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大雪滩前
江夏,因处于夏水入长江口而得名。
江夏郡,一说乃是高祖征英布时设立。又有一说,则是武帝于元狩二年设置。
但不论是何来源,确实是前汉所立。
以其守洞庭、绝九江,控长江、扼吴越,地处荆楚东极,是荆襄第一要冲。
古来兵家必争之地,若以强弩临江而守,可禁东南百万舟船。
江夏郡北近秦岭,占熊耳、外方、桐柏、陪尾四山,西去章山。东靠大别山脉,往南则是幕阜、九岭二山。
其下辖十四县,形如北斗,各据水陆要冲,衬《甘石星经》北七星之政。
自下雉(县)至竟陵(县),沿江而布,如山勾玉带,环环相扣。
竟陵占天枢,为土,主阳德,是以得竟陵能得全郡。故秦上将军白起过竟陵而起鄢郢之战,攻破楚国都城。
沙羡占天权,主火为伐,早晚兵家死生之地。
下雉占瑶光,主金为应,昔日伍子胥在此筑城耀武,威胁楚国,正为之应。
江夏郡治本在西陵县,但自从黄祖领江夏太守之后,已将治所迁至安陆。
一来西陵地近庐江郡,被太行、秦岭山脉包拢,多有山林之险。是战时而设,如今东线无战事,守之无益。
二来则是安陆县在平原大陆,四通八达,去南郡、南阳郡都极为便利。且黄氏本就是安陆大家,在此行政多有便利。
一行车马已出了长沙郡界,行到沙羡。黄轨呆立车厢之内,虽不做言语,心下却泛起波澜。
车马一路北上而来,过巴陵等地,前后得闻两条消息:
其一,乃是袁绍已在龙凑艰难击败公孙瓒。但就在袁绍引兵北上,大军屯驻薄落津时,惊悉后方着火。原来是魏郡太守举起反旗,投了黑山余毒。
黑山军因此势如破竹,竟击败崔巨业,一鼓作气攻破邺城。杀袁绍所置邺城太守栗成,将袁军家属尽数掳掠。
好在魏郡西城门守将陶升素来仰慕袁绍名望,他见事无转机,便佯装投诚。
黑山军攻入邺城后,陶升便以所部兵马扼住西门,抢先保下袁绍家小,并亲自送抵斥丘避难。
此事震动天下。
其二,则是张羡、黄忠大军于数日之前,分前后抵达规雁山,将苏代团团围住。
哪曾想张羡前军竟突发营啸,自相踩踏。黄忠统兵在后,本以为胜券在握,不料所部却为乱兵席卷,轰然而溃。他手杀数十人,不能止。
由此,苏代竟在绝境之中起死回生,且趁乱截杀,大胜一场。其后领着士众大摇大摆,欲从攸县退往庐陵。
黄忠气得吹胡子瞪眼,大恨之。若是让苏代如此轻易就全身而退,他岂能甘心?
黄忠便亲冒矢石,领着家兵数十人冲锋衔尾追击,大发神威,苏代士卒尽皆丧胆、摇摇欲坠。
好在地近安城,得前溃部邓当领兵接应。黄忠披坚执锐,抖擞精神,杀得凌操、邓当丢盔弃甲,各身披数创,险些丧命。
然而,苏代眼看就要脱身。
想走,先问问黄忠答不答应!
他勒马长嘶,取弓搭箭,遥相射之。弓如霹雳弦惊,苏代应声而倒,坠下马头。
两桩事,教黄轨目瞪口呆。
不过袁绍、公孙瓒之事,远在河北,黄轨不明底细,此时亦不能探其究竟。
若只依前后战事观测,黄轨心思:恐怕此必是公孙瓒之谋划——他使计将袁绍兵锋拖在龙凑,暗地里却唤黑山军偷了袁绍老巢。
纵然此事引得天下震动,议论纷纷。但黄轨却知晓,袁绍之底蕴,岂是区区黑山军一场偷家所能击毁?
四世三公,可并不是一句空话。
以河北距荆州路途之遥远,书信往来破耗时日,故袁绍失邺城应是在一二月前。
只怕此时,袁绍已击溃公孙瓒、张燕联兵,叫天下兴叹矣。
袁氏之事,乃是青史之必然,是故黄轨并不多以为意。他虽有搅局之心,让中原河北多乱上一些日子。无奈荆、冀二州相距实在太过遥远。
反倒是苏代之事,叫黄轨大感错愕。亦或者是说,错愕间不免夹着了些许欣喜。
原来之前黄轨与黄忠夜会中,曾有意无意提起:他从傅声口中,偶然听说襄阳士家多有提起苏代者,以此推断,苏代或是荆襄大族之棋子。
其后黄轨又故意挑明:刘表与张羡素来不睦,恐怕早晚必有一战。
荆南四郡之归属,只怕唯有兵事能决。
如今苏代可谓是导火索,苏代若死,只要刘表不撤回荆南兵力,战事必然顷刻爆发。
到那时,战火纷飞,民不聊生。恐怕如今大汉最后一块乐土,无数中原黔首奔亡安命之地,亦要消散。
黄轨之言,虽旁敲侧击,自士族至州郡,自天下纷乱到百姓流亡安命,无非只为一点:教黄忠放过苏代。
他话中意味分明:
荆州士族欲养宗贼自重,今若杀苏代,是成汝黄忠一人之大名,却使黄氏开罪整个荆州士族——这买卖划不划算?做不做得?
苏代一死,州郡则起战事,百姓遭殃。如今荆州已是天下亡民之归宿,再乱还让人活不活!——汝黄忠忍心全一人之功,不顾万姓于危难?
且非止张羡,乃是荆南四郡太守,皆不从刘表号令。刘表只是区区州刺史,行六百石监察督官事,他僭越荆州牧,已是大不道。
荆南四郡太守,那可全是御笔亲封、堂堂两千石之封疆大吏,个个官阶都在刘表之上。——汝黄忠既名为忠,怎敢为刘表而坏朝堂官吏?
这等明里暗里之言语,黄忠到底能品出多少味来,黄轨其实并不知:以后世言论便是,武将往往政治觉悟较低。
不过据如今所打探到之消息,乃是苏代虽中了黄忠一箭,实则并不致命,尚未传出死讯。其所部大军撤退有序,想来依旧是苏代指挥。
这便是黄轨欣喜之缘由:以黄忠之臂力箭术,天下能过其右者寥寥无几。黄忠既然射中了,那便只有死的道理。
如今苏代偏偏是活了下来,此令黄轨百思不得其解。他绞尽脑汁、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黄忠有意放水。
亦或是说,他对黄忠忽悠之言语,切切实实起了效果。
一念及此,黄轨心中不由狂喜:他与黄忠所言,为百姓也好,替州郡也罢,唯独有一件最紧要事并未提起,那便是为他黄轨自己留个后手。
只要荆南不乱,荆州便能多安定几年。州郡世家愈内耗,他从中牟利之机愈多。
亦是拜后世所知,刘表其后虽如愿得了荆州牧,实则依旧不能掌控荆南。便是各地之宗贼,亦因为世家掣肘,使刘表最后不得不籍刘备之手扫除。
如此,岂不正是一个个战功,留与黄轨坐大之用?
他心中思绪翻飞,不由喜上眉梢,放声大笑。好在张并、黄定二人车马劳累,正酣睡在旁,未曾惊醒。
黄轨吐了吐舌,暗道好险,眼前却看到一张女娃之脸,正目不转睛、注视着黄轨。
原来是区童之女区凌,黄轨险些忘记她在马车上,四目相对,两人都好生尴尬。
正在这时,马车忽然悠悠止住,几人都是轻微一晃,惊醒过来。
未几,便听到前头傅声高喊:“黄小郎君,我等已抵达沙羡大雪滩前。从此处横渡大江,上岸便是安陆县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