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射杀区晋
几轮箭雨抛射后,宗贼尚存活者不足五百之数。且大部分倒地不起,虽能苟活,却已丧失战力。
加之争抢钱财时早已抛弃手中武器,使得他们即使侥幸无恙,也只能蜷身缩首,抱头蹲地。
苏茂便是其中幸存之人,一者由于他身穿鳞甲,寻常箭矢不能射透。二者他在箭雨弥漫之时,一贯会抢过身前无辜部众挡箭,这是其多年战场养成之觉悟。
好在几轮射击之后,两侧便收令停火。苏茂心存侥幸,亦心惊于寇家精壮之善射。
他趁机环顾四周,寻找可以逃生之地。
果然,在他右前方四五十步处,有一道沟渠。沟渠应是良田灌溉之用,上通山梁,其下则是河床,估摸着乃是通向湘水。
苏茂眼神顿时清明,短短几个呼吸间,已盘算好无数逃命之可能。
攻击停止,鸦雀无声。
场中不知是哪个率先哭丧着央求道:“小的愿降,请爷爷们助高抬贵手,饶过一命。”
其人语毕,便引起一片哀嚎求饶声,在岔路口此起彼伏,响彻林间。
然而,回应他们的大约是死亡。
只因在宗贼们肝胆俱裂之目光中,寇铁一声令下,七百寇氏精壮竟扔下长弓,自腰间拔出环首刀,整齐划一出鞘声,捎带阴森可怕之冷光。
苏茂眼角抽搐,心惊肉跳,如何还不明白此乃白刃接敌之意。
苏茂麾下已死伤惨重、兵无战心,想必寇家庄精壮定会如入无人之境,一顿砍瓜切菜。寇铁此举,透出斩尽杀绝、一个不留之决绝。
苏茂心惊肉跳,吓得悄悄将身上珠宝全都拨落在地,又暗中解开鳞甲护腿,以便丢弃。
只见寇铁擎刀在手,环视四周,双目血红,两腮鼓动,慨然正色道:“宗贼无道,侵我州郡。擅杀三老乡众,其罪无穷。
我寇家儿郎们,刀出鞘,随某扫贼。”
寇铁说罢,当先跃下数尺高山脊。寇家精壮争先恐后,皆挥舞大刀冲向场中。
苏茂亡汗大冒,背夹、两股之间尽皆浸湿,一股凉意自体表处袭来,冻得他一个哆嗦。
就是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逃命要紧。苏茂越众而出,丢盔弃甲,朝着水渠处撒开丫子亡命奔跑。
四十步、三十步、二十步、十步,眼看苏茂离水渠越来越近,说来也怪,寇家精壮却不追不赶,好似任由他逃跑一般。
眼看虎口将脱,苏茂心中狂喜,将被伏一事铭刻五内,暗下决心:今朝只叫某苏茂保得小命,明日必引大兵前来,定叫汝寇氏鸡犬不留。
五步外,苏茂大喜过望,竟猛地飞身而起,要一头扎入水渠之中。
只是等他飞在半空,这才看清楚,这渠中哪有甚么江水。入眼处,分明是数之不尽的长矛兵壮。
寇氏,竟抽干水渠,在渠中藏有数百兵壮!
苏茂面如死灰,肝胆俱裂,身体狠狠扎进数十根长矛之上,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一句。
苏茂只觉身躯腾飞起来,并且飞得极高,不能落地。随后,竟发现有人抓住其顶上发髻,他刚想呵斥,突然脖颈一凉,就天旋地转了起来。
区晋呆立在原地,不叫也不跑。
自然,跑肯定是跑不掉的,毕竟还有一百员手执弓弩之精卒,在两侧虎视眈眈。
他眼前已成绞肉场。
寇氏子弟一面倒之屠杀,使得场中人头滚动,肠胆洒汁。血沫横飞,肢节遍野。
不少寇氏子浑身浴血,状若疯魔,直砍得手中环首刀卷刃。便丢弃长刀,又寻起身旁大石,直往贼子们头颅上狠狠砸去。
只一下,便能叫原本瑟瑟发抖、高声求饶之人面目塌陷、再无生机。可这群寇家子弟并不能解恨,非要将眼前每人都砍、砸上数十下乃止。
其惨烈程度,直叫区晋原本抱定死志、已古井无波之心态,渐渐泛起涟漪。
许久后,场中再无动静,数百人齐齐转过身来,如狼似虎般全盯在区晋身上。
区晋见状吓得连连后退,却被身后一方石块绊倒,跌坐于地,掌心渗出血来。
死,果然可怕。直到此时,区晋才恍然大悟:原来人之临死,并非像书中所载的那般轻而易举。
书中所言,古仁人义士之所以名垂千古者,盖因杀身成仁之难,确实超乎一切。
就在这时,一颗斗大头颅,突然自人群上空抛掷而来。这头颅落于地面扬起尘土,依然滚动数圈乃止。
区晋定了定神,提起一口气,极力支撑看去,那头颅正是苏茂的。苏茂虽已死得不能再死,然依旧圆睁双目,作出一副惊恐万分之状。
区晋心神大骇,唇无血色,脸色苍白,整个身子好似不受控制一般,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区君别来无恙。”
人群中传来招呼一声,区晋闻言,颇觉似曾相识、分外耳熟。他在脑海中反复搜寻后,不禁瞳孔一缩。
果然是他,有一名少年手执长矛,自人群中慢慢走出。
不是黄轨是谁?
区晋呼吸急促,在看见黄轨第一眼时,一切惊恐陡然烟消云散,只有满腔恨意,他恣意怒吼:“黄童,汝这盗酒小儿,屡次三番坏吾区氏大计,恨煞我也。”
黄轨不愠不恼,只以沉默相对。其实对于区晋,黄轨尚谈不上甚么好恶。
区星死于黄轨手中,这是板上钉钉之事。只此一条,以汉末游侠风气之盛,区晋要与黄轨不死不休,完全能够理解。
杀子之仇,不共戴天,换做谁也不会一笑泯之。便是让黄轨与区晋角色互换,也会让他知道什么叫做残忍。
但是区晋此人,意欲谋杀黄轨也就便罢了。坏就坏在他贼心不死,麻痹州府,欺瞒乡民,所图甚大。
此前他也曾闻温言相劝,安抚黄轨莫以区星之死为意。区氏对于此事并不会放在心上,还回赠黄轨以购买泽园之金,叫黄轨甚为心安。
谁料他前脚才虚与委蛇作罢,后脚便和宗贼沆瀣一气。心狠手辣,行两面三刀之事;视民如芥,泄一家私欲之恨。
区晋此人,罪该万死。
黄轨将长矛插进地表,斜过头来,搔起长发,鄙夷连连。他瞧向区晋,便向看一个死人,咧嘴而笑,神情嘲讽。
区晋自然想不到,早在他出长沙城后,黄轨便已从桓阶处得知区氏有害人之心,故早已做了防范。
区晋心中不甘,挣扎起身,指着黄轨吼道:“黄童,何故发笑耶?”
“我笑汝时穷志短,为我所擒。我笑汝老而不死,作笑荆楚。我笑汝相鼠之皮,无德无仪。”
“住口。”
区晋声嘶怒喝,喉头一甜,喷出一口老血,他抹去嘴角血渍,愤然说道:“桃林盗酒之辈,恨吾计穷,竟为小儿耻笑。”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一阵疾风起,区晋卷上袖摆,捏紧拳头,睚眦欲裂般向黄轨冲去。
“嗒”,“嗒嗒——”,扳机扣动,汉弩声响。
一轮齐射,便将区晋射成蜂窝,模样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