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黄氏家宴
一系列必要之繁文缛节之后,黄轨自黄氏宗祠离开时,已近申时。
申时,又称哺时,乃民众晚哺之时。
黄祖既设宴,黄轨则必应先赴宴,否则于礼有亏。
好在府距宗祠不足一里,黄轨自正门出,沿左近行上三两百步,远远便见傅声等人候在府衙门前。
黄轨观其举止,显然是在等候自己到来。或许他们对认祖一事之进展,比自己更关心。
真说起来,黄轨认祖江夏黄氏,随行诸人确实与有荣焉。
只因黄氏在荆襄之举足轻重,能与黄氏子侄攀附关系,对个人及其背后家族而言,都是极有利之美事。
哪怕黄轨心中并不以为然。
他快步上前,与众人备说一二,又将认祖之事和盘托出。果然见黄定、张并二人喜出望外,早已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
便是傅声,脸上也是露出狂喜之色。他一路行来,见识过黄轨之才干,震慑于黄轨之智计,更叹服于黄轨之军略。
是以傅声心中分外清楚,乱世之中,似黄轨这等人,便如锥在囊中,早晚要出头。
只是黄轨如今年齿尚幼,功德不显,因此首要寻得庇护。待其羽翼丰满,一朝成势,便能潜龙出渊、翱翔九天。
成大事者,所谓天时地利人和。在傅声眼中,黄轨三者已得其二,便是天时、人和。
至于地利,更是好说:荆州四战之地,或许卒难尽取之。但是荆南四郡时有祸乱,此真天所以资黄轨也。
傅声一念至此,心头不由怵然。他毫不怀疑,若再给黄轨五六年时间,使黄轨提起一彪兵马,到时扫荡荆南,四郡谁能敌手?
傅声心头紧了紧,有些话提上喉口,却不敢道出。但他已打定主意,此番回襄阳之后,必劝其叔父与黄轨友善。
几人简单交谈过后,依次进了府门。
府衙管事早已排好座次,只等人员落座。酒宴开始之后,才会依次传进羹肴。
既是黄氏之私宴,自然当以黄轨为主。傅声虽是州牧府中官吏,却只能添作陪客。
想必黄祖设此私宴时,已是有心为之。黄祖有意消弭州、郡两府官吏之不便,排除公干之事宜。
傅声对此深以为然,所谓客随主便,他也极愿落得一个清闲。
似此家宴,其实傅声理应避嫌,概不出席才是。
但黄祖却给他添了席位,显然是将他算作黄轨友人矣。如此,倒是正中傅声下怀。
傅声虽是州府从事郎官,且其叔父傅巽极受州牧刘表重用。但非意味其傅家,在荆州不需盟友。
荆州并非铁板一块,刘表虽名为州牧,但荆襄军政,咸决于蔡、蒯等大族之手。傅家欲在荆州长久落足,结交大家乃是必经之路。
傅巽之所以能成为刘表心腹,在外人眼中,无非归功于傅巽之才学品行。
但傅家却不傻,自然不作此想。毕竟论才学品行,荆州能称善者如过江之鲫。
刘表无非是看重傅家乃是从北地郡迁来,寄人篱下,在荆州毫无根基而已。
是以傅巽一贯谨小慎微,凡是只遵刘表之意,谁也不得罪,更丝毫不曾有攀附党羽之举。
傅巽心知:他若是结交大族,必然会使刘表起疑,最终慢待于他。到时一身才学不能尽用不说,恐怕反为家门取祸。
但傅巽不能做之事,并不意味着傅声亦不能。恰恰相反,傅声若能以子侄辈见闻于各大家,且与大族同辈友善,于傅氏百利而无一害。
便如今日之黄轨,在傅声眼中便是可居之奇货。是以黄氏家宴,傅声决不能错过。
早有礼官上前指引,安排他们落座。
说是落座,实则是分席跪坐在案几前。黄轨苦恼于跪坐之不便,心中骂骂咧咧,无奈列席在右侧次位上。
傅声次之,黄定、张并则再次之。
这一次,便是区凌、姜永二人也被邀请赴宴。虽是以下人身份,排在厅堂末座末围。但好在是列了席位,也不算折了区氏颜面。
黄轨由此得知:黄祖其人虽未曾谋面,其实背地里却极看重自己这个晚辈。
反正已然纳入了宗祠族谱,黄轨便一切看淡,一副老神在在之神色,自顾陷入贤者境界,只等开宴便是。
哪想前后数息时间,便有不少赴宴者鱼贯而入。盏茶功夫之后,堂上已是高朋满座。
黄轨环视左右,不由哑然。只因入会者已逾百人,且多是风流雅士,想必个个有名有姓,都是江夏俊才。
只是这些士子,不知何故尽数盯着他,或点头示意、或轻笑不屑,但眼中不善之意昭然若揭。
黄轨心中一凉,不由暗骂:果然宴无好宴,黄祖真直娘贼也。他如今搬来这些士子,分明是要我好看。
他随即回首看向傅声,恰好瞥见傅声眸中带笑,不停眨眼。
黄轨登时明了:黄祖好大手笔,只怕今日唱这一出,既是黄氏考验,也有为我扬名之意。
他不由想起黄射离去之事,总算解了心中疑惑:今日本有饮宴之乐,黄射恰好是此道中人,缘何会缺席?恐怕此中多是黄祖有意为之。
辑贼捕盗是假,分明是黄祖担心黄轨才压众人,若使黄射在场,只怕会传出黄射不如黄轨这等不利流言。
是以黄祖早早借故将黄射安排出去,可谓煞费苦心。
想通此间环节之后,黄轨心中多有腹诽,却也对黄祖高看一眼。
随着礼官一声吆唱,堂外响锣鸣起,哺时已到。礼堂上一片雅雀无声,侍婢、仆役纷纷献上酒菜瓜果。
黄轨瞥了一眼右近之首座,依然空无一人,心中便明了:此位,乃是黄祖为黄射而设。
黄射虽然缺席,但黄祖依然将其坐席设在黄轨前列。此举用意斐然,也使黄轨无语:看来黄祖此人,也不是尽如人意。
礼官站在阶上主位左侧,脸上笑出花来,高声说道:“府中政事繁忙,太守一时无法抽身,请各位恕罪。
来时太守有言转告:此是家宴,请各位宾朋先行开席,一切如在自家,无需见外。待太守忙完事宜,一定赴会。”
说罢,礼官告一声罪,又代黄祖虚做一礼,算是宽慰。
黄轨见状,心头狂跳,暗道不好:黄祖哪里是政务繁忙,分明是要先考教我。
果然便见礼官说完,便径直走向黄轨,伸手示意,再说道:“这位小郎君,便是江夏黄氏之后——黄轨是也。
他正是月前在长沙郡,凭春观一赋而闻名荆襄之黄氏神童也。”
礼官说罢,群情哗然。
此事,虽然众士子早就知晓,但官方之认证,往往会多一层浓厚滤镜。
黄轨无法,只得起身作礼,四向拜道:“不才长沙黄轨,见过诸君。会盟佳期,逢此雅会,轨三生有幸。”
一语毕,宴会气氛渐生不妙。
此种场合,黄轨语气再是客气,也会被视作挑衅。
礼官见气氛如此,很是满意。赶紧示意黄轨落座,又鼓动说道:“太守此前特意吩咐:
我黄氏黄轨,虽极有才学、享有神童之名,却以长沙才学闻名。
祖虽是黄氏族人,却忝为江夏太守,焉能见江夏文道之不昌?还请诸君借饮宴之乐,多与黄轨畅谈学问,不坠江夏才学之名。”
礼官说完,现场已然鼎沸。
饶是黄轨早有准备,也不免恶汗连连。
只因黄祖说得好听,甚么畅谈学问,不坠文学之名……实则他如今故意缺席,分明是要借江夏一众士子之手,试探黄轨一番。
此举,黄轨不置可否,只是心中厌弃。
但于黄祖而言,却是一举多得:既能辨出黄轨之底细,又能落得恢弘江夏文道之美名。
台子已然搭好,走到何处全凭黄轨之本事。反正黄祖里里外外,早把好处先赚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