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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夜袭定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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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上弦月。

    凉风抚柳,繁星天缀。

    一轮春月挂云边,洒向葱茏五百旋。

    苏代坐乎胡凳,以手托腮,盯着大帐外怔怔出神。

    入夜时分,晚哺过后,苏代便已排下营盘。

    依山傍水扎起木栅,拒马栊枪立在门前。以两部未参战之精卒守卫,其中四百人守辎重,一千二百人分列两厢。

    中军帐下,设大纛一,门旗二,营垒八部。

    每部营垒各有牙旗一杆,阵鼓一门,严警鼓十二面,每部垒歇三百人(攻城后几乎减员一半)。

    在营内勾画水渠,严防柴草等引火之物。

    校尉以上给帐一口,校尉以下设铺一张。

    兵营巍巍,绕城南罗山而走;棋盘肃肃,依郡北湘水陈列。

    夜色渐深,微有凉意。人困马乏,星月朦胧。

    苏代睡意全无,心事重重,起身踱步走到辕门。

    忽然,一只硕鼠自帐顶滑落,前肢捧着粟、豆,叽叽喳喳,显然是从粮仓窃得。突兀声响,惊得苏代身旁两个正打着瞌睡之守卫亡魂大冒。

    守卫二卒睡眼惺忪,哈欠连天,待看清身前之人乃是苏代后,登时惊醒。

    其实苏代平日里对待士卒颇为友善,极少打骂。只是但对于值守一事,苏代却看得极重。

    往日只要有人怠于值守,只要叫苏代知晓,其每每都会暴跳如雷,而守卒亦少不了被苏代一阵臭骂。

    因此士卒们私下都引以为戒,长了心眼,在值夜前一日便会睡足时辰,以免夜值时犯浑。

    军中曾有人私下议论,苏将军之所以如此遵时重守,乃是他早年间,曾在吴郡任职左辅都尉,专司巡检郡府一事。

    而今夜这两个守卒则是因为白日督战,神情紧绷、心绪过于疲累,因此免不住瞌睡起来。

    好在苏代今日并无闲心雅致管教他们,只是盯着硕鼠黯然不语,全然漠视其二人。两个守卒对视一眼,吐了吐舌,俱都抖擞起精神。

    他们只是滚刀汉,不甚清楚今日之战斗到底是胜了还是败了。

    若说输,凌将军必竟先登,杀的罗县摇摇欲坠。

    但若说赢了,更是自欺之语。罗县城前那一场大火之旺,烧得他们心中至今仍有余悸。

    至于攻城之惨痛损失,守卒们不知有心还是无意,在心中俱都略过了。或许是他们久经战场,早已司空见惯。又或是明日攻城,便会派上他们所部,不想也罢。

    守卒之心思,自然不会叫苏代明白。苏代之思绪,也不在二人身上。而是这一只硕鼠,让他隐隐觉得,情势有些不妙。

    苏代领兵多年,从不曾在营中见过硕鼠。如今见之,足以说明守卒之慵懒。以鼠辈之胆怯,竟敢入数千人之营盘窃粮,以此观之,此营已无生气、且漏洞百出。

    况且晚哺前,苏代已派出两队斥候,前往东南寇家庄及南边湘水一代,分别寻觅区晋及邓当之部众。

    说来奇怪,两队斥候所骑乘者,营中好马,且不说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尚不至于临近夜半,依旧不回军寨。

    那东南方向之寇家庄,离罗县不过二三十里,哪有夜不归宿之理。如此看来,只怕是两路兵马都碰上难缠事物,已然无法脱身。

    无论是长沙北上之援兵,亦或南下之州府精锐,足以令苏代陷入震动,只怕罗县已非久留之地矣。

    此事,教苏代胡思乱想、担惊受怕,甚于今日攻城之败。

    硕鼠吱着声,见无人追赶,将一粒黍衔在口中,嗖一声窜进营帐后,身影没入夜色中。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苏代喃喃细语,不由清唱起来,正是《诗经》之《硕鼠》篇。一股吴侬软语从营寨升起,虽无魏风之韵味,却有南土之哀思。

    二守卒闻声,俱都想起千万里外之故土,关山难越,不免唏嘘。

    熟料苏代突然一改前态,放声笑道:“硕鼠,窃贼也。今入我营中,乃是偷盗。

    由此可知,今夜必有敌寇前来劫营。

    此,诚为上天之所示。古人有云,天无绝人之路,代今日信然。”

    苏代急忙将两名守卒唤来身前,在其耳边轻声吩咐。二人闻言目光惊诧,流露出不敢置信之神色。

    随后便唱了一声诺,各自向两厢跑去。

    今夜风细夜阑,城内城外攻守一日,俱都早早歇下。因平日之大胜,县中三老等一干年长为尊者,竟起了小觑宗贼之心。

    县之三老唐公更在府门前大放厥词:“宗贼新败,丧失心胆,已然勇怯。

    且老夫观苏代此人,不知兵法,不晓韬略。乃是有勇无谋之鄙夫,此其短视。

    日间宗贼大耗师众,今夜必然是一夜好眠,某偏不叫他等如愿,今夜正要出城去劫营。以苏代此人既无勇且短视,如何能料到我等今夜会去劫营。”

    “是极,是极。”

    县丞亦接过话茬,笃信道:“今夜子时,天干煞南,地支冲马,勾陈索命,正主兵事。

    此去劫营,合乎天道,利在西南,大吉。

    若能人手执弓弩一张,矢两壶,苏代必然授首。”

    区童闻言嘴角抽搐,心中叹息连连。民心虽可用,可锋芒太盛,有自伤之险。他刚要泼上一盆冷水,又听书佐马君说道:“

    箭矢虽利,不及水火。依某看来,不如人人负薪三匝,到苏代营前放上一把火,保管其上天无门,遁地无路。”

    妙,妙啊。

    白日里已烧了苏代一把火,任谁也想不到,晚上还要再烧他一把。

    众人一致认同,不少人捋须赞叹。更有甚者跺足长叹,深怪于自己为何想不到如此妙计。就好似,对于宗贼之恨意,唯有大火方可以燃尽。

    区童眼皮直跳,只怕任这帮人胡闹下去,要出大事。当即劝住三老,正色直言:“苏代用兵老到,营盘布置深谙兵法。且其人久在鞍马,岂能疏于防守,使有夜半劫营之祸?

    再者说今日一战,已叫苏代付出惨痛代价。如今不用出城,只需安守。苏代进不得进,退不能退,早晚离去。出城劫寨乃是多此一举,反而给了苏代可趁之机。”

    此言虽不虚,且十分有理,然而区童毕竟一人难敌众口,无法说服早已群起之民意。

    众人将胆怯、无谋冠之区童,更数度指责其贪生怕死,使区童面红耳赤,一时语塞词穷。

    好在区童心念一转,又抖出一个众人不得不面对之事实,那便是坠出城后,一旦劫营失败,便无退路,只有死路一条。

    此番话,确实唬住了不少人。

    就在众人沉默不语时,县中平日一声不吭、两耳不闻之主簿张君突然发声:“区县尉既然不能做主,何不让县令刘君出面,将主意与众人拿个明白。”

    区童闻言愕然,不知如何作答。只因县令刘泌,依旧被区童以重症之名,软禁在府宅内。

    众人听得主簿言语,这才想到原来县令刘君已有多日不见。罗县局势糜烂,确实需要县令出来主持大局矣。

    众乡老遂以探视为由,都要去拜见刘泌。区童眼见拗不过他们,便言需要先行请示,这才脱离人群,往刘宅而去。

    如今与苏代撕破脸皮,囚禁刘泌已然失去意义。

    区童心中清楚,自己以下犯上,早前更有以奇祸自居之举动。凡此种种,哪怕刘泌再是正人君子,他二人日后不免难于相处。

    不如今夜以家小托付,卖刘泌一个人情,他区童则为罗县、为刘泌去做如今百姓所请、刘泌不得不做、亦是区童眼里最为风险之事——劫营。

    果然,一柱香之后,刘泌与区童联袂而出。

    众人见之,以为病情稳定,便又以劫营一事相请。

    这一次,区童亦躬身拜道:“县君,三老之请,合乎兵法。以苏代扎营在罗山之侧,或可为火攻。

    区童不才,愿领家中精壮,夜坠出城,衔枚而进,将苏代人头摘来。”

    刘泌不禁木然,他虽已知晓此事,然心中不免有些担忧,便温言安慰:“子牧,劫营一事,尚在两说。若坠出营外,便不得回城。如此,善战者不为也。

    前事不必为念,劫营之事,待明日再做计较。”

    区童心中感动,盖因刘泌所言之前事,别人不知,他却一清二楚。以此观之,刘泌不以软禁一事为罪,真可谓正人君子。

    但区童亦是守信之人,大丈夫既已许诺,必以生死相报,又何复言,便说道:“县君之意,某知矣。

    然今夜劫营,不可不为,我荆楚男儿自有本色,岂能叫扬州土狗欺凌。

    今夜必要斗上一场,使其永生难忘。”

    刘泌壮之,抚区童手,劝阻道:“子牧,夜坠出城,吾深以为不可。

    近几日拒敌于城外者,皆汝之功。是以此事,汝自裁之。

    若事可为,为之。若事不可为,不必为意。”

    区童闻言感动,心中似有暖流涌过,正色道:“此去,其一乃为罗县,其二,某之私心也。

    某之叔父,以毒计献于贼酋,使长沙黎庶,得此无妄之灾。

    区童不才,愿领区家兵勇,将此事一力担之,县君莫劝。

    此去若成,则天幸也。若不成,罗县安危,赖诸君共勉。”

    说罢,转身便向城头行去。

    好男儿当如是,城墙之上,已有数百死士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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