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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奉孝献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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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丝竹鼓吹之敲打,美人佳肴之陈列。

    袁绍慷慨激昂,亲自作赋一首,酒宴推向高潮。

    田丰望着筵席谈笑之众人,心头大恨。他咬紧牙根,朝着言笑晏晏之逢纪、郭图二人,低声骂道:“二弊夫,如鼠目之寸光,不能远见。”

    公孙瓒突兀退兵之举动,在田丰眼中,便是小儿把戏。他自信只要有他田丰在军中,公孙瓒拙劣之计策,不值一哂。

    田丰心忧者,乃是后方之魏郡。

    魏郡,当壶关之后,在太行以东,今次为黑山賊余毒所部猛攻。

    按理说以黑山賊之战力,只要城中不出状况,便是两年也休想攻下。因此,众人根本不以为意。

    可坏就坏在,出兵之际,袁绍竟以崔巨业为大将,分兵去救魏郡。

    此令一出,叫田丰登时惊出一身冷汗。他当场据理力争,死活劝袁绍另择为主将。

    田丰所忧者,便是这崔巨业不去倒好,他若是去了,反而会将魏郡置于死地。

    非是田、崔二人有私怨,而是田丰极知:崔巨业此人虽有勇略,却暴而少恩,且他又素爱饮酒宿醉。用如此之人为大将,岂非取祸之道?

    然而田丰虽仗言直谏、说得唾沫横飞,袁绍却不为所动、我行我素, 依旧让崔巨业统兵前去。

    此事,不仅令田丰时刻惊觉有后顾之忧,更是对袁绍之言行,起了一丝别样之感受。

    好在尚有监军沮授董督万余兵马在后。

    思及沮授,使田丰心头一热,眉头亦渐渐舒展。他与沮授相交莫逆,各知心中本事。

    临行之前,二人已互相直陈心意,皆以为公孙瓒有暗通黑山賊、阴谋夺取冀州后方之可能。此可谓英雄所见略同,是以二人商定:

    田丰仍在袁绍身侧出谋划策,而沮授则以监军身份请老卒一万,吊在大军身后数百里,时刻留意后方之动向。

    今公孙瓒退兵之举,已使田丰心中渐渐明了,只怕其十之八九是存心败绩,有意将袁军麻痹,留足黑山賊袭扰后方之可能。

    待后方败局传来,袁军恐慌,必定又气又恼,急于回兵报仇。到那时公孙瓒再纵兵劫掠,衔尾追击,袁军必然大败。

    田丰长出一口浊气,将心中忧虑按下不表,只是眼刀直直剐着宴饮众人:噫,衮衮诸公,皆以名士自居,却看不破公孙瓒如此小计。

    田丰身后数十步处,有一孱弱随性之青年士子,约摸二十左右之年纪。他见田丰闷闷不乐,心头宛转, 提了盏酒,便向田丰走去。

    待进到身前三步处,青年便执后生之礼,拜道:“末学之人,颖川郭嘉,见过田别驾。”

    田丰扭头看去,见是郭奉孝,心头不乐,不禁冷哼一句,不置一词,只作揖虚摆聊以回敬。

    田丰对郭嘉其人,其实并无不喜,他二人也素无交集。说起来,自去岁郭嘉来投袁绍后,田丰多听闻其名,心中对郭嘉其实甚为看重。

    只不过,郭嘉乃是郭图之族弟。只这一层关系,便叫田丰敬而远之了。

    田丰举止轻浮无礼,郭嘉见状却不以为怒,只是慨然大笑,转身潇洒离去。

    田丰有愧色,便问道:“奉孝因何而来,又因何而去?”

    郭嘉亦回道:“闻田别驾大名而来,见田别驾无状而去。”

    哦?如此,便有些意思了。

    田丰自郭嘉言语中,显然能察觉出郭嘉虽言语洒脱,却暗中藏有一丝愠色。

    田丰并不为意,只是笑道:“久闻奉孝多有奇谋,今日寻我,想必定有计策教我,可近前来。”

    二人皆是世上顶尖聪慧之人,自然不以前事为意。郭嘉闻言,果然又回身走到田丰身侧,席地而坐。

    田丰虽是持重之人,却并不反感郭嘉做派之随意,反而觉得其与郭图多有不同。便问道:“君与郭公则(郭图)多不类同,岂同门也哉?”

    同门?同门是同门,却是旁门。

    郭嘉闻言有些耳热,他虽出身颖川郭氏,却属没落旁支,不受宗族看重。且郭嘉所研习者,更是世所偏门之家传——《小杜律》。

    这便是郭嘉虽多有才学,可自投袁绍一年以来,迟迟不见进用之缘由。袁绍虽厚礼待之,不过是借其养名,私下从不向郭嘉问询一策。

    郭嘉虽年止弱冠,却不想在此徒废时日,心中已生退意。今日袁绍摆宴,郭嘉却察觉出一丝异样,便冀望能得田丰之引见,最后再试一次。

    郭嘉闻言苦笑,便答道:“吾与公则,各有所长。虽俱出颖川郭氏,其实不是一支。”

    郭图,是颖川郭氏之正统。郭嘉既然与其不是一支,自然便是旁门。

    田丰听罢会意,却又不以为意。他不是粗鄙之人,自然不会以出身论人。便又打趣道:“吾观奉孝,其实胜郭公则多矣。

    只是不知奉孝今日前来说我,当是有何指教?”

    郭嘉忙摆手,口称不敢,说道:“田先生当面,岂敢言指教二字。

    只是有一言,窃以为替袁将军计,使嘉不得不说。”

    “哦?”

    田丰捋须,面露不解,忙问道:“不知奉孝有何言,请速速说来。”

    郭嘉放下酒盏,说道:“嘉此次有幸随军出征,多见袁将军用兵之神,田别驾用计之高。私以为公孙瓒虽有雄兵数万,已然败绩显露。

    但今时今日,远非公孙瓒败亡之时。其虽退兵而去,多是阴谋,只怕别有所图。袁将军此时却不能察之,只怕早晚要取祸矣。”

    田丰大有惊色,不想郭嘉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思虑。此人,比郭图何止聪明十倍。

    他有心考教,便又佯装问道:“不知奉孝以为,公孙瓒有何阴谋?”

    郭嘉以手指西,斩钉截铁般说道:“必是黑山賊。”

    好!此言,倒叫田丰惊叹矣。

    非是叹郭嘉之聪慧,实是叹其洞察世事之精锐。郭嘉,从不曾入袁绍帷帐,只以随军见闻,便能有如此见识,足使田丰高看。

    且田丰此刻亦能在心中断定,公孙瓒必有阴谋。

    他击腿而喝道:“奉孝之所言,与吾所见何其相似?!好在前时沮公与(沮授)亦有此忧虑,故领兵一万在后,时刻防备魏郡之乱。”

    魏郡?怎会是魏郡?

    郭嘉愕然,忙说道:“非是魏郡,嘉所忧者,乃是邺城。”

    郭嘉言罢,反令田丰木然。

    邺城,是冀州治所。城高池深,兵精粮足。便是有精兵十万,没有三年五载,休想夺城。

    何况那黑山賊众,不过是黄巾余部,兵无战甲,卒无战心,凭甚能攻破邺城?

    郭嘉见田丰惊诧之状,便又开解道:“田公,大军出征前,听闻天子派出之使臣壶寿,已到邺城。不知此人,今在何处?”

    在何处?自然在邺城。

    田丰闻言,生生扯断一根长须。他一吃痛,眼睛瞪起,好似将天机窥破一般。

    此番当真失算,怎能将壶寿留置邺城!

    以邺城之高大,黑山賊自然不能攻破。可若有内应,则是两说。城中守卒,多是昔日韩馥之心腹,难保没有反心。

    若壶寿果真心存不良,以上诸人,皆能寻做为助力。若是他再与公孙瓒、黑山賊纠葛一处,此番魏郡、邺城,恐怕皆要失守。

    魏郡倒还罢了,那邺城,可是干系全军家小性命之所在。邺城若失,只怕会使军心溃散。袁将军多年之经营,亦要付之东流矣。

    田丰脸上虽强自镇定,可他心中却明了,此事多半便会如此发展。冀州一众谋臣千算万算,唯独算漏了壶寿。

    田丰不由多看了郭嘉两眼:此人于军计之思虑,当真是独到。

    田丰有心引荐,便说道:“奉孝,可愿与我同去见主公?汝以此事进言,吾再从旁引荐,必使主公知晓汝之才学,日后必有重用。”

    郭嘉闻言先是怅然,随后,则是释然。

    若说先前,他以此事进言田丰,确有想借田丰推荐之意。

    但此刻,郭嘉已不做此想。

    田丰、沮授二人,是袁绍重臣。他二人其实早有防备,却仍旧不被袁绍采纳。可见袁绍,是刚愎之人。他区区寒门子弟,凭甚能得重用?

    想到先前离去之好友荀彧,郭嘉不禁心中感叹:文若离去时曾言——袁绍布衣之雄,能聚人而不能用。我却到今日方知,文若胜我多矣。

    郭嘉一念到此,心中去意已决,便向田丰作揖说道:“公引荐之情,嘉不能从也。

    今者兵家之事,处生死存亡之地,望先生察之,多谏袁将军。

    而嘉私以为才疏学浅,不能当世俗之任。愿放足归隐,再诵经义之要。

    公之美意,铭刻于心,容后再报。”

    说罢,起身径直离去。

    田丰不能阻之,啧啧称奇,亦多有可惜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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