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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岁春之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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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天有凉意。

    长沙城鸡鸣阵阵,东方露白。

    卯时未到,黄正已用过早膳,于行去县府之街头,不时窃笑。

    今日虽可休沐,黄正却担心若再不公干,家中下月恐有断炊之患。加之黄轨已无碍,于昨日便生龙活虎矣。

    而最令黄正有意外之喜的,乃是昨夜哺时,黄轨竟破天荒般,公然宣称其欲往荆州求学一事。

    黄正初闻时,犹以为在梦里。在此之前,可谓绝无此种可能。

    待黄正再三确认之后,不想黄轨竟说出:好男儿当提三尺剑,扫清寰宇,立不世之功这等振聋发聩之话。

    黄正大惊失著,壮之,当场允了。

    于昨夜更是做了一场大梦,梦中先祖黄香再三嘉奖黄正,言其生了一个麒麟儿。将来黄氏门楣之兴旺,全在此子。

    双喜临门,故黄正自昨夜梦醒后,再无睡意,美的后槽牙直疼。

    桓阶解梦一事,黄正不由更信之。

    黄轨亦用食罢,正在矮院中打熬气力。

    原来黄轨此前有从军之意,黄正亦以其厌恶读书,便托友人从郡中武库,取了些临近弃用之兵器,仅供黄轨比划。

    黄轨年虽十三,但身颇长壮,盖因长期打熬之故,气力远胜同龄人。

    同伙诸人,止有黄慎一人,年才十一,瘦弱无比,却浑身蛮劲,能与黄轨角力,不分胜负。

    便是黄正亦曾感慨:我黄眼儿有古名将之风。

    曾有南阳侠客名祝公道者,游历长沙,见黄慎,大奇之。愿收之为徒,彼时黄慎年方九岁,不能成行。

    此时一支锈迹斑驳之长矛,在黄轨手中舞得虎虎生风,猎猎作响。若细观之,却毫无章法。

    院中石桌上,则摆上一张弓,两袋箭。

    黄氏贫困,请不起三五好手教导,只能由着黄轨瞎练。

    黄正早先见黄轨颇有些勇力,料想其投军或许能赚个前途。故之前已放下脸面,私下里去书江夏族中,想替黄轨从军先铺好路子。

    汉之长矛,其名为矟。长一丈八寸,因矟音与蛇相似,故后世多呼之丈八蛇矛。

    持丈八于马上,铁骑冲锋,可穿五层甲。

    世之猛将,多使特制之矛。往往矛开两头,称为“两面矟”。

    如关张、公孙瓒者,皆是此中好手。

    黄轨舞矛约盏茶时间,大汗淋漓,方才停手。

    又挽弓在手,跨上两腰箭,疾步至院门。望门前约七、八十步外,拨箭就射。

    须臾之间,箭囊已空。

    原来黄轨于门前曾扎一草人,专用练箭。他虽不得名家指点,但于箭术颇能自通。

    顷刻间发四十箭,箭箭命中。

    饶是黄轨自己也惊叹不已,心下暗自计较:以此箭术,不知可敌黄忠、太史慈否?

    黄轨径直走向草人,心事重重:

    他虽有心做一番事业,但因汉末以士取才之故,所需者名望也。只一个江夏黄氏头衔,远远不够。

    黄氏在荆州,属第一等之世家。然放眼大汉,则二三流矣。海内名望者,当属汝南袁氏,弘农杨氏,颖川荀、陈。

    无名望者如刘备,虚以皇叔之名,飘零天下凡二十余年,难聚人才。

    名望甚著者如袁绍,海内归附,诸侯景从。其一挥手,韩馥即拱手献上冀州之地。

    如今,北方局势已成水火,青、兖、幽、冀在决雌雄。黄轨更知晓两月之后,董卓将死,只怕此时王允等人已在图谋。

    董卓一死,天下大乱。世家分头下注,汉室分崩。

    时不我待,黄轨欲做大事,此时布局已迫在眉睫。

    故他急欲前往荆州求学,一来赚取名声,以图后算。二来结交名士,以资将来。

    黄轨正分心拾箭时,耳边传来几声大兄。

    抬眼看去,街角处已转现黄慎、黄定、张献、张并四人。盖因闻之身子好转,前来探望。

    黄慎、黄定,是黄轨叔父黄直之子。而张献、张并,则是黄轨舅父张表、张度之子。

    此前黄轨卧榻不醒时,四人日日前来相看。此中情谊,黄轨深知。

    待看瞧见诸人,黄轨心喜,向院内高声道:“阿母,东观桃花许是开了,我与阿弟们去走走。”

    黄张氏闻声,匆忙从院内赶出,待至门外时,哪里还有人影。遂埋怨道:“东观今日哪有甚么桃花?莫不是昨日方好,大早又要出去胡闹,如何不叫人省心。”

    此东观,非洛阳朝堂之东观,乃是位于长沙东门五里外一土丘上之神亭。

    为前汉时太傅贾谊所立,世跌更易,至今香火鼎盛。

    大抵对于贾生之情愫,长沙郡人始终难以割舍。

    观外有桃林,初则十余株,皆贾太傅手植也。至今十亩,亭亭婀娜。

    二月初,桃树已挂满花蕊,游人不断。

    黄轨与诸兄弟备言身体康复,将要游学一事,令黄慎等人惊诧连连。

    五人便走走停停,行至桃林。

    汉时,达官显贵一日三餐,黔首庶民一日两顿。故渐进日中,东观依旧人声鼎沸。

    二月莺飞草长,士民多出游踏青。

    荆楚一地,尚古风俗,有春迎玄鸟,候雷电,万物始作之传统。

    于长沙郡,每年则有岁春之会,亦称仲春之会。

    大抵是煮茶品茗,以词文雅会。但更有仲春之月、令会男女之幽意。

    与会时贤士大夫、黔首庶民,若能采得互通心意之女子,则曰此媒天成。否则,来年再战。

    此亦属春秋遗俗,流风余韵。合乎礼乐,民间盛行。

    东观桃林分三进高门,止有一条青石道,蜿蜒铺往观前之丹台。

    丹台自平地而起,左右各百步,高逾丈余。又台呈八卦状,四方各有台阶,取四通八达之意。

    台中有一尊锈蚀大鼎,字迹已不能微察,盖前贾太傅信重之用。

    丹台右后侧,则立贾太傅之雕像也。

    黄轨五人踏进首门,便越过人群,瞧清楚丹台上之盛景:

    太守、郡丞分次落座,主簿、功曹、长史、都尉恭坐两侧。太守身旁,更有素位不知名者。个个文质彬彬,气度不凡,显然俱是经学高士。

    真可谓:高朋满座,胜友如云。

    丹台下,士子黔首共聚一方,才俊佳人满目含笑。美人巾阜之珠汗,天之云雨;雅客贤达之恩遇,水之幽澜,

    摩肩接踵,水泄不通。

    黄轨惊诧道:“奇哉!此次仲会怎将太守也招至了?”

    张献与太守同族,略晓些消息,说道:“阿轨,汝尚不知。”

    “前几日于汝卧床之时,郡府谕令:今岁春会,适逢太守之子、即吾族兄张怿弱冠。”

    “族兄张怿自小谓之神童,且在长沙郡大有才名。故今日太守与民同乐,于此春会举办东观文会,以文会友,亦贺族兄之冠礼。”

    黄轨闻言了然耳。

    太守之子张怿,黄轨印象颇佳。其人风度翩翩,极有才思。身长七尺五寸,雅量恢弘。师从零陵刘氏,以孝闻名,于长沙郡名声斐然。

    说起来,张黄两家倒有些姻亲关系。

    张羡领太守至今不足一年,信义未著,各县不能归附。必欲借此机会立威,以便坐稳太守之位。

    此外,其未尝没有示好荆州,结交刘表之意。

    张并也说道:“岂止如此,我阿翁说太守对此次春会十分看重。月前便使人前往武陵、零陵、桂林三郡作邀,江陵、江夏、襄阳、南阳等地,亦不曾落下。便是州牧府,恐怕今次亦会遣人来。”

    果然如此。

    张羡此人,黄轨印象不深。只是以黄轨后世所知,其人数年后会与刘表刀兵相向。由此可知,张羡并非纯臣。

    至于所谓春会一说,黄轨嗤之以鼻,不过是张羡借以立威,亦是替长子仕途铺路之举。

    汉时男子二十弱冠,行冠礼。

    冠礼者:

    其一,束发。

    其二,加冠。依周礼:黎庶三冠,诸侯四冠,天子五冠。

    其三:长者赐字。

    冠礼后,则昭示受冠者乃是成人,可婚娶,能正式入仕。

    黄轨抬头看向丹台,远远望见张怿头上钗冠,显然冠礼已毕。也不知此番是谁替其表字?

    台上礼官执锣在手,三声响锣,高声唱到:“今日仲会,郡民皆乐,太守愿与民同乐。故于此东观——贾太傅前,举行文会。”

    礼官唱罢,回头看向张羡,太守张羡伸手做请字状。

    礼官遂又说道:“此文会者,诗赋唱和耳。今日州府別驾韩君、其余各郡之长吏如刘君、金君等咸会于此,共同见证。才高者可名传州府,文雄者能享誉诸郡。太守亦赏赐丰厚,还请诸君各撒才情,畅情泼墨,勿坠长沙之文道也。”

    礼官说罢,群情皆动。恃才者无不磨刀霍霍,文雄者无不饥渴难耐。

    黄轨眺向丹台,眼神左右扫动,最终落在张羡右侧一人。其人跪坐于席,却能看出身材高大。且姿髯甚美,不苟言笑,甚有威仪。此人必是州牧之别驾也。

    太守张羡适时起身说道:“诸位,郡守府库已备一百金,只待有能者取之。羡不才,愿再自资一百金,成二百之数。”

    二百金!

    于大家族而言,二百金或许微不足道。可于黔首而言,二百金,足可令之窒息。

    是故太守张羡话音刚落,桃林内已躁动起来。诸多才智之士呼吸急促,心想此番再不能落于人后。

    便是黄定亦不由说道:“阿兄,足足二百金,有生之年亦花销不尽。可惜我等不学无术,否则定要争上一回。”

    争?凭什么争?

    黄轨闻言哂笑。这不过是张羡作秀,欲使其子张怿大出风头耳。

    后世多见此事,黄轨丝毫不觉奇。不过是左手出,右手进,顺便捞一把好名声的上流把戏。

    恐怕此刻,张怿已胸有成竹,早早背熟了郡守府无数人为之润色之佳作耳。

    不料张羡又说道:“数年前,羡曾在江陵得一宝物,左右无人知其来历。及旬月之前,羡作书蒯公异度,遂知此物名为碎玉弓,昔楚之名将养由基所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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