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突发状况
马车至江畔,前已无路,不能通行。
欲去江夏安陆,必从此处下马就舟,然后横渡长江,便能抵达北岸。
黄轨率先掀起帘子,钻出车厢,黄定、张并紧随其后。自有姜永早在马头处等待区凌,他瞧见黄轨,只略一点头便算作招呼。
待区凌出来,姜永便领着她远离众人、立在江边,只等舟船来渡。看这番架势,显然是对州郡府卒抱有戒心。
黄轨看在眼底,心中了然,并未出言相劝。
自寇家庄出行之后,便听闻张羡在长沙郡各地发布捕盗文书,以重金通缉区童之女区凌。
虽然情知内幕之人如黄轨、傅声、寇铁等人皆缄默以对,张羡一时半会还寻不到区凌,但并不意味着他会就此罢休。
张羡既已打探到区凌之存在,那么便是存了斩草除根之心。哪怕区凌是女儿之身,亦要时时做好亡命天涯之准备。
好在他二人此前在寇家庄前官道上,以落难父女之身份,被黄轨假意买做奴仆。
任张羡千算万算,怎么也不能想到:区凌会以这般形式出现于黄轨身边,且是大摇大摆、就在一众长沙郡卒眼前。
然而,火终究包不住,只是早晚而已。好在此时,已出了长沙地界。
黄轨抛开思绪,漫步到江岸,立在一块耸立之大石上。
其右手百十步崖壁之上,刻着三个朱红大字:大雪滩。
滚滚长江自西而来,从此回旋,东奔大海。
天地高阔,沙鸥翔集。江畔礁石,浪中隐没。商旅舟楫,来往如风。三山半日,一时挂落。
行到此处,黄轨只觉天高地迥,叹人生之无限,感宇宙之浩渺。
一侧傅声亦有感而发,迎着江风朗声说道:“
大雪滩前天地高阔,往来何如江渚沙鸥?死生功业无限之事,如此江水去而不还。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赏宝树花露,享江上春风,从我等何人?”
黄轨闻言,心以为然,不住点头。
他后世之灵魂,不禁心中吐槽:不意傅声挫货,胡乱一言,竟颇有东坡之韵味。
黄定亦说道:“山川之险,难于知天。
如此江口,可为兵家必争之地。若得此处,能控长江全境。其后锻炼水军,隔断东西岩阻,进能成大事,退可守一方。”
黄轨闻言,不置可否,默不作声。
此乃汉末,并无后世历代所凿之大运河,是以精炼水军,或可以坐断南土。
但以后世运河之利,实不能在长江作防线。盖因长江防线,有其致命缺陷。反是江淮一地,常有会战发生,故而流传有守江必守淮之语。
(后世之时,守淮者,如东晋淝水之战、南宋与金之战、元末明初,退能偏安一隅,进能逐鹿天下)
(守长江者,如东吴、南陈、蒋,皆要覆亡)
何也?
乃是长江中下游一线,自江汉平原以后,薄弱之处实在太多。城陵矶、燕子矶、采石矶、瓜州等地,皆是突破口,极难把守。
此些漏洞,皆要分散重兵驻守,若有一处突破,全盘皆输。亦因此决定长江防线,极易出叛徒。
且自江汉以后,被衡阳、黄山等山脉裁做多段,形成洞庭、鄱阳等内陆巨湖,圈成独立网格。彼此之间不易输送,极难协同作战,易被各个击破。
最为致命者,长江两侧多是繁荣郡治,无战时缓冲之地。行政治所时时受敌威胁,本就是取祸之道。
然而黄轨虽未表态,倒叫一侧之傅声啧啧称奇。
他确实没想到,一个黄轨前后表现已然叫他大开眼界。没想到黄轨这两位小弟,竟然亦有不凡见识。
果然又听张并说道:“舟弩连江自是美事,只此处江面之开阔,或许日后,不免成为江上水军雌雄决战之地。”
此言,叫黄轨自然而然联想到赤壁之战。
他转向傅声问道:“不知傅君可曾听过,在江夏有一处江边,名为赤壁?”
赤壁?
傅声闻言木然,起初摇摇头,复又点点头,最后笑道:“不敢当小郎君之问,确实知之。
自襄阳一路沿江而来,名赤壁者,不下五六十。只是不知小郎君所问之赤壁者,乃是何指?”
黄轨听罢哑然,遂即摇摇头,心中释然。
他如此问,倒不是他想打听赤壁所在,而是黄轨心中清楚,确实如傅声所言,江边名为赤壁者,何止五六十?
后世所言之赤壁之战,发生地其实并不可考。或有人言在蒲圻,却不知蒲圻,乃是孙权命名。而赤壁,则是后人命名的。
不过,在黄轨心中,这都不是事。他此时自思,如今有他在,还如何会让赤壁之战发生?
傅声见黄轨不吭一声,便怂恿道:“小郎君才思敏捷,胜吾等多矣。今大雪滩胜景在前,何不作赋一篇,以衬之?”
黄轨忙谦逊摆手,笑道:“不敢当傅君之谬赞,实折煞轨也。
非是轨不做一文,实在是前人骚赋数不胜数,教轨不敢轻易尝试。”
傅声便又拱火道:“前人之事已是前事,今者行到此处,岂能失兴?”
失兴?黄轨愕然:这个傅声,恐怕是被江风一吹,头脑发热,已然有些搞不清楚状况矣。
他们一行百十来人,在江畔尚无过江之舟舸,此时已近天墨,再不过江,只怕今夜便要宿于沙洲了。
大江边上,夜间多有阴雨,降温更是常事。怕只怕夜半涨潮,到时来不及跑,将他们一并灌了。
因此尽早过江,才是要事。
远处姜永早已望眼欲穿,他忽指着江上一叶来舟,惊讶道:“这舟来的好快。”
众人望向他所注视之方向,果然远远见到数百步外,有一艘小船横渡行来。其速度之快,宛如离弦利箭。
姜永不由说道:“待那船靠岸,先使我与小姐乘之过江。”
说罢,姜永似乎意识到有些失言,瞧向黄轨显得有些面红耳热。
不过黄轨却知晓,姜永想早些带区凌过江,说起来不过是人之常情。
在南岸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险。只有到了北岸,才算彻底脱离荆南,到那时天高海阔,便可将张羡之威胁降至最低。
因此对于姜永之要求,黄轨自然允许。不仅仅是出于同理之心,亦有当日答应区童,为其照看爱女之诺言。
只是姜永想得是美,实则不然。
那江上飞舟来得是快,若不细看,谁也发现不了,其乃逃命之状。
只有区凌当先说道:“奇怪,这船来的蹊跷,怎似亡命一般?”
亡命?众人再定睛一看,可不就是亡命?
小舟来的极快,转眼已到了岸边两三百步。再看其后,不知何时已多出十数艘中型战船。
只是战船所扬之旗帜,却不是江夏黄或荆州刘,而是深墨色旗帜,多书江夏张、江夏陈三个大字。
此,分明是江夏贼张虎、陈生之战船。
傅声见之恍然,不由骂道:“真直娘贼也。前脱虎口,今又行到狼穴。何荆州宗贼如此多也?”
黄轨哂笑:为何如此多,那可不要问问尔等襄阳之高士大夫了?尔曹俱以为养寇可以自重,孰不知寇乃是猛禽,时刻有害人之心。
不过,眼看这架舟之人即将登岸,宗贼之战船亦离岸不远。如今带着许多财货,恐怕避是避不过去了。
黄轨急忙下令:“阿并,速速带十个人将载有金银财物之箱子推倒在地。
阿定,带十个人将马匹尽数藏到礁石之后。
傅声,你令执弓者,埋伏在那处巨石之后,宗贼抢财物时便射击之。”
黄轨说罢,自跑去传唤剩余士卒。
事发突然,宗贼战船,竟出现在江夏沿江中游,大大出乎所有人预料。且以战船之数,恐怕不下士卒三百人。
若是宗贼皆不着甲,倒是好说,黄轨自信身后精卒一番冲击,保管将之击溃。
怕只怕宗贼着甲,那今日输赢恐怕便是两说了。黄轨提前让将马匹尽数拉走,便是为了以防万一。
他心中好奇:也不知道这架舟之人到底做了甚么翻天覆地之事,竟害得被十数艘战船追赶。且看他划舟之卖相,显然是惹得宗贼极为恼怒。
好在小舟行驶极快,始终在战船一箭地外,否则危矣。
黄轨正思索间,那舟舸已直直撞上岸边礁石,碎成屑块。而架舟之人,也早已借势跃上岸来。
黄轨打眼一看,啧啧称奇:
此人好生年轻,恐怕只有二十一二年岁。但他身长八尺有余,彪体狼腰,面庞冷毅清秀,身手矫健敏捷,当真不失为一条好汉。
水湿衣袍之后,更显得此人一身筋肉线条之流畅。只是他此时脸色苍白,肋下有血红创伤,显然已负刀伤失血。
黄轨心呼此人多有名将之资,这等壮士,不当死于宗贼之手。今日见到,必要救其性命。
便在礁石处出言说道:“壮士勿忧,我等是州郡兵马,请速速从礁石后离去,追兵我自当之。”
壮汉上岸后,先是一惊,被眼前满地之财宝搅得神志恍惚,待听到黄轨言语后,壮汉抬头看向黄轨,发现竟是一小儿,险些哭笑不得。
好在黄轨又令藏身之士卒起身,壮汉始信果是州府兵卒,这才快步走去。说起来,由于他疲于奔命,来不及细瞧南岸景象,并非有心将宗贼往此处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