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罗县攻防
攻城，可谓兵家最难之事。
孙子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是故攻城，属不得不为之也。
攻城一方，必先围城。而围城，又分四面合围，围三阙一之说。围城之后，可使城池与外间断绝联系，待其良草用尽，便能一战而破。
若是守城中兵精粮足、不出内应，士众一心，且人人有与城池玉碎之念，虽十倍围之，卒难攻克。
是故攻城，是下下之计，历来兵家所不取。
罗子县如今黔首自告奋勇、登城据守，可谓全民皆兵。又有百姓足食足粮，苏代想要攻克，必然要付出数倍代价。
苏代跨上刚收缴不久之三花大马，在罗县南门外左右驱驰、来回跑动，扬起风尘阵阵。
自邓当去玉石矶后，至今五日，音讯全无。以邓当沉稳谨慎之性子，以往每次分兵，必然两日一报，从无例外。
此次邓当举动大不同于以往，可谓颇为蹊跷。哪怕是苏代连番派出斥候，却寻不到邓当所部位置。
此事不仅让苏代大感意外，心中亦隐隐升起不祥预感。加之担心黄忠即将领兵杀到，苏代自知在罗县时日无多，遂下令要在两日内破城。
昨夜三更，苏代暗中调动兵马，将其余三门精锐尽数调拨在南门，得甲士四千人。其余每门，只以千余精壮扼守。
这四千披甲精卒，是苏代耗时数年、花资亿钱打造。曾随苏代攻伐黄巾，力克山越，战力之强，堪比边军。亦是苏代纵横多年之底牌。
苏代是哪怕自己省吃俭用，也从不曾亏待过他们。即便是军中只剩一天口粮，也要匀了粥分与他们。
厚恩厚养，便用在今日。苏代要仰仗他们先登破城，夷平罗县，以泄心头之恨。
南城门外，四千精壮分为五部阵列在前。
个个头戴赤帻冠，身披鱼鳞甲。手中环首刀，身别短胎弓。其中更有不少手持大盾者，身躯凛凛，杀气腾腾。
他们大多目光锋利，神色刚毅。只要苏代一声令下，哪怕让他们割下自己头颅，只怕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苏代用长矛挑起一颗头颅，猩红鲜血自矛尖滑落，染红矛上白缨。他在城前一箭之地外策马奔腾，口中高喊：
“代自吴郡起兵，至今四载，不避矢石，每战用命。替国家扫平丧乱，为州郡保境安民。”
万胜，万胜。
四千精卒皆高呼回应。
“刘景升庸碌之辈，窃据荆州，量小度浅，不能容人。罗县，方寸之地，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妄图奋螳臂而当车，使我深恨之。
儿郎们——”
四千精卒整齐律动，哗然一声拔长刀出鞘。黑云压城，甲光向日。
“代击鼓三通，请儿郎们奋力向前。”
罗县城池矮小，城墙只有不到两丈高厚，若是算上女墙，勉强只够两丈三尺高。
好在罗县城门，颇不同于其他县城。于楚国造城之初，曾在云梦泽获取数枚千钧大石，打磨之后用作城门之用。
寻常城门，皆是两扇开合。但其中亦不乏少数城池，是以千斤坠、断龙石作城门。如蓟县、邺城之城门，皆用万斤断龙石封堵。
如罗县城门，便重达四千斤。落地之后，冲车无用，只能数十人从城上用铁索吊起。
此时城墙之上，已挤满了密密麻麻之精壮。摩肩擦踵，人头攒动，若硬要从中塞一人进去，恐怕得滚上数十刀。
因此，苏代想要进城，其麾下将帅就必须从城头刀山中，杀出一条血路来。
“咚、咚咚——”
一通鼓响，天地肃杀。
城外，第一部士卒爆发山呼高吼，纷纷自脚下负起早已备好之泥沙，欸乃一声便向护城河冲去。待奔至河边，急忙将泥沙丢下。
其意不言而喻——填平护城河。
区童急忙下令：“射箭，射箭，勿令宗贼填平河床。”
话音未落，城上箭如雨下。数百箭矢交叉成锋利罗网，大大迟滞宗贼填河之速度。
可惜，眼下宗贼皆覆玄甲，等闲箭支并不能致命。不到一柱香时间，大约只付出一百多人死伤代价，已然将一大段河床填满。
这一大段空间，足够宗贼攻城矣。
区童双手拍在女墙上，看着城前蜂拥蚁附之宗贼，心中知晓：最为血腥之时刻，即将到来。
果然，河床填平那一刻，贼第二、三部已然在一员熊虎大将带领之下，朝城下杀来。
大将正是凌操，他领着第二部精卒，每二十人便提一张攻城梯，虽每张梯子只有三丈长短，却足够登城之用。
而第三部宗贼，则是推着四辆云梯到来。
乍见云梯，区童心中震惊连连，大感棘手，不由叹息今日必然一场血战矣。亦对苏代攻城之决心，深感意外。
区童早已去书明言，若是苏代能取下长沙，他便将罗县拱手献上。也不知区晋到底添油加醋说道了甚么，抑或是苏代心中做了极为奇诡之打算，竟舍弃膏腴之地，死磕起小小罗县来。
明眼人都晓得，罗县乃是死地，苏代即便取了，又如何能守得住？
可是，苏代为了攻下罗县，两日间竟连云梯都造出矣。云梯者，下有轮彀，可以推行。且周身配盾、其上挂有绞车，绞车尖梢又设有抓钩。
云梯下设有厢房，其中可站立数十人，能避箭矢。左右士卒佩盾推进，一旦抓钩挂上城头女墙，便无法推倒。到那时，城下士卒即可从云梯跃上城头。
眼见宗贼已渐渐冲过护城河，拨除鹿角，贴近冯垣，区童急忙下令狠击。
于是城头支起数口大鼎，不断将早已煮沸之热汤泼下。沸腾之水，从高处浇洒于人身，便如烹饪一般，一锅便可以放倒一片。
城下死伤惨重，被淋上者无不哭爹喊娘，疼痛无比，就地打滚。且由于披甲在身，热汤往往将铁甲一并烫煮，使着甲者皮开肉绽。
而不少被泼在头顶面门者，整颗头颅当即被煮熟，有肉香味传来。
可惜以鼎沸水颇为不易，城上大鼎只有数口。热汤泼完之后，守城士众只能咬牙协力，将数口大鼎从城头一一推落，当即砸死砸伤过百人。
墙上垛口处，守城方不停向城下倾泻瓦罐、大石，以及城中滚木。矢石交加，将宗贼攻势大大削弱。
然而不少登梯已然靠上城墙，楼下宗贼分成数股，高举盾牌，开始陆陆续续攀上梯阶。
区童眼疾手快，射杀一人，他望见不少登梯上已有宗贼鱼贯而上，高声叫道：“快，快洒金汁。”
金汁，乃是雅称，多是屎尿相合而煮沸。以其中残渣腐败、毒菌滋生，用之同于毒药。金汁煮沸之后，威力惊人。轻者烫伤毁容，重者登时毙命。且取用太过方便，因此是守城利器。
此时城内，臭气熏天，到处都在煮金汁。
众人得令，开始沿着城墙不停倒下滚烫金汁。一桶桶金汁，人手相递不停传上城头。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罗县城外，顿时也弥漫起，令人五脏六腑竟皆翻腾之气味。
城下宗贼虽将盾牌覆过头顶，但在热汁攻势之下，兵势顿时瓦解，四下溃散。
只因这汁水不仅奇臭无比，且杀伤力之强，甚过弓弩。可谓碰着就死，擦着就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