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身是燕人张益德
自龙凑之战以来,袁绍、公孙瓒相距已有月余,不分胜负。
外围兵事亦毫无进展,双方便如极有默契一般,两军深沟高垒,互相试探。
袁绍、公孙瓒二人心中做何念想,谁也不知。
只是他二人不急,有一人却早已急的失了神色。
此人正是平原相刘备刘玄德是也。
说起来,他本是大汉宗亲、中山靖王之后。只可惜祖上失官,飘零至刘备这一辈时,已靠织席贩履为业。
但刘备心有猛虎,常以高祖之事自比,有心作一番大事业。
其后又拜大儒、名将卢植为师,因此与公孙瓒结为师兄弟,互相友善。刘备遂借讨黄巾一事,忝为公孙瓒别部司马,混了一个出身。
说起来,刘备能有如今微薄基业,虽少不了他前后苦心经营、屡次阵前赚命,却更离不开公孙瓒之帮持。
若不是公孙瓒数次表他以平原令、平原相之职,只怕刘备如今依旧在江湖亡命。
但也正是如此,使得刘备不得不为公孙瓒军前效力,参与此次龙凑之战,哪怕刘备对此战极不认同。
非是刘备担心公孙瓒不敌袁绍,实是兵者,应师出有名。今公孙瓒前后以弟仇兴兵,使州郡惊扰,多有悖逆。
且界桥新败一场,公孙瓒之兵心已经难以为用。今次若再败一场,恐怕会坠入死地。
最为紧要者,乃是刘备窃以为,公孙瓒犹有软肋——此软肋者,正是幽州牧刘虞是也。
公孙瓒虽有赫赫战功,却只是刘虞客将。若有人在刘虞面前使上口舌,轻易便能离间。到那时刘虞只需断了粮秣辎重供给,公孙瓒则危矣。
此幽州后顾之忧,公孙瓒竟然不察。
他急于与袁绍争锋,已是尤为不智。今二人在龙凑进入僵持,对公孙瓒而言,更是百害而无一利。
再者,刘备心中另有盘算,那便是他委实不想与袁绍为敌。叫他为公孙瓒而开罪袁绍这等名士,属实不智,且没有道理。
如今刘备以三千兵马占据高唐,城前已被袁绍大将韩猛、蒋奇等人团团围住。
刘备兵卒多是游侠健儿,个个舍生忘死、身手了得,倒不担心走脱不了。只是唯恐公孙瓒再输袁绍,他刘备在青、冀二地便无立身之处矣。
是以如今,刘备必欲击败袁军,却又不能伤了和气,如此才能两方皆不开罪。
最重要是,需让袁绍明白,他刘备与公孙瓒不一样。
是以刘备立在厅堂上,愁眉不展。
城外几个敌将已将织席贩履之名,骂到举城皆知。但刘备依旧高挂免战牌,未有妥当谋划之前,他还不想贸然与袁绍撕破脸皮。
厅堂下,立着两员年轻壮汉,同样显得神色凝重。只右侧一席间,醉卧一丰姿绰约之美男子,正贪杯吃酒。
他名唤作简雍,表字宪和,是刘备发小,乃是故人。二人自幼相善,可不拘泥礼节。
刘备见状并无不喜,只是劝道:“宪和,酒能伤身,勿要豪饮。”
简雍闻言,收了酒盅,摸了摸嘴角,笑道:“主公,非是我贪杯,只是见主公心忧,我亦心忧,故而多饮两口,姑且一快。”
刘备苦笑,摇了摇头,并未理会。
他转头看向下首一人,出言问道:“袁绍兵锋直指,意在高唐。
我无心与之争斗,却又不能丢了高唐,否则日后到伯珪处不好交代。
国让,可有计策教我?”
被问者名为田豫,平日甚有谋划。他虽年弱刘备十岁,却被刘备器重异常,待之亦师亦友。
田豫眉头拧成川字,饶是他平时多有才思,此时亦无一计可献。盖因刘备所思者,难甚。
刘备见状并不恼怒,只是看向另一人,问道:“子经,不知汝意如何?”
子经,乃是牵招之表字。
牵招其人,与刘备英雄同契,结为刎颈之交,更曾因护尸乐隐而名扬一时。
牵招闻言,遂应道:“大兄所思者,必欲击败袁军,使其兵势自去。
击败袁军,难也。使其兵势自去,难甚。”
他顿了顿,又说道:“今者袁将军偏师而来,听闻其公子袁谭亦在其中。”
田豫闻言,当即会意,抢道:“阿兄可是想生擒袁谭胁做质子,迫其退兵?”
“正是。”
牵招一口应道:“可惜,要在万军丛中将他擒来,此事难上加难,无异于痴人说梦。”
田豫闻言,眉头一皱,顿足叹道:“兄长糊涂,此事易也。
若是别人确实不能,今云长、益德二兄长既在军中,擒此区区袁谭,或许可以一试?”
关羽、张飞手段之高绝,名称万人敌。
别人或许不知,在场诸人却心如明镜:若说关、张二人能在万军丛中来去自如,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亦不觉奇。
只是,他二人素来名望太低,恐怕不能冲破敌阵,威慑袁军。毕竟袁军有万余人,此去稍有不慎,便是九死一生。
刘备不吭一声,为今之计,恐怕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思虑良久,刘备终于拿了决定,说道:“上城头,瞧一瞧袁军底细。”
盏茶之后,数人皆登上城头。
刘备居于首位,此时身侧,不知何时已多了两员身躯凛凛之虎将。
城下,袁军大将吕建正用长矛挑着一只草鞋,不断跑马来回大骂:“织席小儿,贩履挫夫。
今袁将军天兵已至,何不潜身缩首,速速开城纳降?否则大军杀入城中,徒欲污我宝刀耶?”
刘备闻言,咬动腮帮,切齿恨之。
织席贩履,袁绍骂得,他吕建却骂不得!
刘备遥指袁绍军马,叹息道:“益德,河北军马,当真雄壮。使备观之,有退避之心。”
“哼。”
张飞冷哼一声,不屑道:“主公勿忧,袁军不过尔尔,某视之如同草芥。”
刘备大壮,又指向城前吕建,再叹息道:“噫,此人辱我太甚,恨不能取其性命。观他好生孔武,使备无能为也。”
张飞怒道:“他辱主公,便是辱我。主公勿忧,似此土鸡瓦狗,某杀之如杀豚犬。”
刘备惊道:“益德,军中无戏言,可不敢戏言。”
张飞抱拳喝道:“愿立军令状,若不能杀之,但斩我头。”
说罢,飞速下城。
俄而城门大开,果然见只有张飞一人持矛跨马冲出城外,风风火火,形如飓风。
吕建心中哂笑,急忙高声骂道:“城中已然死绝否,竟使一人出城?”
袁军一阵大笑,多有讥讽。
张飞暴喝一声“吕建小儿,可识得燕人张益德否”,战马去势不减,直冲吕建面门。
待吕建反应过来,急忙举刀防卫。
飞拨马而来,快如奔雷,只有八须倒竖,并手中长矛,化作冷光。
吕建只觉喉口一凉,忽有冷气传来,再要发声已是不能。继而天旋地转,便瞧见一具无头尸身跨在他爱骑身上,歪歪斜斜跌下地来。
飞将长矛钉在地上,视袁绍诸军于无物,从容取刀,但割下吕建头颅,提在手中。
河北人马悉惊,逡巡畏缩,踟蹰不敢上前。
飞又将吕建头颅掼在阵前,虎目圆睁,冷眼环觑。袁军诸将不由胆寒,左右静若寒蝉。
飞自冷哼一声,拔矛转马欲自归城中。
袁军阵营忽有一员大将跃马而出,高声骂道:“鼠辈,你只杀得无名下将,能杀我大将苏由否?”
这是什么要求?
张飞转过马头,虎目磕起,眸中冷光不禁射向苏由——此人大言不惭,分明是急于为某添作战功。
其实苏由倒不愿此时强出头,实在是他乃袁谭心腹之人。如今袁谭即在身侧,他再不邀功,恐怕军中地位要被吕家二兄弟全然占尽矣。
想到吕旷、吕翔之谄媚嘴脸,苏由心中大恨。他瞥了一眼身侧袁谭,见袁谭眼中多有期许之意,便硬起头皮,舞刀拍马冲到阵前。
功业之事,向来阵前生死搏回,苏由今日便要斗胆一试。果然,袁谭见状大喜,高声激励,并要亲自擂鼓助威。
可惜苏由挑错了对手,他跃马冲向张飞,挥刀剁去,被张飞堪堪躲过。
待两马交头而过,苏由暗叹可惜:张飞此獠却有些手段,竟能在他苏由手上走一个回合。
他欲调转马头,再与张飞斗上几个回合,只可惜那马儿越跑越远,竟不听他使唤。
苏由头皮发麻,眼角直跳,再定睛看去,那马儿身上分明坐着一具无头尸体。
这——我头安在否?
苏由仅此一念,便再也无了气息。
随之,一颗斗大头颅便被张飞掷于阵前。袁谭不由失神,任凭手中鼓椎径直掉落——他还未及击鼓,苏由已然授首……
袁军一阵哗然,人马俱惊,士气跌落。
诸将如韩猛、蒋奇等辈,都是营中好手,平日皆以勇武闻名。此时皆哑然失色,大有担心张飞跃马突来取他等性命之念。
飞瞧在眼中,心中冷笑。忽然挺矛在手,勒马人力而起,口中发出雷霆震喝:“身是燕人张益德,可来阵前共决死。”
声出百步,如惊涛巨浪,轰然卷动四野。
袁军人马辟易,争相退避。不少人倒戈弃盾、旗帜放翻,拔腿便跑。
袁谭等诸将制止不住,大军退后数百步。
飞自轻身仗马,开城门缓缓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