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初入泽园
长沙东门外,马车飞奔。
缘路而去,到攸县几百里,皆是丘陵地貌。道路崎岖不平,水网密布。
如黄定初上车便说:从此地行军,道路愈发泥泞,由于前军践踏,恐导致后军无法前行。
黄轨信然。
长沙东部人烟稀少,加之历代郡守皆不曾开垦,故而官道只修葺十来里。
因此马车前半程较为平稳,行至后半程时,颠簸陡增。若不是马飞御术精湛,此车恐已颠覆数次。
马车穿过一片针叶林地,自三圣亭前驶过,终于出了密密麻麻之林地。想必是长沙世家在此藏匿庄园、人口之故,离长沙越远,反而越能听清车外黔首之声。
黄慎等人早就将轿帘掀起,丛林叠翠飞掠远去,马蹄扬起泥土之芬芳。自道旁田地,到不远处山林脚下,水田阡陌纵横。
已有不少辛勤劳作之黔首,在田地中操持。
黄轨亦不担心过郑奉等人失约,其人既以孙坚部曲自诩,又拿走一年军饷,想必不会食言。
果失其约,黄轨便当是自己有眼无珠、所托非人,二十金且当掷湖罢了。
几人渐生困意,呼呼大睡,黄轨则闭眼假寐起来。
一路无话。
马车于崎岖之山石道上飞速行进,花费一个时辰左右,终于停靠在庄园之外。
“吁”——
一声长喝,马蹄高高奋起,车身骤然而停,险些将五人掀飞出去。
黄轨溘然惊醒,双手已取下雕弓,又将长箭搭上。
马飞掀开车帘,便瞥见黄轨手中弓箭,眼角处有惊色。
其拔剑在手,轻声安抚道:“散兵劫道,各位郎君莫慌。”
说罢左手撑着前室木门立杆处,双腿向上一蹬,已翻身跃上车顶。
好身手,黄轨不由心下赞叹。
其掀开帘子一角,顿时为眼前景色所吸引。
入眼处,是一株高约五丈之梅树,根枝茁壮,曲直妖娆。绽放之红花,且疏且密。袭人之清香,忽远忽近。
梅树下,又更有数株桃树,花骨已开,各相争奇斗艳。旁近几株浓密青松,姿态各异,显然是人手植也。
马车停于道中,道旁两侧则有野草。草尖挂着春露,微风拂过,摇摇曳曳。
左侧,乃是一条溪流。流水潺潺,哗哗作饷,几个白鹭飞来啄食,又飞离远去。
右侧几步外,则是一尊青石拴马桩。石首是一猴头,歪头斜眼,憨态可鞠,取其“马上封侯”之意。
再右去数十步,则是一座庄园。
庄园前脸撑起四根朱漆立柱,柱上则是飞檐斗拱,居中一块匾额,上书“区氏庄园”四字。
高墙围立,圈成内外,长宽约千步。三面环山,绿荫环绕。园中景象自不能得见,只有数株大木,其亭盖已伸出墙外。
庄园三扇大门皆洞开,已有数十园中精壮,各持长矛、斧头立于门前,其中亦有持郡府武库之环首刀者。
更有五人,持弓搭箭分立在园内高楼之上。
庄园前有数重白石阶。
阶上,早已立着数十个衣着褴褛、拔刀在手之军卒。带头之人,乃是郑奉。
双方怒气冲冲,互不退让,形成剧烈对峙。口中全是爹妈问候之语,令人闻之赏心悦目。
黄轨更从言语中明辨出,原来郑奉此前果然随孙坚剿平过此处,此时旧地重游,园中不少人尚认得他,因此闹出争斗。
不过,恐怕不是误会,乃是有人指使挑唆。
此时双方之平衡,恰好为马车到来所打破。尤其是马飞跃上马车后,以其身手之矫健,便同时令对峙双方不由慌张起来。
马飞轻声说道:“郎君,此番倒有些麻烦。这些散兵挤在门前,恐怕我等想进去没那么容易。”
黄轨回答道:“马君勿忧,此我之部曲也。”
部曲。
马飞闻言大惊,一对眸子瞪圆了,似要蹬出来一般。
黄轨又说道:“马君,此番交割恐有波折,可否与我做个援手,待此事过后,轨必有重谢。”
“郎君严重矣。”
马飞自马车上一跃而下,摆手道:“某既已受命前来,必会护郎君安全。至于酬谢一事,飞愧不敢当,请郎君慎勿言也。”
“马君高义,可比古之仁人义士。”
黄轨闻言壮之,又交代黄慎四人不许出车轿,这才跳下马车向庄园走去。马飞亦持剑,立于黄轨身前一步之地。
“二位止步。”
郑奉此前并未见过黄轨面目,因此黄轨当面,却不知也。
他见黄轨二人径直走来,已行到十余步外,挥着钢刀大声吼道:“此处庄园,我家郎君将要征讨,二君还请速速离去。”
征讨二字,足令原处于对峙之局面再一次沸腾,也不知是何人手头一松,竟已对着黄轨射出满满一箭。
马飞眼疾手快,挥剑斩之于地。
使黄轨大惊,未曾想世上竟有斩箭术。
遂又上前一步,朗声道:“曲长郑奉何在?”
郑奉心下狂突:此人竟知我为曲长,莫非是昨日之……
郑奉心中明了,快步而出,作军礼道:“郎君,曲长郑奉在此。”
“令二三子立于两侧。”
“诺。”
其实郑奉乍见新任主公竟是一少儿,心中多少有悔意,然军饷已收,实已无法悔改矣。
便以前主公孙坚之子孙策自我安慰,冀望黄轨乃是如孙策一般。此时孙策尚寄养于袁术处,但郑奉心中对孙策极为看好,以其非常人也。
“二三子得令,护卫两翼。”
一声令下,部曲八十人便飞速分成两列,立在黄轨左右。郑奉则如马飞一般,执刀在手,立在黄轨身侧。
钢刀凛凛,寒气逼人,庄园内近乎爆发躁动。
黄轨自怀中取出地契,朗声道:“某——长沙黄轨,自区氏手中买下此处庄园之地契,从今日往后,尔等便是某黄轨之黔首。园中可有管事之人,可速来验伪。”
园内议论汹汹,概因为区氏已数年不曾管理庄园。此间黔首已渐无归属之心,皆以主人自居。
园中瞭望亭中,立有三员壮士。
当中者垂直长发,散落眼前。其身躯凛凛,相貌堂堂。左颊处有一道深长刀疤,更添气势。其人眼中精光隐现,若射寒星。
身侧二人皆长八尺,头束黄巾。斜飞剑眉,眉下黑眸锐利无比。棱角分明,虎须倒竖,有粗犷张狂之气。
端的是三条好汉。
只是不同于当中一人之镇定,其余二人似显得有些紧张。
右侧那人张口说道:“将军,此小儿将兵而来,此时有些棘手。且那些兵卒,似乎是孙坚之亲兵,为之奈何?”
“慌什么?”
当中被称为将军者闻言哂笑道:“二三子岂为一小儿所佈乎?”
黄轨提及园区交割转让一事,触及众人利益,引起不小骚动。
然此事,势在必行。
园中精壮虽有五百之数,但以黄轨之所见,皆面有菜色。
凭此足以断定,此园中硕鼠自肥,未曾恩及园内之人。恐怕这些精壮,亦是受逼迫而不得不抄起武器,于大门处阻拦。
如此,只需杀鸡儆猴,其人自散去。
“此中可有管事之人?
有则速来验伪,若无,可推举一人。”
黄轨朗声道:“与尔等有三息之数,三息过后,若无一人出,某便要入园监管。”
“三,
二,
一。”
三息过后,园中之人左顾右看,并无一人上前来。
黄轨嘴角泛起微不可察之笑意,看来园中之人乃是吃硬不吃软,很好。
精壮能挽弓箭者,可以称之为猛士,然此箭若害主,则不如无箭。
若芝兰当道,黄轨不得不除。
“郑奉听令,护卫入园。”
黄轨眯起眼,眼中狠厉一闪而过,冷冷说道:“若有阻拦者,格杀勿论。”
郑奉得令,初以为是听岔了。
待其瞄向黄轨时,黄轨已挽弓在手向前走出数步,不由冷汗连连,喝到:“二三子护卫入园,但有阻拦者,就地格杀。”
“诺。”
军卒高吼,迈步朝前。
园中精壮闻声躁动,皆举起手中长矛、利斧,虚张声势,于虚空不停比划,无一人让道。
庄园右侧高墙上,坐着一精壮虬髯猛士。其见黄轨一人在前,不知无心还是有意,竟拉弓搭箭,满射黄轨一箭。
“小心。”
“郎君小心。”
郑奉及马飞皆脱口而出,高声呐喊。可惜二人落后数步,已救之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利箭飞向黄轨。
哪曾想黄轨年齿虽小,却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恰恰相反,其时常锻炼,臂力惊人。
此箭飞来,说时迟那时快,黄轨侧过身,与箭贴脸而过。随后自腰间箭囊中,飞速摸出一支铁箭,搭在弓上抬手就射,一气呵成。
可惜那虬髯壮汉还在为前一箭惊愕,黄轨后一箭已射穿其头颅,正中天门。壮汉来不及惊叫,便在无数人茫然之眼神中,摇摇晃晃栽落墙根。
呼。
黄轨长出一口气。
于刚才那一闪而过之时,其竟已杀一人,亦是两世为人之第一次。不同于两手间传来之剧烈颤抖,其实黄轨心中,乃是觉得有一丝疯狂之快感。
只一箭,整摄所有人,亦无人再敢小觑其为小儿也。亭中三人满是惊愕,不想黄轨小儿杀伐如此果断。居中者拽了拽拳,暗道遇上硬茬矣。
马飞不由拽紧了手中长剑,咽下一大口唾沫。此前他以为黄轨不过是花架子,此时方看出,黄轨箭术极为精湛。
今日临行前,马侗曾再三叮嘱:此人乃是江夏黄氏族人,且才华横溢,务必保其安好。
以马飞如今所见,马侗恐怕是庸人自扰。盖黄轨不仅有部曲护卫,甚至足有自卫手段。
最为欣喜者,莫过于郑奉。
他初见黄轨时,心生悔意,担心自己所托非人。此时见黄轨所为,颇有昔日孙将军遗风。
郑奉不由胸间又生出一股豪迈气概,只觉昔日孙将军部曲之威风又起,竟率先大喝道:“万胜,万胜……”
“万胜……”
部曲数十人亦高声相和。
园中不少人已被惊得跌坐于地,更有撇下兵器撒手就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