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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区童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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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轨在寇家庄两日。

    前日便已听闻太守张羡、大将黄忠领兵杀到。探子接头之后,果然报上张、黄二人要来寇家庄驻扎一事。

    寇铁喜出望外,自然知晓张太守、黄将军来此所为何事,他心中亦庆幸,乃是替黄轨播名一事已出成效。

    此次罗县之战,寇家出人出力,总算入了州、郡二府之眼。想来日后,必有重用。

    当然,长沙与州府素来不睦,此事天下皆知。若是日后二虎相争,寇家伺机下注即可。

    至于黄轨,对寇铁暗中替其扬名一事,则显得无可无不可。他之心思,此刻已不在罗县。

    张、黄既来,即便苏代背生双翼,黄汉升亦能将之射落,无能为也。所剩之事,不过秋风扫落叶耳。

    至于苏代之生死,则决于州、郡而已。

    且在黄轨眼中,张羡即来,只怕多半会与苏代勾结。此,多少亦是黄轨所期望。

    荆南越乱,他日越好从中牟利。

    黄轨取下案上一小块竹片,将之放入怀中,出门往左近一间厢房行去。

    竹片周遭削得平整,竹身光滑细腻。其上刻有黄轨生籍、名姓及年龄,其名为刺。

    此名刺者,黄轨所以投黄忠是也。

    盖因黄轨,对初次与黄忠相见看得极重。一来是黄忠在后世声名之响,令人拜服。二来则是,黄轨之私心也。

    罗县即将事了,去江夏会见诸黄,已然要提上日程。

    左近厢房内,此时正躺着一员大汉,正与另一员躬身在侧之壮士对话。二人甫一发觉黄轨到来后,急忙收住话匣,面带笑意,望向黄轨十分亲切。

    大汉自然是区童,一旁壮士则是区永,不——此时已唤作姜永。

    黄轨极惊讶于二人生命之张力,前些日子受伤之重,本以为无药可治。谁曾想这才几日,竟已好转。尤其是这姜永,已然如常,当真是个铁打之人,叫黄轨啧啧称奇。

    当然,此事说来倒叫人唏嘘不已。

    话说苏代作乱之后,寇家庄收留附近难民,其间便有不少郎中。区童以守城之功绩,被罗县父老视为恩人。

    是故他重伤一事传开后, 庄中这些郎中便群策群力,开出一副可谓天价之药方。一通折腾之后,好歹是让他们给医活了。

    不过亦有寇家庄极尽名贵药材相救之缘由。

    黄轨今日所来,正有大事。便率先执后生礼,然后拜道:“后辈黄轨,拜见区君。

    区君之体魄,叫人艳羡。这才几日,竟已康健如斯。若要让苏代瞧见,恐怕又要说区君乃是三头六臂矣。”

    区童闻言欲大笑,却扯动两肋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佯骂道:“汝这盗酒小儿,又来寻我开心。再是这般,休怪吾前后数罪,一并清算。”

    黄轨,是区童救命恩人。是以区童并不以区晋、区星之死怪罪,不过戏言而已。

    区晋、区星,狼子野心,咎由自取,其早晚败亡,干黄轨何事?

    倒是黄轨小儿,当真令区童大开眼界。

    在此之前,区童于族内传书中多见此人名姓,言语间对其虽多秽辱,但却极推重他之才学。黄轨所做之赋,区童亦拜读过,叹为观止。

    这几日在寇家庄所见所闻,以及姜永私下验证,使他早已知晓黄轨之事迹,竟无半点为虚。区童于那时,大有将爱女嫁他之意。

    然而大抵是要失望了,乃是太守张羡即将到来。

    前日有一青年,本去苏代处,替张太守做说客。但他偏偏先来见过黄轨,细说长沙之事。黄轨由此得知,区氏一族,夷也。

    青年又取出太守手书,信中备言与苏代合谋之事,叫黄轨看得心惊肉跳。好在他对张羡早有心理预设,因此尚能镇定自若。

    此人名为桓彝,表字公长,桓阶弟也。彝少有才能,昔日为长沙太守孙坚倚重,颇有忠贞志节,名望常亚于桓阶。

    桓彝说明来意,原来桓阶此前交代过,万事可先告知阿轨,再做决定。

    桓彝本以为兄长多此一举,但于沿路听闻黄轨事迹之后,不由哑然。是故先寻到寇家庄,私下将太守手书付与黄轨过目。

    黄轨阅后,叹息连连:“噫,张太守之为人,轨素有耳闻。以其牧守一方,多得民心。不意竟能出如此毒计,虽管仲复生,不能为也。”

    原来信中所言,乃教苏代如何冲出重围、退去扬州之法。

    桓彝亦明言:“此计虽毒,却使刘景升不能坐稳荆南,如此,便可以为之。”

    黄轨无言以对:桓阶、桓彝,之所以助张羡抵御刘表者,不过一义以酬知己,为报昔日孙坚之殊遇耳。

    孙坚曾于他兄弟二人有知遇之恩,其后刘表射杀孙坚。他二人便要与刘表死磕到底,谁与刘表结仇,他兄弟二人便会助谁。

    汉其养士,亦养侠也。

    前几日,苏代整军杀回罗县,再次纠集精壮五千余人。将矛头另指,放出豪言,要将寇家庄夷为平地。

    只可惜苏代豪言在前,张羡、黄忠杀来在后。苏代夺路而逃,在临乡一阵大肆搜刮之后。居然反其道而行之,虚晃一枪,径投东南山道,向长沙方向而去。

    苏代自以为妙计无双,孰不知张羡此次发兵,乃是水陆同进。或许对于如今之苏代,桓彝所持手书,方是其唯一解药。

    黄轨立在榻前,心中有愧,愈想愈烈,竟有些不敢正视区童。

    毕竟区氏阖族数百口一夕被灭,虽是张羡所为。但此前作书报张羡者,正是黄轨。

    区氏此前之举,乃是作茧自缚。黄轨虽有作信一节,心中实无半点愧疚。但他偏偏钦佩区童为人,便想与之说和,亦冀望救其一命。

    黄轨心中忐忑,一时又不知如何说起。便将唇齿咬在一起,心中计较,作扭捏状。

    区童心中好奇,便问道:“何黄小郎君做此妇人状耶?”

    黄轨便借机向前一步,拜道:“太守张羡,已领兵前来。”

    “此事我已尽之,有何怪哉?”

    太守领兵亲征,极是美事。如今苏代只怕是插翅难逃,罗县百姓亦能逃过一劫矣。

    此事姜永早已报之于他,又何赘言?

    区童不知黄轨意在何指,便问道:“太守既来,罗县父老无忧矣。只怕苏代此时,已抱头鼠窜。不知黄小郎君,可是……”

    区童话落一半,忽然胸口一痛。一种极不好之预感,莫名涌上心头。

    他虽与张羡并无私交,却极知其为人。区童右手按住胸口,勉力转头,双目圆睁,左手指向黄轨,似要将其一眼看穿。

    黄轨懦懦道:“区君,我意……何不趁此时,去……罗县接来家,家小,尽数……藏匿于后山。

    太守来时,我自会布置下去,只说,说……”

    “说甚么?”区童近乎咆哮而出。

    黄轨闻言惊谔,眼神躲闪,吞吞吐吐道:“只说区君以身护百姓,没,没于王事矣。”

    姜永双目瞪圆,脱口而出:“什么?”

    “啊~”,区童突然半坐起身,哀嚎一句,吐血数升。

    黄轨、姜永哪见过这等情形,急忙扶住。

    果然,猜中矣。以张羡之为人,想必长沙区氏满门,皆没百草也……

    区童脸色煞白,眼神空洞。盯着檐宇之间,怔怔出神,喃喃轻语:“

    吾极知谋逆之罪大也。

    然张太守、刘使君,又孰与吾区氏不类者?

    苏代之祸,岂是区氏为之?区童用命,何不能抵一死?

    太守之屠刀,何戮民快于杀贼也!”

    说罢,有晶莹珠泪自眼角滚落。

    其声虽弱,有如黄钟。其情凄苦,甚于黄连。使黄轨闻之,亦两眼一热,躺下泪来。

    姜永猛地蹦起身来,抓住案上环首刀,便要夺门而出。

    却被区童死死拉住。

    “叔夜,我妻儿幼女皆在罗县,使我甚为不安。”

    区童有气无力,强自说道:“如今苏代遁走,劳架将他们接来此处。拜托了。”

    说罢,区童便要起身作礼。

    姜永急忙将他扶在床头,慨然允诺:“郎君放心,某即去罗县。”

    说罢转身,飞步离去。

    区童又死死按住黄轨手腕,两眼抓住黄轨,呼吸急促,哀求道:“黄小郎君,区童此生不甚求人,今日有所托付,还望郎君务必成全。”

    黄轨看他这般样子,哪敢拒绝,只能拼命点头。

    “区童此生,有妻一人,恩爱有加。儿女一双,承欢膝下。

    吾死之后,吾妻必不苟活。若太守斩尽杀绝,吾儿虽小,甚通义理,怎会独活?

    区童所忧虑者,止是小女也。

    她今年止九岁,性情隐忍,有勾践之奇。吾死之后,请郎君多加照看。

    他日为区氏报此仇者,必吾凌儿也。”

    黄轨闻言大惊,但此时哪能拒绝,且区童之请,合乎情理。便点头如捣蒜,一一应承下来。

    怎料区童突然奋起身来,朗声说道:“替我告知张太守,区氏族灭,其心可足否?”

    黄轨尚不知如何答话,便觉区童身子一软,瘫在他身上,再无半点声息。

    噫,区童死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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