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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以义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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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贼虽有千人,然兵无战心,实不堪一战。

    但危难之间,往往能见人之本色。便如此时邓当之亲兵部曲,竟能舍生忘死,以血肉护住邓当,诚使人动容。

    只是箭矢无眼,不识英雄好汉。几个呼吸之间,又射杀了不少邓当亲兵。

    战场之哀嚎,伴着湘水之怒嚎,令人毛孔悚然。而山下满目疮痍,死尸遍地者,鲜血早已染红大大小小之洼地。

    “黄君,贼军已破,下令住手吧。”

    傅声长出一气,看了眼黄轨手中弓箭,眼皮轻跳。

    他刚才看得清楚,黄轨每一箭,皆至少射杀贼将亲兵一员,可谓箭不虚发,箭箭致命。且此时黄轨身旁两壶箭,所剩不多矣。

    若不是这些亲兵以命相护,贼将邓当恐怕早已死了。

    然此部曲,有春秋之义。

    亦叫傅声动容,以为杀之不祥,因此出言相劝道:“小郎君,此人虽是贼将,却得部众死心,想必是明理重义之人。吾等与他们实无仇隙,今已击破,何必再杀?声以为杀之不祥,不若降之。”

    降之?

    黄轨闻言愕然,斜眼瞥了瞥傅声,心中有些好笑,此人还真是异想天开。以何降之?此贼将邓当颇得兵心,慨然有气节,似这等人,断然是不会降的。

    不如趁机将其扼杀在此,以免放虎归山,日后悔之晚矣。

    黄轨闷不做声,又随手搭上一支铁箭,盯着护卫之部曲,便要射去。这一箭,黄轨有信心,至少贯穿两人。

    怎料傅声竟一把按下黄轨弓箭,肥起胆子,高声喝道:“速速停止攻击。”

    兵壮们闻声皆一愣,面面相觑,都转头看向傅声,亦自觉停了手中木石、箭矢等。

    便是山下已成惊弓之鸟、抱头鼠窜之宗贼,亦抬起头,望向傅声,显得惊诧连连。

    突然被众人瞩目,傅声老脸一红。他搓去掌心汗液,心中强自镇定,朗声道:“吾乃州牧府东曹撰所属,门下从事傅声。今以州府之名,向尔等保证,只需放下武器,即可免死。”

    傅声话音刚落,宗贼仅存之大多数部曲皆果断抛下武器,但又自发走向敌将邓当所在之盾墙阵,围之数重。显然,乃是保护之意。

    傅声见状大惊,当即看向敌将邓当,正色说道:“邓将军今已落败,兵无战心,还请速速放下刀兵,勿要再做牺牲。”

    邓当在阵中,早看见山中情形。

    山虽高密,且多立有州牧刘、太守张之旗帜。但以邓当所看所听,实则只有数百人。且居中多是乡勇青壮,不过是疑兵之计耳。

    邓当心中悔恨:若是他能早些看破,只需稳住军心,小心过洼,最多二三百之伤亡,即可离去。其所败者,多是猝不及防、兵无战心之故。

    好算计,当真好算计。区区六七百人,竟能将他一千部曲伏击至此等地步,邓当自愧不如。

    邓当仰着头,横起环首刀架在胸前,慷慨激昂道:“败军之将,有死而已。大丈夫能得临阵斗死,又何恨也?

    傅君高义,不忍杀某部众,邓当铭刻宇内。然某此时却想逞匹夫之勇,与贵军厮杀个高下。

    至于某之部曲,皆是无辜之人,不当横死。刘州牧若要怪罪,罪在邓当一人。只求邓当死后,部曲精壮,傅君能为国家惜之。”

    邓当说完,越众而出,执刀在手,要做困兽之斗。

    闻邓当之言,太过刚毅。观邓当之行,铁骨铮铮。

    傅声无言以对,只能转头看向黄轨。却见黄轨正偷偷架起弓箭,想要趁机射杀邓当。

    不错,此时出手,机会绝佳,必然一击致命。

    就在此时,邓当之护卫、部卒竟齐身跪拜,高声呐喊:“请高抬贵手,勿杀我将军邓公。”

    黄轨闻言一滞,看向邓当,心中竟有些佩服。此人绝境之中,竟得军心如此,隐隐有大将风范。亦让黄轨摇摆不定,此人杀是不杀?

    黄定在黄轨身侧,适时说道:“阿兄,我观《尉缭子》有言,兵者,所诛暴乱,禁不义也。今见邓当所部,为义者多矣,不如释之。”

    黄轨尚未言语,张并亦说道:“阿兄,阿定所言甚是。今日放他离去,其必与苏代生出嫌隙。我以为阿兄不必痛下杀手,留之或可为后用。”

    黄轨闻言大喜,拍着二人臂膀,乐道:“你二人所言,胜我多矣。是我自误,险杀忠义之人。”

    黄定、张并二人尴尬而笑,黄轨收起弓箭,朝邓当郑重说道:“今国家纷乱之际,正是大丈夫建功之时。窃以为邓将军忠义之人,何必急于赴死?

    前者设伏将军,乃为州府之命,不得不从。

    今将军之兵势已解,不复为患,我等自不为难。以将军及所部义士,可以自去,勿扰我州中百姓即可。”

    邓当此人,黄轨闻所未闻。但今日所见,心中实在敬佩。只可惜他黄轨今日身份低微、无权无势,否则似邓当这等人,或可以引为大用。

    不过,即便不能见用,留下一丝善缘并非不可。

    哪曾想邓当听得黄轨之言语后,先是哈哈大笑,后又仰天长啸,神色凄厉,自讽道:“刘景升真是煞费苦心杀。竟以一小儿辱某,果真叫某死不瞑目。”

    说罢,邓当就将环首刀架在脖梗上,有轻生之念。好在黄轨早有预料,挽弓一箭射去,正中邓当刀背。此箭出乎邓当意料,让其势一顿。

    邓当之亲兵早已趁机将邓当按住,又夺下他手中长刀。

    黄轨见状,便说道:“邓将军何必如此。我为国家惜才,并无辱人之念。

    苏代在巴丘数月,虽不曾攻杀一户百姓,却使千户百姓流离失所,谁之过也?由此可知,今日荆州,已无将军落足之地。

    我听闻豫章、庐陵匪患严重,百姓生不如死,无人庇护。将军本是扬州人,何不自安城去往庐陵,以百姓为念,多行善事。”

    黄轨说罢,便摆手,示意部众转身离去。

    邓当闻言,面红耳赤。

    其部曲亦齐声说道:“请将军带我等归家。”

    回家?

    我等还有家吗?

    自中平末年,转战诸郡,再也不曾回去。柴桑,已成为一个朝思暮想、却咫尺天涯之地。

    霸王无面目再见江东子弟,乌江自刎。今日邓当将所部之人,折损六七,复有何脸面再回家矣?

    “请将军带我等归家。”

    部卒们再次爆发响动,其声列列,其情切切。

    邓当长叹一声,撑着几个部曲,站起身来,勉强咧嘴笑道:“兄弟们,我等去庐陵郡,为扬州父老保境安民。”

    部卒们闻言爆发出吼声,似山呼海啸。仿佛数日不曾饱腹之饥已然忘却,又仿佛经历一场胜仗,全然忘却埋首淤泥中之手足尸首。

    无故侵人州郡,使生民离散,州郡动荡,此败何恨?至于义者,又何必死生论之。

    邓当转过声,趁机拭去眼角泪水。看着黄轨身影,高声问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邓当不才,敢问小郎君名姓?”

    “某江夏黄轨是也。”

    言毕,一部往北,一部向南,各去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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