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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零陵刘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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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守高义,竟取出自家宝物。

    而这宝物,竟是名将养由基之弓,可谓无价。

    呜呼,张羡此举,已使桃林内外沸腾。

    且不说结果如何,只今日献弓之举动,张羡足已赢得长沙郡民之厚爱。

    而此事早晚亦会传遍荆襄,到那时,张羡爱贤尊士之名声,便坐实了。

    不同于与会者之群情激动,张羡虽言笑晏晏,心实不然。

    盖因此养由基弓,乃是数年前,张家花费数千金所买。而今大汉动荡,物价飞涨,劣币泛滥,此弓于此时,足抵万金。

    张羡刚落座,身旁荆州别驾韩嵩即见礼笑道:“久闻张太守高义,唯才是举,爱才如命,今日见之,不由叹服。

    嵩忝为别驾之任,于荆襄未进一才,较之张府君之爱才自愧不如。嵩归襄阳后,必以此事说与景升公,张府君贤明如此,其后州牧必然信重矣。”

    韩嵩话虽通透,心里却暗暗思忖:张羡此举,名为爱才,实以千金贿买名望。其人所谋者甚大,若使其久在一方,必成后患,当谏言景升公早图之。

    初,孙坚死后,韩嵩便以天下分崩在即,劝刘表以子侄入主长沙,收服人心。表既不从,待朝廷以张羡任长沙太守后,刘表又阴欲取之。

    今日张羡以长子弱冠之礼,请示州郡,韩嵩便自荐前来长沙,实为刘表探查也。

    张羡闻言,连忙谢道:“别驾过谦,些许小物,何足挂齿。此番若能为荆州拔措贤才,为景升公分忧,真我之幸也。”

    说罢,张羡不由肉疼。

    张羡虽早已托人代笔,为长子张怿写就赋文,又请数位府吏润色,但心中仍满是担忧。

    虽说那篇赋张羡已通读数次,前后连贯,颇有出彩,足可算高明之作。但今日一早其便眼皮直跳,总有不好之预感:

    若是半路杀出个甚么名人雅士,真把此弓赢去了。那便真是痛,太痛了。

    巧了,自从张羡取出此弓后,心思活络之人备添。于此宝物,怎可让之他人?

    而谁也不曾想到,远处黄轨,已在心中背起后世之赋来。看来此弓,黄轨亦看上了。

    黄慎说道:“那大弓可真漂亮,也不知有几石力。若我阿兄神射,取之则可。”

    黄定也说道:“是张好弓,看着便不凡。太守说此弓乃是养由基所用,想来有些典故。只是这养由基是何人啊?”

    “不知。”

    “我也一样。”

    二张摇头。

    正说话间,台上礼官大唱道:“文会,正式开始。”

    礼官话音甫落,已有一青年越众而出,疾步登上丹台,似胜券在握。此人高约七尺六寸,颇有姿颜,于台上四拜,恭声道:“长沙李栋,为诸君先洒斯文。”

    李栋言虽恭敬,话里却极自信,加之容颜甚好,遂引得满堂喝彩。郡府诸吏,皆不住点头。

    韩嵩瞥向张羡,正见其扯断一根胡须,暗自吃痛。韩嵩心中好笑,有些意思。

    在所佳人,多有为李郎君芳心暗许者。

    李栋为文,先磨墨数息。初不言语,只在腹中计较。仰天观地,环顾四周。忽然七窍顿开,奋笔疾书。

    此谓之腹稿。郡府诸君见之,或点头,或抚须,或相顾大笑。

    止张羡一人眼皮直跳,暗道好家伙。

    李栋文不加点,倏忽写就。

    礼官早已围拢上去,细读起来。一眼毕,险些跌坐于地。心中直叹:尔母婢也。

    韩嵩眼见,心中畅快,瞥了一眼身侧之张羡,竟起身说道:“快快念来。”

    礼官回首看向张羡,见其轻轻点头,便长出一气,朗声念道:

    “春之花兮,甚香甚香。”

    “太守作会,美人多兮。”

    四句毕,与会默然。

    礼官略顿,复忐忑唱道:

    “美人多兮,赏金多兮。”

    “取钱财,揽美人,回家去,好生养。”

    “好生养兮好生养,乐无穷兮”

    “轰下去。”

    礼官尚未读完,张羡拂袖而起。

    此文粗俗不堪,闻之令人作呕。

    张羡怒目看向左向列席一人,正是记事李玩。

    李玩面红耳赤,坐立不安。

    他早一日便吩咐李栋,上台只需用上七八成力,勉勉强强即可。

    谁想到竖子居然此时精虫上脑,胡诌乱扯,无耻之尤。攸县李氏,此番真是丢人现眼。

    韩嵩见之哂笑,饮一大杯。其余郡县来使,皆忍俊不禁。

    李栋既去,丹台一时鸦雀无声,无人再敢登台。

    黄轨身旁之张献突然说道:“此时此刻,我突然思如泉涌”

    话音未落,已有一人雀跃上台,高声道:“此时此刻,某赵凯奇思如泉涌,极想赋诗一首。”

    礼官壮之,谦道:“请。”

    “啊!”

    “桃花开兮此春会,贤士来兮聚一堂。”

    好。丹台下赞声连连。

    “聚一堂兮太守醉,乐无极兮乐无极。”

    好。

    此诗毕,现场诸君含笑连连,美人佳丽满目皆春。

    赵凯奇四向作揖,躬身再拜,仿若浊世之佳公子。

    “干得漂亮。”

    张羡心中暗赞,当先起身,于诸君品读时,看向长史赵辰,眼中甚有满意之色。

    赵凯奇之诗,虽读之郎朗上口,其实空泛无物。

    以在场诸君之学识,稍微品评便知平平无奇。

    长史赵辰可谓深知张羡之心,于昨夜便已写出此昏拙之作,只教赵凯奇今日寻机登台吟唱。

    果然正中张羡下怀。

    张羡借机佯笑道:“以某观之,此次赵君必能折冠。”

    “太守谬矣。以某观之,此诗却拙劣不堪耳。”

    张羡瞳孔一缩,循声望去,果有一人,自人群中缓缓走出。

    此人长身玉立,拔然出群。眉目俊逸,举止泰然。

    真风流名士耳。

    张羡方欲问其名姓,张怿已先起身作礼道:“怿见过师兄。”

    原来此人正是张怿之师兄,刘先刘始宗也。

    张羡不由怅然。

    盖因刘先乃零陵刘氏之高徒,身怀治世之才,早已名重荆襄。

    刘表自领州牧后,闻刘先之名,前后辟请数次,刘先皆不就。

    刘先由此名望日隆,渐成南土士人之领袖。

    此人即出,只怕张怿难胜矣。

    且刘先若得头筹,亦说明零陵才学之过长沙也。如此,失之大矣。

    此次文会似乎已渐渐失控,张羡心中甚苦。

    刘先之名,州府皆知。

    韩嵩见其今日现身长沙,心下思忖,已知刘先有出仕之意。

    此次刘先若能折了张羡颜面,再入仕州府。于州牧刘表而言,可谓一箭双雕。

    韩嵩如何还能安坐,当即起身笑道:“始宗之名,州牧时常挂念。今日得见,足慰平生。

    今既逢此盛会,还请勿负胸中经纶,畅抒才情也。”

    刘先拜谢道:“别驾相邀,太守美意,先不敢不从。”

    张羡脸色已有些苍白,勉力道:“请。”

    “智者虑兮,愚者生豪。

    春之草茎,民皆鸿毛。

    国家丧乱,乃作徒劳。

    齐三壮士,杀之二桃。”

    刘先吟罢,吏民缄默。

    台上诸君,各有惊色。

    此诗,以齐相晏子二桃杀三士之典故,喻指时局丧乱。

    更彰显刘先智虑远大,有收拾宇内之才。

    刘先只是随口念来,未竟全力。对于张怿之才思,刘先一清二楚。

    刘先自诩用上七八成力便能取胜,毕竟是同门师弟,且在长沙地面,些许薄面还是要给的。

    再者,今日与刘先同来者还有一人,可谓零陵刘氏之神童。

    他若出手,刘先自不能胜。

    故刘先此举,只是投石问路罢了。

    “妙极,妙极。”

    韩嵩抚掌笑道:“始宗以齐相自比,胸怀宇内,包罗万象。善哉,我以为子不愧南士之冠也。”

    韩嵩说罢,又看向张羡说道:“张府君以为如何?”

    张羡语塞。

    韩嵩不待张羡回话,径直走向张怿,执手朗声道:“悦和(张怿新得表字)之才,州郡皆知。今始宗珠玉在前,悦和莫为人后。”

    张怿自觉醉了。

    刘先之文采,张怿不能比。

    至于前些日子郡府伪作之文,张怿已在心中比较过,恐怕亦弗如远之。

    进退两难之际,张怿迎向张羡火热之目光,旋即释然,拱手道:

    “吾之师兄,向为南士冠冕,怿不如也。”

    韩嵩闻言,对张怿不由赞赏。

    以张怿磊磊落落,大大方方认输之故,其行事胜于其父。

    刘先作揖道:“悦和自谦。你我同出一门,何来高低之分。且悦和昔日求学时,便是我辈之楷模矣。”

    刘先将轿子抬得极高,多少挽回一丝张氏脸面。

    韩嵩亦适时抚张怿手说道:“悦和磊落,嵩不及也。”

    张怿忙称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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