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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灵堂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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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区童有儿女一双。

    长子区鸿,年十一。曾从学于江夏儒者庞震,习费氏易。故多知理义,常称聪明。

    庞震者,昔年求学南阳,是大儒宋忠之弟子。在江夏多受太守黄祖之信重,与其子黄射友善。

    女区凌,年九岁。天资聪颖、行事干练,虽于事多忍,但明理果决。其心性,胜同辈男儿多矣。

    中平六年(公元189年),董卓鸩杀少帝、何皇后,天下悉惊。消息传到长沙,区童正与友人韩暨在家中饮酒。

    二人闻讯之后愤恨连连,席间多有指责、唾骂董卓之语。

    时区凌六岁,正为二人添酒。闻此事,脱口而出:欲成大事,至亲可杀,何况何皇后?

    此言,无父无君,其心可诛。使区童冷汗连连,掌掴十数下,区凌只是怒眼相瞪,竟不哭泣。

    韩暨大奇之,连忙阻止,对区童说道:“令爱之言语,使吾多有所思。所思者,高后也。

    他日能振兴汝家道者,或此女也。”

    韩暨之言,让区童惊诧万分。盖因高后者,正是高祖之妻——吕雉是也。

    今日张羡入庄之前,黄轨曾叫区夫人携区鸿、区凌藏匿后山,避之风险。待太守离去之后,再悄悄下山,其后或隐姓埋名,或举家迁离长沙,可保一命。

    姜永亦不住劝慰。

    然果如区童生前所言,区夫人只道区童即已成仁,斯人不远,音容笑貌俱在眼前,岂能苟活?

    其子区鸿亦言:“鸿曾略读《春秋》,其中有言: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鸿信以为然。”

    黄轨听出他二人有轻生之念,遂劝道:“子何意如此。岂不闻:命数寒微,不是耻辱。能屈能伸,方是丈夫。

    张太守一意孤行,尔其莫从也。”

    孰料区鸿听罢不以为意,只是轻声笑道:“张太守欲灭区氏一族,我岂能独活。鸿三尺微命,太守愿取则取之。”

    黄轨闻言默然:此人有心寻死,不能规劝。且其母区夫人并不劝导,二人抱定死志,无回心转意之可能。

    好在,尚有一明事理者,便是区凌。

    区凌见阿母、阿兄皆不愿独活,竟让众人勿劝。她在区童灵柩前叩首三次,口中唱到:“阿翁在天有灵,保佑凌儿有朝一日,取张羡、苏代之头颅,为我区氏一族作奠。”

    古人云:生之所好,死后作奠。

    以人头作奠者,黄轨以为,未免太过狠辣。

    其后,区凌又与区夫人、区鸿泣泪作别。此一去之后,天人永隔,便永世不能再见。此中场景,叫所见诸人无不色变、心生哀悯。

    悲欢离合总无常,生离死别岂平常?

    请君莫问离别事,湘水难涤此凄凉。

    区凌将被姜永护着,至后山转小道出寇家庄。然后直往北走,在北上江夏之官道上,等候黄轨。此后,其二人便会添作黄轨扈从。

    张羡将黄轨唤来,抑止住心中不悦,问道:“吾闻此次罗县守卫之战,数出奇兵,多赖你用计。阿轨,可有此事?”

    阿轨?我二人几时变得如此亲密无间了?

    黄轨腹诽一句,嘴上却谦声应道:“巧合而已,直不敢当府君一哂。轨无功无劳,皆是寇家精壮用命,前后奔赴也。”

    张羡点头,颇为满意黄轨之谦逊,心中不悦亦少了一分。他转头看向寇铁,抚须笑道:“寇庄主先前有言,领益阳县令一职,需与阿轨计较。

    如今阿轨当面,不知可有分说?”

    寇铁闻言,心中不由暗骂:张羡此人真是愈老愈妖,竟当众询问益阳县令之事。此全然不让他有思虑余地,是当面施压黄轨也。

    当然,此亦是张羡一路行来,见黄忠对寇铁在庄中之布置啧啧称奇之故。

    黄忠是何等样人?连他都忍不住称赞,可见寇铁于兵家一道,却有过人之处。如今张羡急需用人,而寇铁可谓上上之选。

    如此,何不先下手为强,不让黄忠有私相授与、教黄轨胡乱打岔之机会?

    张羡之言,果然大大出乎黄忠所料。他只是州府武将,对州、郡用人,并无兴致。只是入庄所见,可确信寇铁才能之高。

    州府若舍寇铁,使其委身张羡,未免可惜。因此黄忠却有,私下叫黄轨以州牧诚邀相试之意。

    黄忠便说道:“寇家庄此次立功之大,某亦报之州府,想必使君之文书,不日必至。且,

    似益阳小县,区区百里之地,荆楚遍地都是。但私以为寇君之才,非止百里。必先至州牧麾下,始能展其骥足。”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黄轨恍然大悟,原来张羡、黄忠乃是各自在为郡府、州府,笼络寇氏。

    只不过黄忠此人,浓眉大眼,武将之列,口才却极好,竟也能画出这么大饼,叫黄轨直呼好家伙。

    果然,寇铁顺势便将难题踢向黄轨,笑得极不厚道,面红耳赤道:“非是我不做抉择,实在是区子牧身躯未寒,铁怎能在其灵柩之前,以利益相较?

    噫,此事使人羞愧,我心乱如麻,不能条理。黄小郎君,请为我一决。”

    尔其竟知羞愧?

    汝既羞愧,怎将此事取决于我?

    此何异于将我架之火上?

    黄轨心中暗骂一句:老匹夫,尔墓之木拱也。

    他亦想道一句轨年少无知,不能远谋,一拒了事。但转念一想,便斩钉截铁说道:“听闻益阳县在益水之北,多铜铁之矿藏,取之累世无忧。

    故益阳县令,轨以为可也。”

    黄轨竟是选择益阳县令!

    黄忠闻言,眉头轻皱,眼中精光上下不停扫视黄轨,大有要将他看个究竟之意?

    若黄轨以为益阳县令位高权重,极力推荐,黄忠无话可说。黄轨推荐也就罢了,可他理由,却是铜铁这等身外俗物,使黄忠大感意外。

    以黄轨此前之才华言论、军略计策,日后必是大丈夫。何此时出此粗鄙之语?

    且小儿大言不惭,吾黄氏子不当如此也!黄忠之心一沉,亦不由将黄轨看轻一些。

    哪怕张羡、寇铁闻言,皆是大感错愕。

    寇铁即已许诺,此事由黄轨抉择,如今无话可说。黄忠说的虽是极好,但素闻刘景升量小之人,且只好清名,爱与儒士党朋。若往投州府,不见得既被见用。

    便投张羡无妨,张羡不是英雄,刘表不见得便是英雄。且黄轨铜铁一说,分明便是借口。

    多日相处,寇铁多有了解黄轨之心性,寇铁心知:此多半是黄轨另有打算。

    好在张羡等来满意结果,亦不想纠结黄轨所言。在他心中,黄轨再聪慧,始终年不过十三、四,有粗俗之念才属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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