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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反败为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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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县南城一线,吊下百余长绳,绳后结箩筐。

    五百死士内穿铠甲,外衣夜行袍,端坐筐内,夜坠出城。

    死士皆负薪三匝,左手携角弓,右手执短斧。右腰悬箭两壶,左腰则别短柄锯齿刀。

    锯齿刀状如其名,形似鲨齿,近身死斗,可将敌身斫成两截。且刀齿可衔住环首刀,短兵相接极为有利。

    城墙之下,五百人结成长列,口皆衔枚。区童往城上作揖之后,速速提兵向南而去,军阵隐入夜色之中。

    茫茫春泥,烧作焦土。官道左右,皆是死尸。

    一彪军马,自东南而来,为首那人身虽不算长壮,面容青涩,但跨上那匹三花马却极为雄壮,似曾相识。

    来人正是黄轨,所领乃是州郡府卒,并寇家数百青壮。此行之目的,也是劫营。

    辛时,在寇家庄外曾伏击苏代斥候一队,正是从斥候口中,已全部知悉罗县之军事。

    宗贼大败一场,战事糜烂,今夜必然士气大丧,军无战心。

    黄定更直言:夫兵者,在于气也。《尉缭子》有言:气实则斗,气夺则走。

    黄轨闻之大赞,苏代军已然夺气,且在自己伏击他两部兵马之后,苏代若不傻,必然警觉,心生退意。只怕今夜不去劫营,则失先机也。

    故黄轨断言,大败贼军,就在今夜。

    寇铁亦甚为认同,亲自点上庄园数百青壮,交于黄轨调拨。

    中宵已过,忽有浮云闭月。

    衡阳雁去,寒光射之牛斗;乌鹊南飞,刀刃照乎营盘。

    区童一彪军马,已摸黑潜到苏代营寨之外。

    营寨北门,两个守卒将响锣掀翻在地,各自抱肩,倚在两侧火盘旁睡的正酣。

    左右箭楼之上,各有一人瘫坐而眠。

    来的正当其时,区童吩咐两个身手矫捷之死士匍匐上前,将营前酣睡之守卒偷偷抹掉脖子。

    又叫来两个擅射之人,指向箭楼上巡防之贼子。一人一箭,正中脖颈,箭楼上二守卒脖子一歪,便悄无声息地气绝身亡。

    区童全程屏息止气,不敢发出声响。好在运气使然,未露丝毫破绽,免去了不少麻烦。

    他擦去手心冷汗,暗叹侥幸。急忙下令扒开拒马,放到栊枪。贼军营寨门户大开,中军帐顶一眼望见。

    营垒阵列有序,布置四通八达。水渠沟壑纵横,草皮覆住粮仓。布置之妥当,使区童大开眼界,亦叫他一时竟不知放火从何而起。

    区童心下不禁赞叹,苏代此人不愧为宗贼大将,统兵结阵颇有建树,自其扎营布垒便可见一般。如此看来,苏代此人,不能留。

    他今夜可没有兴致游玩观赏,更无暇欣赏苏代之大作。当即下令死士入营,将薪柴全都掷于大帐、粮草处,快快放火烧营。

    众死士领命,蜂拥而入。放倒旗帜,踢翻火盘,将薪柴往大帐里抛,将火苗向粮草处引。

    多处火舌,吐出毒燎,大地顿成燎原之势,须臾攀起火龙;

    烈焰熊熊,炎火张天,营寨宛如洪炉点雪,顷刻化作灰烬。

    热浪滔天,狱火扑面,区童之心扑通乱跳,呼吸渐渐急促。

    事谐矣。

    火光冲天,烧红天际。便如饕餮巨兽,吞噬黑夜。

    万事成空,皆随大火湮灭。尘埃落定,区童额手称庆。

    光柱之高,映着罗县方圆十里,宛如白昼。

    刘泌领着一众士绅,在南城上瞧得明白。见火势如此壮观,皆以为劫营已然得手。罗县父老遂动情,忘乎所以、欢呼雀跃。

    便是黄轨率众行进在苏代营寨东边数里外,见状也是瞠目结舌,其与寇铁等人不明缘由,生怕罗县有失,不由加快脚步。

    区童正欲领兵离去,心神一懔突然惊觉:他率人折腾一夜,似乎除了在营门前除掉四个守卒之外,全然未遇活人。

    营寨烧毁成这般模样,竟无一人冲出账外,更不曾听闻士卒哀嚎之声响。只有风吹枝叶沙沙响,火化薪柴桀桀声。

    苏代之营寨,为何不见一人,如此阴森可怕?

    “不好,营中有诈,快快退军。”

    区童毛骨悚然,情知中计,正要率军回师,夺来路而走。一声鼓响,马到中军,正是苏代披挂执矛,率数百盾兵堵住归路。

    营寨周围,已杀出两千宗贼,声势震天,大张旗鼓,把区童等人团团围住。

    苏代一阵放声大笑,横矛相对,神情跋扈,鄙夷道:“噫,此不是区童,区子牧耶?某刚刚扎好口子,汝却坠入彀中,岂是天意?

    前时某到罗县借粮,汝违背宗族而叛我。今日某引兵攻城,又是被汝一把火烧的惨不忍睹。

    是以我军中皆言,区童者,乃天神下凡,有三头六臂,不能敌也。”

    区童闻言不做声色,只是紧了紧手中刀柄。苏代之奚落,他不以为意。只不过苏代此人,竟能预判劫营,这一手布局,确实令区童心服口服,自叹弗如。

    苏代见区童默然不语,便收了嘲讽之意,正色道:“区童,汝今夜身陷死地,某私下计较,若是尔等愿意投诚,并以所部人马回罗县,骗了城防,提起断龙石,大开城门……”

    “呸,休想。”

    区童唾一大口,骂道:“苏狗,又在痴人说梦。岂不闻鸿鹄飞于九天,不与燕雀为伍;蛟龙游于四海,岂和鱼鳖作伴?

    阿公今日时运不济,竟叫尔等群犬狂吠。”

    说罢,区童仰天长笑。

    其随行死士一并放声大笑,将生死置之度外。

    死到临头,还要嘴硬。你成了蛟龙,老子倒成了鳖?

    苏代闻言大怒,高声呵斥道:“区童,某只问一句,降是不降?”

    “有死而已,勿复言。”

    区童双目浴火,下令内围死士将锯齿刀插在地表,取弓在手,外围死士抛弃角弓,拿起短斧。

    他所率死士人数虽少,却全是精锐好手。而宗贼人数虽众,多是弓手,未带长柄武器,何惧之有?

    区童布置罢,衅衅然望向苏代,嘴角咧开,神情狂妄,嘲笑道:“来战。”

    尔母,婢也。苏代深恨之,巴不得一掌将区童呼成肉泥。

    既然区童一心求死,便怪不得苏代心狠手辣。他将左手上令旗挥下,沉声发令道:“左右射杀,休要走脱一人。”

    宗贼早已搭弓在手,只等一声令下。数千羽箭当场齐飞,抛入阵中。便如罗网补雀,当即便有不少死士浑身浴箭、被射为筛子。

    即使死士们都身着铠甲,但相聚过近,箭矢之威,足能透甲。

    但外围死士们抛出短斧,尽数砸入宗贼所部,一阵哀嚎声起,当即放翻一大片。短斧如此近距离之杀伤力,叫宗贼心惊胆寒。

    内围死士以角弓与宗贼对射,可惜贼亦着甲,杀伤不慎。

    好在死士训练有素,外围无斧后立刻退入内围,内围又一人取斧补位。反复数次,杀的宗贼之围摇摇欲坠,渐有溃围之险。

    但死士人数毕竟在少,几次三番之后,逐渐凋零。

    区童见状掷弓于地,拔刀在手,开始率部冲锋。短短数十步距离,好似万里之遥。箭矢锋茫,成为绝域,区童所部每行一步,便要付出十数人代价。

    等近身之后,五百死士只剩下不足百人。好在接敌之后,宗贼亦不能射击,只能短兵相接。此倒让区童所部之锯齿刀大展神威,甫一交锋便将宗贼杀的节节败退。

    苏代大吃一惊,摄于死士战力之威,唯恐走脱了区童,忙让所部盾兵加入战圈。

    锯齿所过,残肢断体。环首刀来,破腹截肠。数十人围做一团,且战且走,避着盾兵一路砍杀。宗贼围之数重,近千人转圈厮杀,区童不得溃围。

    一地尸首,不辨敌我。

    区童遂放弃生之活念,转过刀口,径往宗贼之要害上劈。他已身中数刀,血流如柱,尤威风凛凛,杀的宗贼连连后退。

    而区童身侧之死士又交代不少,已为数不多矣。

    死士,是世家所养之弃子,其人往往不配享有名姓,只隶属于宗族子弟,常做见不得人之勾当。生不能立嗣,死不能立祠,地位卑微,相较于部曲私兵,尤不如也。

    如今夜区童之死士,多数便是为其挡刀而死。此便成就,区童一手锯齿刀,杀的宗贼心惊胆寒。以数十人之性命,拼掉宗贼近乎三百余人。

    其中一大半,皆死于区童手中。哪怕区童之手,此刻也已经酸软无力,有些提不动刀了。

    一众宗贼围住区童部众,见其人个个浑身是血,蹑着步子不敢靠近。

    区童望向身边死士,止有七八人矣。不由心生悲壮,区氏最后之精锐,便要在今夜,灰飞烟灭。

    区童心有戚戚,想到区氏之计划,不免叹息。他不知道自己今日所为,于区家而言到底是对是错。只不过,于罗县百姓,区童问心无愧。

    至于妻儿老小,区童心生不舍,脑海中闪过一对子女之样貌,最后定格于其妻张氏。

    区童摇头苦笑,甩去杂余思绪,心道一声我这是如何,身躯尚在,岂能做小儿女姿态?大丈夫一意许国,则弃生死,辞父母妻子,捐躯而已。

    一个小卒见区童似乎陷入沉思,肥起心胆一刀砍去,区童躲闪不及,好在一员死士以身躯抵住,环首刀透体而出,削断衣甲,将死士拦腰砍成两截,去势不减,仍斜剁在区童腿上,血花四溅,露出森森白骨。

    小卒心中大喜,正想拔出刀来,不料一双大手袭来,捏住其脖颈,将其提起身来。小卒猝不及防,窒住呼吸,抬眼看到区童嘴角含笑,神魂俱碎,被其活活捏死。

    又有两人趁机砍来,区童不管不顾,只挥刀劈去,要做两败俱伤之抉择,电光火石之间,已有一小卒头颅飞起,而他身侧,则又软软瘫下一死士。

    戍围贼众肝胆俱裂,纷纷后退。

    区童向前一大步踏去,挥刀劈下,十数人举刀架住,这一刀,劈断了数把环首刀,劈下几颗斗大头颅,哪怕其锯齿刀都劈卷刃矣。

    剩余几个小卒力竭支撑不住,直直被劈曲膝盖,险些跪之于地。

    两侧及身后士卒见状,急忙举刀劈来,剩余死士哪肯如愿,急用身躯抵住,一合之下,又有三个死士被砍成几截。

    死士仅剩一人。

    区童与其背靠而立,不由笑道:“尔姓甚名谁,今日若能逃出生天,必复尔宗祠,使其后有继。”

    逃出生天,想也不敢想,不过是区童自嘲之语罢了。

    死士闻言,心中忐忑。此其平生第一次在郎君区童面前得以展露神色,或许亦是平生仅有之机会,能与郎君如常人般言语。

    他慨然笑道:“某唤作区永,俗姓姜。郎君今日之言,某已刻在心头。日后定要做数,不能抵赖。”

    区童亦朗声大笑。

    当真不知好歹,死到临头,竟如此疯狂。

    周围宗贼再一次挥刀相向,这一次,危机四伏。但区童依旧不设防,只是以命换命般劈去。

    一刀,又劈下数颗人头。

    而区童,竟然毫发无损。他回首望去,依稀看到区永刚才一刀,虽朴实无华,却仿佛有刀身无数,只一刀,竟放翻了十数人。

    区童不由赞叹道:“好刀法,可惜汝今日要身陨此地,此刀法不能重见天日矣。”

    区永亦笑道:“若不是郎君执意劫营,何至于此。若叫某说,出城之后,直往东而走,在山林密谷间设下伏兵,苏代自然授首。”

    区童闻言一惊,这平日颇不起眼之死士,竟然知兵?他细细想来,不由叹服:

    苏代如今进退两难,必然退兵。罗县西面是湘水,北面是江夏,南面是长沙,苏代无路可走,多半是从东面退往扬州……

    此计,使区童大为认可。

    二人便有说有笑,相互杀敌,如此数次,虽各身中多刀,却杀的宗贼心惊胆寒,有溃围之势。

    “鼠辈,将命留在这里罢。”

    苏代见势不妙,高吼一声,拨开众人,纵马冲来,要将他二人一并撞死。

    千钧一发之际,忽有弓弦响起,众人只见箭矢飞来,苏代躲闪不及,赶紧勒起马头。

    这一箭正中马鼻,马儿吃痛,轰然倒塌,将苏代磕飞出去。

    东南方向,一阵丢盔弃甲,原来是黄轨掩兵杀到,宗贼慌不择路,四散而逃。

    苏代胆裂,以为是太守张羡之兵马,他无计可施,只能急忙率军离去。至于区童,眼见便能杀之,最终功亏一篑,苏代心有不甘。

    不过此时逃命要紧,苏代也懒得去做理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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