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关某
高唐城前,袁军胆怯,不复先前神色。
万余兵马,拢在城下,不敢做攻城之念。
袁谭督韩猛、蒋奇出兵,但他二人自见识到张飞手段之后,已然绝了此想。只道是长公子求功心切,找了些许借口,随意糊弄过去。
反正攻城,是万万不能的。
袁谭失了苏由,其实心中也多有恶寒。
他自诩武力惊人,手下诸将,也只有吕旷、吕翔、苏由几人能与他斗个不相上下。
谁曾想,苏由竟在那黑脸汉子手上走不了一个回合。袁谭想到此处,心中犹有余悸。
但是袁谭却有出兵之理由,那便是如韩猛、蒋奇二人所言,他确实是求功心切。
此亦是无可奈何之事,袁谭虽是袁绍长子,早年却被袁绍过继给兄长袁基为子,从此法理上绝了继承袁绍基业之可能。
如此,叫袁谭怎能甘心?
他只要一想到老二袁熙及老三袁尚,便觉肉疼。若不努力卖命,袁谭唯恐日后要成为他二人之滚刀肉。
好在袁绍在战前,亲自许诺过他,只要能平定青、幽二州,便会让袁谭做青州刺史。
此事,果然叫袁谭格外上心。
袁谭挥着长剑,再一次对韩猛、蒋奇命令道:“吾得父亲之命,都督军马。此次必以大军攻破高唐,歼灭刘备,为父亲扫除右翼。
你二人岂敢怠慢父亲军令,此事若传到他耳边,定叫尔等灰飞烟灭。”
韩猛、蒋奇闻言,不禁身躯一颤。
此战来时,袁绍曾再三交代他二人:吾儿显思多有勇力,可在阵前用命。你二人需多加辅导,以成功绩。
此言,意味颇深。但无论如何,也扯不到如袁谭所说那般——派他都督军马。
韩、蒋二人自然心知:以袁谭毛头小子,如何能号令军中老卒,只怕是假传主公之令而已。
但难就难在,袁谭既然说出口了,他二人情知是假,那也只能当真。
自跟随袁绍起兵以来以来,他二人已将袁绍秉性摸的一清二楚——袁绍虽不曾给袁谭下令,但袁谭既说有,回头对峙,袁绍必会帮袁谭圆谎。
此事,乃是袁绍性情上决定的,任旁人如何劝解也是无用:
若是胜了倒是好说,大不了功劳全是袁谭的,他二人最多遭到些许奚落。袁绍心中欣喜,自然不会怪罪。
若是败了,那便完了。以袁绍性情,必然全部归咎于他二人。
这可就不好办了。
韩猛、蒋奇对视一阵,从彼此眼中看出心思。便互相点头,做了决定。
韩猛率先说道:“长公子既有主公号令,我等自然遵从。只是不想刘备这厮手下竟有好手,请公子阵前小心,勿要轻身犯险。”
袁谭闻言心喜,哪曾想这么快便捞到了兵权,心中不免惊叹于其父亲袁绍名号之管用。
袁谭便佯装谦声道:“两位将军高风亮节,有古名将之风。虽彼张飞雄武绝伦,有两位将军在,又何惧之?”
此言甚为敞亮,是花花轿子众人抬,入到韩、蒋二人耳中也是极为受用。
但适才张飞之武艺,实在叫他们惊叹。因此多少要做些防护,如此才能安心。
蒋奇便进言道:“长公子,战场之上,兵矢无眼。今在万军丛中,自能安之若素。
但某曾听闻,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窃以为长公子还需多做护卫,方保万无一失。”
没错,此话乃是孟子曰的,很是有理。
袁谭意动,允了。
于是袁军再次集合人马,来到城前一箭之地。此次袁军既不攻城,亦不退避,只在城前呐喊:限刘玄德三日内退出高唐,否则城破之后,鸡犬不留。
数次之后,袁军士卒口干舌燥。竟又开始轮翻骂阵,且口舌之利,越来越有味道。
日上三竿,光芒刺目。不知何时,袁谭中军已撑起一柄青罗伞,将他罩在其下。
袁谭周遭,则围起百十位刀盾兵。又有韩猛、蒋奇领着战将十余员,望着城头指指点点。
他身前,则有骑兵一营,步卒两营,弓手两营。虽有张飞前番之乱,但攻下高唐,袁谭信心十足。
高唐城上,刘备等人亦在观望。自张飞回城之后,眼见袁军已然气竭——今日攻城,显然是妄想。
今袁谭虚以雕虫小技,妄图不战而屈人之兵,实在是痴人说梦。刘备是何等人?自然一眼看破,因此并不为意。
田豫便进言:袁军大意,此时若引一支军马出城逆战,或许能小胜一场。
敌众我寡,只是小胜一场,非刘备所欲。
是以刘备闻言不做声色,却指向青罗伞盖之处,问牵招道:“子经,汝曾结识袁绍,可识得他长子袁谭?”
牵招曾是何进府中宾客,与袁绍多有走动,确曾见过袁绍长子袁显思。
只是一来当年不曾细看,二来袁谭当时年幼,距今数载,容颜变化,恐怕不能相认矣。
牵招打眼望去,果见中军阵里,数十百人簇拥着一明盔明甲之青年,立在青罗伞下。于理来说,此人当时袁谭无疑。
相去甚远,看不清面貌,牵招不敢轻易妄下结论。
正在他迟疑时,只见那青罗伞下之青年许是燥热不安,竟将头盔摘下,又解开头上青红色副巾,扬于手中。
牵招重重拍在女墙上,朗声笑道:“大兄,此必袁谭无疑。
袁绍仪容甚美,且爱姿颜,他常以副巾裹头,曾在洛阳引发士人仿习。
袁谭多类其父,且裹青红巾者,非袁氏复有何人?”
青红,色泽太为特殊,非上流用之乃是僭越,只有袁氏这等名望著者,方敢安心用度。
刘备闻言,亦在心中断定,此必袁谭无疑。他先是大喜,复又心神一懔,黯然失落。
田豫见状,急忙问道:“大兄所忧者,可是见袁军防备严整,围之数重,恐计不能成?”
“正是。”
刘备声色不无遗憾,叹道:“彼防备如此,无能为也。再去乃是多此一举,徒劳送命。
此事不可再提,待明日再相机破敌。”
“主公,何必长他人志气?”
身侧那员九尺大汉忽然撑开丹凤虎目,美髯飘动,自有神色自若。他只瞥了城下一眼,慨然而道:“袁军虽众,实则朽木,不堪一折。
羽愿效犬马,将袁谭请来。”
一个请字,被关羽说得轻巧。其实内里危机重重,便是张飞,此时亦自忖难以办到。
刘备急忙制止:“且住!
袁谭他此时是千年鼋鼍,缩在壳中,实难赚之。时事艰险,岂能尽如人意?不必勉强。
云长,你我兄弟一场,怎可如此不爱惜性命?此事作罢,不可再言。”
关羽阖上虎目,扬起头来,似听风吟,似嗅乾坤清气。
夫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凡事皆有生机一线,关羽心知,今日天命之轮,或在他长矛之上。
他长舒一气,神情自若,一如平常,抱拳说道:“昔日关某漂泊四海,浪迹天涯。是主公不避官府之祸,使羽得立功名。
主公又常劝我《春秋》一书,某观春秋有言:得时无怠,时不再来;天予不取,反为之灾。
今袁谭就在眼前,此天所以资主公也。某即取他前来,必不伤其性命,主公勿忧。”
关羽说罢,斩钉截铁,自下城头。
刘备制之不住,急忙高声喊道:“云长,你若有三长两短,我要袁谭何用?
那阵前龙潭虎穴,你快快回来,莫要轻身犯险。”
关羽已不做声色,飞马而出。城上诸人亦苦苦劝住刘备。
此行之险,只有关羽能行。此,岂不正是大丈夫之本色也?
城门咿呀一声,缓缓打开。
倏忽动静,便是远处袁谭亦不由抖擞精神。更是将一众袁军将卒惊得目瞪口呆,生怕再杀出一个张飞来。
好在此番,倒不是那黑脸浑人,却是一红脸大汉。众人长出一大口气,放下心中忧虑。
再看那红脸之人,丹凤眼、卧蚕眉,身躯自是凛然,相貌何止堂堂?他不怒自威,眉间三尺似有神明之色。他凝起冷光,眸中闪闪迸发杀机无限。
真可谓,掌中丈八,问天下孰能敌手?长髯三尺,看如今谁是英雄!
此真天神下凡也!
袁军一众士卒为之夺气,数营弓弩竟浑然忘却射击。等反省后为时已晚,关羽已如离弦利剑,磕入阵中。
长矛舞动,皆是断金削甲;剑鸣风嘶,一片人仰马翻。兵卒虽有数重,羽直冲彼阵,只取中军。河北诸军溃然,顿时如波开浪裂。
羽左右横扫,豹突而进。袁军丧胆,不敢相视。羽数击敌,杀百十人,折长矛一柄。袁军蜂拥蚁附,将之围在阵中。
羽左右呵斥,夺长刀在手,前后挥杀,溃围而出。五营兵马辟易,羽望见袁谭伞盖,只向袁谭冲去。
河北诸将尤在梦中,羽遂劈开盾墙阵,杀退众人。飞马跃到袁谭身侧,惊得袁谭目瞪口呆。只一合被擒按在马头上,羽拨马而出。
诸将悉数惊醒,各取矛留他。羽劈杀二将,朗声吒喝:“今日阻关某者死。”
此言霸道异常,只觉恨天无把恨地无环。
河北诸将人马皆惊,不敢上前,纷纷退避。羽倒提长刀,作冲锋姿态,奋起马蹄,溃敌而出。前后来去自如,仿入无人之境。
城门大开,早做接应。
羽遂解袁军之围,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