之念。
费济闻言之后,面有羞色。他自觉理亏,但又有些不甘心被黄轨驳倒,遂勉力问道:“如小郎君适才所言,苏代可谓步步皆错。
若是依小郎君之意,使苏代不急促退兵,可在何处设伏黄忠将军?胜算又作几何?”
好问题,黄轨不由一赞:凭心而论,这乃是一个绝佳设想。黄轨心中亦多次推演过,若换作他是苏代,敢不敢设伏黄忠?
怎料黄轨未及发言,那厢陈恭身后之壮汉已脱口而出:“除去刀环口(陆口),复有何处?”
众人皆循声望去,盯得壮汉一阵面红耳赤,不得不尴尬抱拳施礼道:“平春李通,小字万亿,见过诸君。”
李通其人虽心直口快,但所言却不赖:刀环口险象环生,江汉在此合流。它既是登陆之必经之处,又是设伏绝佳之所。
众人纷纷点头,心中不免生出庆幸:若苏代果真在刀环口设伏,只怕还真是棘手。届时黄忠将军想下舟登岸,恐怕多少要吃些苦头。
费济久在江夏,自然听过刀环口之名。事实上他不仅听过,早年还曾亲身游历、领略过刀环口之风貌。
至今想起来,费济犹觉刀环口之名,真衬其险象环生之境。
是以费济内心亦坚信:只需一支五千人数军马在此处设伏,只怕江中舟船皆要葬身鱼腹耳。
如此看来,苏代确实智短!
不料黄轨却不这般考虑,反而语出惊人,摇头说道:“非也!苏代若在刀环口设伏,无异于取死之道也。”
甚么!取死之道?
此言振聋发聩,众人只觉一阵头晕脑胀、呼吸急促,极是不解黄轨之意。不少人气息郁结,险些喘不上气来。
只有鲁肃、刘晔眼前一亮,如听仙乐。他二人不由竖起耳朵,要将黄轨之言行探听一个明白。
黄轨如此说道,自然是有所考虑。而这考虑者,便只是黄忠一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