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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黄轨作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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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沙郡,在前汉时称为长沙国,属地包括今之长沙、豫章、零陵等地。

    光武皇帝撤国设郡,长沙郡因“崇教化,表异行”,为此革除陋习,文化大治。

    刘先刘始宗,是荆楚之大才。张怿自觉不能取胜于他,自愿服输,张羡无话可说。

    以张羡浸淫经史三十多年,在文章诗赋一道,亦不敢说能胜刘先。

    只不过此番大费周章,明为弘扬长沙文道,实则借机宣扬张家之名望,以期坐稳长沙。

    若将文会魁首拱手相让于零陵郡人,损失数千金不说,更会寒长沙士人之心。

    张家族老,大多看好张羡之弟张机,于今日文会,不赞同者甚多。若此事搞砸,张羡恐怕那群老不死的又会闹出甚么幺儿子来。

    且日后传遍荆州,甚至整个大汉,长沙张氏皆会为人耻笑矣。

    如此,张羡想坐稳长沙,难矣。

    张羡嗑目,长出一口浊气,缓步至丹台边,作揖拜道:“刘君始宗之才,令人心畏。然长沙,贾太傅遗德之长沙也。羡不才,愿请教诸贤士大夫,能文雄于刘君者,郡府再赐三百金。”

    呼,再赐三百金,太守之恩遇厚矣。

    文会热潮直达顶峰。

    韩嵩闻之不齿,回身跪坐于席上,老神在在,其对刘先信心十足,不由心中冷笑:老家伙,脸都不要了。

    太守言罢,其后又有数位长沙士人登台,然所做之诗赋,皆平平无奇,远不能胜刘先。

    刘先伫立台下,神情洒脱,一如平常。

    一盏茶。

    一炷香。

    半个时辰。

    直至一个时辰过去。

    登台不下百十人,无有能胜刘先者。

    此时,已许久无人再登台献赋。

    礼官颓然,诸郡吏汗颜。

    韩嵩见状,干咳两声,起身道:“张府君,以吾观之,胜负已分矣。

    刘君始宗,不愧南士翘楚。今日文压群才,长沙士民咸服,当为魁首。”

    韩嵩话落,桃林内外开始议论纷纷。

    这感觉,妙啊。

    望向张羡那死鸭子一般的脸色,仿佛被人狠狠扇了一大耳光,美得韩嵩此刻只恨不得飞起来。

    礼官直感为难,支支吾吾问道:“太,太守大人,可,可是胜负已分?”

    张羡不置可否。

    他久在官场,大风大浪经历不少,因此很有些定力。只是静立于彼,闭眼深思,仿佛入定一般。

    “哼,老匹夫宁勿要脸,竟用拖字诀。”

    韩嵩心中冷哼,口中却笑道:“张府君,嵩以为胜负已分,便令礼官宣布吧。”

    郡府诸吏交头接耳,一筹莫展。其大多数人,平日里皆以太守心腹自居。然此时,无人可以分忧。

    张羡长叹一声,看向礼官轻轻点头。

    礼官得令,心中大石落地,顿时倍感轻松,音量亦恢复之前洪亮,其高声唱到:“郡府之文会,群贤毕集,各倾陆海。今有零陵刘先刘始宗者,力压群才,当为……”

    “且慢。”

    礼官言语未尽,被人突兀打断。

    张羡闻声,顿如春风拂面,满目精光。待循声望去,见是一少年后,其心情又如决堤之水,一泻千里。

    高声者,黄轨也。

    前番众人舞墨挥毫时,他正于心中默诵后世一篇千古骈文。大抵是十数年未曾诵读,记忆已有些模糊。

    为此黄轨足足花费约一个时辰,终于将之全部记起,如今 已是融会贯通。并做些许斧正,剔除或修改未知之人或事。

    黄轨信心满满,全然无视场内之指指点点,领着四个兄弟径直行到丹台下,抬首问道:“礼官大人且慢,某不才,愿做一赋,以试之。”

    此言,令桃林内外鸦雀无声。

    礼官只见张羡仰天闭目,又瞧了瞧韩嵩,见其抚须自若,不知在做何想。

    遂又看向黄轨,见黄轨年齿极幼,衣履残旧,料想黄轨并不是出身世家大族之子弟。

    寒门之子,少儿年纪,凭何能胜刘始宗,此无故消遣也。

    礼官不由心中动怒,脸有愠色,沉声道:“郡府雅会,小儿勿在此处撒野,速速退去。”

    “礼官大人,某确实有……”

    不想礼官勃然大怒:“竖子,于汝无知,前次不责。一二再者,莫怪郡府不留情面。”

    黄轨方欲申论,台上一郡吏亦离席说道:“此不是桃林盗酒之黄童乎?休要在此放肆,还不速速离去。”

    听得桃林盗酒之名,会场冷哼不屑之声此起彼伏。大有竟是此儿,老子不屑为伍之意。

    黄轨正声道:“轨曾闻,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何况桃林之事,距今一二载矣。

    我已是今日之我,诸君却以旧日眼光看我,可见诸君仍是旧日之诸君也。如此说来,是诸君皆不如我也。

    岂不闻甘罗年方十二,仕官秦相;终军十八,敢请长缨。大司马霍嫖姚,十八岁已封冠军侯。轨年十三矣,缘何不能试做一小赋也?”

    好家伙,只此一言,会场更有谁敢小觑黄轨者。

    大汉之冠军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小儿以冠军侯自比,当真不知天高地厚也。

    此时张羡、韩嵩,并台上诸人,早已神色不一。或沉吟,或点头,或抚须长叹,或击案而歌,壮哉。

    止有功曹桓阶一人,镇定自若。

    黄轨又迈步至刘先身前,拜道:“刘君之大名,如雷贯耳。刘君之佳作,叹为观止。

    虽如此,江夏黄轨,愿请教一二,不知刘君可否指点?”

    刘先闻言,亦不做次,当即回礼,正容说道:“小郎君前番所言,振聋发聩,先佩服。君之所请,故所愿耳,不敢请也。”

    黄轨之言语,在他人眼里或许只是小儿狂妄,但刘先则不同。

    刘先幼年成名,昔日亦有神童之美誉。自黄轨话里,刘先自能品察出高士之风。故其虽年长黄轨十来岁,却不敢小觑之。

    且黄轨唱名,乃自称江夏黄氏,此足以令刘先正视。此番欲出仕荆州,若能先结好江夏黄氏,在荆襄立足便可容易不少。

    退一万步,刘先尚有后手。盖因正是其族弟、亦是十三岁之神童刘巴,便在不远处。

    “这不是那骑蛟小儿吗?”

    忽有一人脱口而出,桃林瞬间鸦雀无声。

    数息之后,又有当日在场者数十人出声指认,东观内外因此沸沸扬扬。

    走蛟一事并未保密,民间这几日已传的神乎其神,只怕不日便能传至襄阳。

    如韩嵩、刘先等人,于来长沙郡之途中,早闻之矣。

    谁曾想眼前少年,便是那日骑蛟之人。

    韩嵩、刘先等人膛目结舌,饶是远处之刘巴,此时亦无法镇定,引颈眺望。

    太守张羡背着手,手心里已有汗渍渗出。走蛟一事,几日前已被定位祥瑞报之州牧府,想必不久后刘表必会令黄轨入襄阳面见。

    若是此时黄轨真能取胜刘先,双管齐下,足可名传荆州。

    到那时,江夏黄氏必然大力培养黄轨,而张羡作为黄轨保荐之人,进能信重刘表,外可结交黄氏。如此,张家如何不能坐稳长沙?

    只是,黄轨他行吗?张羡不由沉吟。

    功曹桓阶起身,行至张羡身前,作揖朗声说道:“阶,愿以官职作保,请府君教黄轨一试。若其乃是座谈之人,其罪阶一人担之。”

    好,张羡不由拽紧了拳头。

    前番听黄轨言语,条理清晰,甚合大道,因此张羡极想愿使其一试。

    然黄轨毕竟年幼,未有才名于外,张羡又担心黄轨只是嘴上功夫,实则绣花枕头。真到那时,若是闹出笑话,饶是张羡也会颜面扫地。

    桓阶古直,近年以义节名重荆州。他今作保,张羡正好借坡下驴,便说道:“可。”

    礼官闻令,做一个请字。

    黄轨见状,拍拍黄慎等四人臂膀,示意安心,随后毅然走上丹台。

    阿兄能行吗?

    黄慎四人各自心中忐忑。

    毕竟黄轨此前尤不好经史,从未有甚才学。

    黄轨研墨,铺巾阜,闭目沉思,旋即挥毫疾书,如龙如电。

    礼官走上前去,于黄轨畅书之时,高声朗诵:“长沙故郡,临湘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

    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贾生下怀王之榻……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望长安于日下,目吴会于云间……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

    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

    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

    一赋闭,豁然开朗。

    黄轨心道一声:烧瑞,非我有意抄袭,实在是情势不得不如此。勿怪勿怪。

    礼官摇头晃脑,一气诵完此《东观赋》,犹有余韵。

    骈文,于两汉时已盛行。

    其后曹丕曹植便有不少佳作,而祢衡于江夏被黄祖所迫而作的《鹦鹉赋》,更是千古名篇。

    此时黄轨所作之骈文,乃抄自后世传诵千古之绝顶佳作《滕王阁序》。

    虽作多处删改,但其韵味,仍令人沈醉。此文词藻堆砌之华丽,世事洞明之义理,亦令人窒息。

    “我独爱此一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美甚。”

    “我却独爱此句,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何如此句,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

    东观桃林。

    士子游人已深陷研讨中,此骈文韵味之美,古今罕见,教人不得不爱。

    张太守捋髭须,韩别驾坐长叹。

    郡府诸吏摇头品评,闲士大夫点头称赞。

    台下刘先,亦深陷“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两句中,怔怔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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