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苏代兴兵
巴陵,在洞庭以北,赤壁以南。
传说后羿斩巴蛇于洞庭,积骨如丘陵,故此得名。
巴陵自洞庭南下,有一座大山,名为巴丘。自巴丘山入洞庭,水面平缓,波澜壮阔,是精练水军之佳地。
而此时之巴丘,早被苏代屯军戍围。
近几日,苏代坐卧不安。因其军粮殆尽,不日将有断粮之危。
巴丘周遭之黔首,早被他霍霍殆尽。如今方圆百里内,亦十室九空。能跑的全跑了,不能跑的基本是死绝了,但真是一个活人也寻不到。
苏代之兵卒,皆来自宗族子弟,继而裹挟流民而成。如今卒伍过万人,却不事生产,全靠打家劫舍过活。长此以往,便是地主家余粮亦不够矣。
他在此兴兵数月,已将此地吃的山穷水尽,再下去只能吃土了。那巴丘山上能跑的,洞庭湖里能游的,士卒们已经吃吐了。
或有下属提议将兵去洗劫罗侯,或渡湘水去往汉寿借粮。的确,只要攻破二县之一,今岁便无粮秣之忧矣。然苏代虽有心,却委实不能。
只因苏代之所以在巴丘作乱,内中实有不能为外人道之缘故。便是襄阳城内,有人授意他如此,且保证为他提供粮草辎重以及州府线报。
早年苏代落魄时,其母病重无钱医治。那人曾赠金相送,使苏代得以养活老母,是有大恩于苏代。是故苏代不得不从,亦算报恩之列。
且苏代本属豪侠,在吴郡名望甚著。他素有大志,平生信仰大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中平末年便拉起宗族乡勇,转战诸郡。
去岁初,又与那恩人一拍即合,便引本部乡勇落脚荆南,得了一个宗贼之名声。
当然还有一去处,便是北上赤壁讨粮。但此道,苏代却是万万不敢。只因赤壁隶属江夏郡,而江夏,可是黄祖地盘。
苏代近日常感慨时也命也。
如去岁他在青州协助剿除黄巾之曹孟德,今日已占了大半个兖州,成为一方霸主。又如他自己,身困荒瘠南土,俨然成为襄阳大族斗法之棋子,进退失据。
且那人许诺之粮草,至今一个子也不曾见到。每每口信传来,便只言稍安勿躁,全无半点诚意。苏代心中早已烦闷,全是以报恩之念勉力支撑。
不想前日,又来一个笨撮鸟,自称什么长沙区晋,有攻破罗县及长沙郡之计策。只要苏代依他几个条件,便将计策拱手献上。
苏代本就烦闷,一听此人大言不惭、信口雌黄,全当他是在消遣自己寻开心,苏代当即便怒了。就将此人挂在树上抽了数十鞭,也不知今日死了没有。
说实话,苏代早想离开这鹌鹑地方,但绝不能攻取郡县,此事是他早已和那人约定妥当。如果冒然违约,恐怕州府即刻便会谴兵讨伐。
苏代斜在榻上,心事重重,脸上阴晴不定,为粮草一事大伤脑筋。
近卫却不适时闯进屋来,且手中端着巾帛,显然是襄阳又有密令传来。
此番莫非又是不与粮草、稍安勿躁之言语,抑或是其他荒唐谕令,苏代心烦意乱。
他长出一口浊气,将巾帛一把拽过手中,摆摆手,示意近卫出去。
随即,苏代摊开巾帛细看起来。他越看越气,脸上须眉倒竖。待到结尾处,怒目圆睁,咬牙切齿,一脚便踹飞身前一张胡凳。
苏代尤觉不解气,又将一酒盅狠狠摔在地上,咆哮道:“老豚犬,欺某手中刀不利乎?”
他愤懑如此,乃是信中所言,令其震怖。
盖三月下旬,刘表竟让宗侄刘磐为大将,以中郎将黄忠为先锋,提兵三万,直指荆南。
州府大军沿江而下,计划至南郡分兵。刘磐领兵两万自围华容贝羽,而黄忠则分兵一万,直向长沙杀来。
二人誓要荡平郡县,减灭宗贼,所志,可谓不小,大有要将荆南天地翻覆之意。
更可恨乃是黄忠其人竟在州府堂上大放厥词:荆南宗贼,纤芥之疾耳。但恐贝羽、苏代之头,不能试某刀锋之利。
苏代大恨之,拔出佩刀,一刀斫在已踹翻之桌案上,眼里瞪出火来。
刘磐,是刘氏宗亲,狂便罢了。黄忠草徒,籍籍无名之辈,竟敢大言不惭。
是可忍,孰不可忍。最可恨是,黄忠匹夫竟真的领军朝他苏代来了。
苏代越想越窝火,恨恨道:“黄忠匹夫,今日便教汝知晓,区区无名之辈,敢杀我吗?”
至于那信中另有交代,多是盟约作罢,令苏代解兵倒旗,速速亡命归去。否则战事一起,蔡氏亦不能保其性命之言语。
亦挑明刘表所为,名为讨贼除寇,实为立威。不过是搂草打兔子,要将荆南诸郡荡平。
信中更明教苏代退出荆州辖内,东去豫章郡,留下有用之躯。
苏代粗粗看罢,嗤之以鼻。将巾阜搓成一团,狠狠掷于屋角。
刘表好大胃口,区区三万人竟想讨平荆南,当真是癞蛤蟆睡青蛙——长的丑玩的花。
苏代心中计较到:“杀胚毁约,端的好算计,真将某当做棋子矣。退去豫章郡,不过是想让某保存实力,日后再为之所用罢了。
某苏代一不得名,二不得利,缩在荆南这鸟不屙屎之地,连粮秣都凑不齐,受尽委屈。
此番非将荆南掀了不可,省得个个都敢大言不惭,想在某头上屙屎。”
苏代拽下桌案上之环首刀,指尖拨着刀锋,唤道:“请凌校尉与邓校尉议事。”
苏代自称将军,手下将帅则称呼为校尉。
屋外早有侍卫得令而去,片刻后便听见屋外步履声起,随后迈入两员熊虎。
为左一人身长八尺,威风凛凛。虎须虬髯,方额大口。肌生千斤鸿蒙力,筋蕴太古洪荒劲。手中一对戟,曾斩百人头。正是大将凌操。
另一人弓马娴熟,尤擅刀枪。颇晓谋略,可独当一面。自有部曲千余人,向来为苏代所倚重。正是大将邓当。
苏代一见凌操、邓当二人,当即心安。他数年间辗转各地,多赖此二人。
有他二人在,哪管甚么黄忠刘磐,必是一万个来,一万个死。
二人参礼后,瞧见满屋狼藉,对视一眼,心中各有思虑。
苏代不等二人相问,愤愤然,佯声说道:“荆南,荒脊薄土,诚不能养人。今闻刘表遣兵一万,欲礼送某等出境。
某亦有意转去豫章,不知你二人意下如何?”
凌操闻言,率先怒骂道:“刘表这白面书生,一贯不安好心。他素来将我等视为宗贼,只怕恨不得我等早日死尽,岂有礼送出境一说?”
邓当以为然,也说道:“听说去岁刘景升曾借贺岁之名,宴请襄阳城外宗士,一夜杀五十多人。我等久在荆南,他食不甘味,今日命人前来讨伐,足见已下死心。”
苏代闻言,从墙角拾起那份已被揉团之巾阜,递向二人,怒道:“我等暂借荆南,实未抢掠一地。
每日只以山野水虫为食,约束部众,宽解百姓,可谓仁至义尽。
刘景升不能容人,某亦不甘如此遁去,否则必让天下人耻笑。
且那黄忠之言,辱人太甚,某深恨之。必先杀黄忠以血某耻,然后方有撤退一说。”
所谓主辱臣死,苏代既然受辱,凌操、邓当二人怎能不怒。且放弃荆南之地,在他二人眼里孰为不智。
荆南四郡远离襄阳,民殷郡富,正好就食。去豫章那等穷乡僻壤,乃是舍近求远,劳费周章。
至于信中其他交代言语,以及苏代所言之约束部众、宽解百姓之语,被二人自动无视了。
凌操当即表态道:“黄忠辱将军,便是辱某。乞以三千健儿,至刀环口(公元222年,孙权以陆逊姓氏改名陆口),将他头颅取来。”
苏代大喜,便要与之兵符。
邓当即出言阻道:“将军且慢。刀环口颇近夏口,只恐惹来黄祖。且黄忠精兵满万,三千之数即便破之,不能尽全功。”
苏代颔首,深觉邓当言之有理。二黄,极可能是同宗族人,怎会见死不救?若黄忠未破又来黄祖,乃是自寻死地。
凌操却问道:“子应,黄忠此来风风火火,是小视我等,某料其必从刀环口登岸。
若用某计,设一伏兵,趁其阵列未严,一击可杀之。今不定计,迟必有失。”
不错,以巾阜传言推断,恐黄忠不需五日,便会登岸。今不就去,是失战机也。
凌操之计,邓当心中也思忖过,自以为不行,因此出言反驳道:“我军兵粮将尽,不可远征。大军急去,胜故可喜;若败,则军心动摇,士众气夺。
到那时坠入死地,悔之晚矣。不若兵出罗县,尽取其仓廪。然后大军转去长沙,寻机破城。”
邓当之言,顿时让苏代眼前一亮。刘表不讲武德在前,他破罗县在后,正可行也。
只是罗县虽小,仓促间要破之也绝非易事。
苏代便问道:“子应之言,深合某心。但恐师老兵疲,旬日不能拔城。到那时黄忠匹夫袭某后翼,为之奈何?”
“将军放心。”凌操正色道:“只需三千精壮,某在巴丘阻击。一月之内,保管黄忠不能过一兵一卒。”
邓当又阻拦道:“不可,万万不可分兵。”
苏代闻言,摸着鼻尖,仔细思量。前者凌操分兵阻击一言,叫他甚是心动。但邓当相阻,亦有考虑。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凌操愤懑起,将半磨破铁胄掷于地上,怨道:“子应,若不去阻击,汝可有旦夕攻破罗县之良策?”
“某人微言轻,实不能速下罗县。”
邓当抿嘴而笑,似乎智计在握,轻声道:“然某虽不能,但有一人,取罗县易如反掌。”
苏、凌二人面有惊色,竟不知军中还有这等人物,齐出声问道:“何人?”
“他。”
邓当抬臂指向屋外。
苏代、凌操二人顺势望去,正好瞧见树上吊着一人,浑身浴血,正在挣扎蠕动。
此人竟还没死,当真好大命。
凌操揣起刀,便要出门将之砍成两截。
“且慢。”
苏代抢过凌操手中兵刃,掷之于地,面有怒色,骂道:“匹夫安敢无礼,区先生是某贵客也。来人,快快为区先生松绑。”
苏代话音未落,人已飞至屋外,全然忘记前几日将区晋吊打一事。
凌操、邓当二人相视一笑,各自落座。
而苏代转眼就将奄奄一息之区晋,喜气洋洋般扶进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