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纵虎归山
野战,非万全之计。格斗而死,古良将不取。
孙子云: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
是故区童之劫营,若不是黄轨意外赶到,必然身死贼手,为天下笑。罗县亦会震动,有陷城之险。
寇铁识得区童,见其浑身是血,一马当先,挥舞长矛,杀散贼众,将其救下。
黄轨率领众人,咬着苏代衔尾追击。
苏代且战且退,被盾兵围在中心,向东北方向匆匆逃亡。
东北数里外,此前苏代曾将伤兵安顿在此。黄轨看见苏代一头扎进山谷,便要率众杀入,那曾想一通鼓响,山谷上转出许多士卒。
旌旗如林,长矛列列,火光冲天,空炁如沸。
为首一员大将立在山峦上,双目圆睁,须发倒竖。如林中猛虎,有下山之势。
黄轨大惊,勒住马头,部众尽皆止步,怯怯不敢前行。
只听大将高声唱道:“身是吴郡凌操,可来共决死。”
竟是凌操,老子英雄儿更好汉。这亦是黄轨来此汉末,第一次见到其耳熟能详之大将,心底颇有些激动,不由多看上几眼。
他心下一阵腹诽:上一次如此响亮呐喊之人,乃是张翼德。尔凌操有名有姓,为何不自己套一句唱名之词。
黄轨亦不禁莞尔,今日情势与那张翼德何其相似?再看凌操随身部众,极是面无血色之人,分明皆是伤卒。
漏洞百出,他一眼识破,此,虚张声势之计也。
既已识破,黄轨便要率众杀入,不叫苏代走脱。他刚想要下令,却被一旁傅声拽过辔绳,黄轨大惊。
傅声附在黄轨耳边,轻声说道:“今杀苏代,于君何益?”
黄轨闻言大惊,瞳孔一缩,听出弦外之音。苏代此人,必是襄阳大族之棋子。今日若杀他,是图一时之快,但黄轨日后入襄阳,则难也。
黄轨愤愤然,他与苏代并无深仇大恨,杀不杀之何以为意?只是深恨世家大族之手段也。
其张口是民,闭口是民,世人皆以为良善。殊不知,其翻手是民,覆手也是民。
傅声在一旁,将黄轨神色瞧得清楚,心中不免震惊:黄轨此人,太过聪明。但其年岁过短,党羽不附,倘若刚愎,只怕短寿。
他心下婉转,有意点拨,便低声说道:“苏代大败,退去扬州是早晚之事。州郡远来,劳师动众,岂能无尺寸之功?
且,郎君先前已连灭其两部,收功甚著,播名正好。苏代死生之事,在于刘州牧、张太守,非尔能为。”
黄轨不傻,傅声已说得如此清楚,怎能不知
傅声隐晦之意深矣,今使苏代离去,无异于纵虎归山。夹在刘表与张羡之间,于刘景升自然无益,但于张羡乃至黄轨,却极其有利。
至于士家从中作梗者,非此时所能除。
黄轨心意翻转,脸色须臾变化。在傅声眼中,其前一息尚且愤懑连连,后一息竟做愕然惊恐状。
只见黄轨颤着指尖,抬向凌操,声音微恫,哑然唬道:“凌操此人,我曾听太守说起,勇武非凡,力敌千军。他可在万军丛中来去自如,是郡府心头之患。今日此人若要取我人头,如探囊取物一般。”
说罢又指向两山,佯恨道:“噫,两山之上,何伏兵如此多矣,天叫轨令苏代走脱。”
众人望向山谷之间,杂树丛生,风吹草动,影影濯濯,竟真的好似兵甲无数。
凌操适时又大喝一声:“小儿,某手下不杀无名之鬼,快快通名。”
黄轨借机拨转马头,一鞭抽下,马儿吃痛,驮着他速速离去。众人见状,心惊胆裂,全都撒开丫子转身狂奔。
凌操唾一大口,笑骂道:“无胆鼠辈,老子不过虚张声势而已。”
他收拾兵马,急忙转身离去。
黄轨纵马脱离部众,带着黄定、张并二人行到营寨一角,黄轨附在两人耳边轻声细语。
此景,刚好叫远处傅声看得明白。他适才拨马慢行,颇惊叹于黄轨之伎俩。再抬眼间,分明瞧见黄轨等三人皆望向他,目露凶光。
傅声大惊失色,心头一转,随即明白:黄轨私下放走苏代,别人不知,他傅声却清清楚楚。看黄轨之眼神,恐怕有除掉自己之心。
他急中生智,计上心头,打马向黄轨行去,环顾四周,神情鬼祟,对他笑道:“年初时,声在襄阳见一美貌女子,甚爱之。
有意幸之为妾,然其以声已有家室,便索要千金聘礼。声无余财,不能娶之。”
傅声顾左右而言他,自忖黄轨定能会意,便指着黄轨胯下三花马,恬不知耻道:“此马名为三花,世所罕见,价值何止千金。声囊空如洗,请小郎君割爱。”
当真无耻之尤,你取小妾,干我阿兄何事?一路行来,终晓此人是厚颜无耻之徒。
黄定、张并二人面露鄙夷,纷纷转过头去,不屑为伍。
但黄轨则不同,他上下打量着傅声,心神一动,豁然开朗,徐徐笑道:“如此,甚好。”
黄定、张并二人闻言大惊,都出言劝阻:“乞索儿终饿死尔,阿兄莫要理会。”
黄轨左右按住黄张,摇头止之,又翻身下马,将缰绳放在傅声手中,拍了拍马背,神情满意,转身离去。
黄张二人面面相觑,大为疑惑:阿兄方才还说此人留不得,转头便送马于他,何也?
他二人不住腹诽,打马随黄轨离去。待行到傅声身旁时,一人哼上一句,以为黄轨不平。
眼看着黄轨三人背影渐行渐远,傅声轻抚额头,长出一口浊气,暗叹好险。
傅声腹背微凉,冷汗涔涔。索要资财,不过是他自污之计耳。
使他与黄轨互有把柄,两人方能相安无事。好在黄轨听出话中之意,否则今日危矣。
几人回到营寨,见寇铁正搀扶着区童及区永二人。他二人失血过多,此刻气息不稳、脉象紊乱,游离生死之间。
寇铁心下担忧妻兄刘泌之安危,但因区童身子之孱弱,不敢多问。便唤来几个青壮,做了两幅架子,将区童抬回寇家庄。
以他二人之伤势,便是黄轨看后也不住摇头,只怕生死有命,全在天意。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张羡兵分两路,推锋急进。
一部由郡尉率领,自官道向北。一部则是张羡自己统领,走水路往罗县而去。
自从接到黄轨报信之后,张羡只用一日,便将长沙区氏连根拔起、一网打尽。区氏老幼,凡在长沙者,鸡犬不留。
其后又捕风捉影,乘机攻伐异己,长沙凡与区氏来往密切者,或杀或捕,一个不留。
张羡在长沙布有暗线,区氏举动他早有耳闻,只不过知之不深罢了。
再者张羡素来提防长沙士家,他私以为时机未到,不愿一网打尽。因此虽心知肚明,却一贯听之任之。
哪曾想区氏胆大包天,竟敢勾结宗贼,意图颠覆郡府,谋夺自立。
这下正好给了张羡口舌,其磨刀霍霍,砍向花名册上、早已圈好之名姓。人头滚滚,血流成河,雷霆手段,一郡咸服。
可怜长沙无辜之人多矣,皆成冤死之鬼。
张羡第二日便将政事交由功曹桓阶代理,自提大军前去相助罗县。
其人久在仕途,曾历官零陵、桂阳太守,多为两千石之高官。上马治军,下马治民,不是庸碌之人。
是故张羡心知:苏代久在荆南,往日小打小闹,从不攻伐郡县。且刘景升数欲讨伐而不得用兵者,何也?无非是襄阳大家阻拦之故。
今苏代猝然南下,虽有区氏用计使然,只怕多是被迫。想必世家必然和刘表妥协,已然用兵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