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4
当孟佳良一本正经的为舒晨介绍邱家兄妹的时候，宋元宝夹着篮球迎面走了过来。
廊内，凉风习习，通透的阳光打落一地模糊，校服的轻薄衣摆翩然。
女孩的眼波晶莹流转，闪烁着小心翼翼的不安，对面少年，小眼睛高鼻梁，削薄的板寸，高而挺拔的身形，涣然着健康气息的黝黑皮肤，蓬勃而起的心跳，年轻的生命力隐然躁动于上下滚动的喉结。
舒晨看着宋元宝，有了之前两次实在算不上认识的模糊罩面，这次的堂而皇之，便也格外认真了起来。
良子笑着拍了拍小宝，汗湿的肩膀，沾着泥土水露的味道---“你来得正好，也省的我一个一个介绍了，舒晨，你们都知道的。”
少年说着侧过脸颊，菱角分明的流线微微勾勒出的俊俏容颜，颔首，温柔的看向舒晨---“宋元宝，喊他小宝就成了，就住在你后院。”
迎着话锋，女孩端正了目光，似乎连面容也变得山清水秀起来。
而此刻，宋小宝漫不经心的转着指尖的篮球，炫酷的球技，浑圆成烫染光晕下的一个点。
阿然不屑的，轻轻扬起指尖，修长的指节紊乱了少年旋转中的律动，瞬间的，篮球掉了下来。
小宝龇牙，明亮了两排白森森的小牙齿，眯起的眼缝悠悠的---“干嘛！”余光撇过一旁的小丫头，像颗小树一样的恬静，这，便是宋小宝对舒晨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印象。
那个时候，他对她的感觉是说不清的，一见钟情么？这妮子无非长得水灵点罢了，实在算不上多美，或者是出于对陌生事物的好奇，新鲜感使然？
想想非也，宋家小少爷自问打小阅女无数，但偏偏没有一个能够博他芳菲一颤的，也许是因为和某人混久了，便也觉得什么模子样子的人，甭管男的女的，统统不及那人的千分之一，日久方长的处着，眼光也被养的越来越刁了。
只是，开始的相遇是注定遗憾一生的。
有了来自大洋彼岸的默许，邱芷是誓不罢休的想要整死她，阿然耸肩，表示并不参与，良子自然不在已方阵营，而自己的抉择却是昧着良心的，所以，那几日，他只是眼睁睁的看着舒晨莫名的受尽各种欺辱，却不闻不问，心里别扭的，像是扭了一根麻花。
邱芷扬着明艳动人的脸，晦暗的心思深藏心底，完美无瑕的假面，散着醉人的桃花芬芳---“你好，喊我芷儿吧。”
女孩莞尔一笑，对着舒晨道：“听说你比我小呢，那我以后就叫你阿晨妹妹吧？”
舒晨微笑着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阿妈是这样喊自己的，时而阿晨，时而晨晨，正色时喊阿晨，宠溺时唤晨晨。
于是，这一句实在听不出敌意的亲密称呼倒让舒晨弯了眉毛，好看的柳叶眉，灼染了韶华流年里的满心热切，她对她，近乎热切的点了点头。
晚上十点，舒晨照例温书。
橘黄色的小灯打落四周的温热袅袅，舒晨合上本子，依着习惯拿出字帖练起字来，金灿灿的灯光打在水曲柳木的方桌上，在小小的拳头下沉甸出一抹圆圆的阴影，随着柔软的笔触来回移动。
累了，便也试着舒缓微微发酸的指节，时而愣神，透过纱帘隐约看到对面的人影，似是近乎暴躁的晃来晃去，如跳帧般模糊不清。
后来她才知道，那便是宋小宝同学每次做数学题时的癫狂状态==。
素琴送夜宵上来的时候，她正巧收了书本，见到有人进来，便也礼貌的迎脸微笑。
“晨晨快来尝尝，这是老爷子和太太特意嘱咐厨房为你做的，热腾腾的莲子粥，喝了好睡个甜甜的觉~”素琴嘴甜，只是那声“太太”似乎还是涩涩的。
舒晨闻声凑了鼻子。
见这情形，素琴只是笑---这孩子，比刚来时好多了，最起码，眼睛里有光了。
舒晨点头，似是感谢，双手合十，笑嘻嘻的唇角。
待素琴走后，女孩眼波的笑意顿时黯了下去，像是一截枯萎的烛光，羸弱着最后一丝残余的气力，双手，颤颤捧起这碗热粥，不喝，只是静静捧着，温度刚好，色泽刚好，想来口感也不会吝啬，但是人却不好，这碗粥，浓浓的，散着香，却飘到了回忆深处，最疼最痛亦是不可触碰的软骨。
十月，举国欢庆的季节，天已入秋。
宋元宝嗷嗷叫着，喉咙里颤出小兽一般的奶音，滑稽的。在宋家管家声嘶力竭的叮嘱下，小宝一个箭步冲出门外，嘴里叼着一个咬的歪七扭八的小豆包，挂在唇角的豆汁清晰着一行痕迹。
院子里，阿然单肩挎着书包，微微弯曲的左腿，右手揉着后脑的柔软黑发，不耐烦的朝着邱芷摆手---算了算了，我先走了，你等他吧。
女孩娟丽的秀发漾着晨风，扬着一脸的高傲，看了看表，扭头冲着宋家方向---“宋小宝！！！”话音刚落，迎来的却是一张截然不同的面容。
舒晨止步，温存的目光有些无措，那边，邱芷却笑了，皎洁无暇---“是阿晨妹妹啊，一起走吧！这个宋小宝一准掉厕所里了，每天就数他最磨蹭！”
似是不满，却带着膨胀的亲昵味道，舒晨还未作出回应，那边，小宝大步流星的飞了过来，一把扯住邱芷的校服袖子，脑袋捣蒜似的---“快走快走！小爷要迟到了！！”
邱芷踉跄两步，尖叫的嗓音瞬间划破整个大院---“都说了不要碰我的衣服！都被你扯皱了！！”
这情形，电光火石似的，完全忽视了她的存在。
舒晨无奈的，跟紧了步子，眼波却是盛满了笑意。
体育课，舒晨选修的是羽毛球，七□□班合上，浩浩荡荡的大军，宽敞气派的体育馆，几个回合下来，她便累的坐在看台上擦汗。
侧耳迎来几声碎语，却是带着明确目标的---“哎呦我可不想那么倒霉再和那个哑巴抽签抽到一组，又不会说话，简直无聊死了。”
“是啊是啊，谁跟她一组谁可真是倒霉！”
“唉你说，她不是应该去残疾学校的吗？怎么能进咱们这啊，你知道她是什么门路么？”
“诶，这个好像不太清楚呢，不过我记得好像邱芷知道，回来打听打听。”
舒晨苦笑，表面上却依然若无其事，主动担了买水的活，班长很是感激，却又微微担心---“看你弱不经风的，一箱水能提回来么？”别说一箱了，咱班里的那些公主们，三四瓶都拿不回来。
舒晨却表现的格外真诚，微微隆起的臂膀，似乎炫耀自己的力气---我在家乡，一个人，挑一担水，两桶，个个都不轻。
回来的途中，靠在教学楼的阴影里歇了会，盈盈日头饱满而和煦，四望校园，静默的楼宇，朗朗的读书声，蓬勃而清脆的绿化，瞬间恬淡了双眼。
正要继续，侧耳迎来一声招呼，温儒的。
“舒晨？你在搬水吗？”是良子，少年的半袖校服湿了一大片，隐约粘附着起伏的肌肤，她便抬头看去，那人虽然凝眉，却仍不减柔情。
他的身旁，宋元宝汗涔涔的擦着头顶，一副打量的神情。
舒晨没有点头，只是弯了眼角，笑意无暇。
良子两步上前，扛起那箱农夫山泉便朝着体育馆走去。
四下里，静静的，小宝翻了个小小的白眼。
放学的时候，良子突然拦住了阿然，近乎激烈的语气，淡漠了往日的温和棱角---“你等下，我有事要和你说。”
小宝和邱芷各自心怀鬼胎，也不管他二人发什么神经，笑眯眯的拉着舒晨一同去了车站。
离到站还有三站的地方，邱芷拍了拍处于半睡半醒状态下的宋小宝，伏身过去，小声的---“我们该下车了。”抬眼，一抹狡黠。
小宝无奈的，犹犹豫豫写满眉眼。
女孩转身，拍了拍舒晨，声音甜美的---“阿晨妹妹，我们该下车啦。”说罢拉起她的袖子，车子刚刚靠站，几个人便匆忙跳下了车。
站在陌生的站点，林荫的街道，往来的人群，沿街的叫卖声融尽日落的夕阳，舒晨不安的，左右看看，最后定格在少女的眸光中，坚定地摇了摇头，似乎在说---不对，我们下错了，不是这站。
小宝不耐烦的扯着书包带，眼角干脆直视一旁的糖炒栗子。
邱芷似乎知道她的意思，一边微笑一边指着身后的十字路口---“诺，从那边穿过去是一条回家的近路，以前我和小宝经常走的，今个带你认认路。”
舒晨便也笑了，余光撇过宋小宝，一副面瘫的表情，全无往日的眉飞色舞。
她便在邱芷的带领下沿着晦暗幽深的小巷子歪七扭八的拐了好几个弯，二十多分钟过后，宋小宝一脚踢飞了前方的一枚拦路的小石块，扯过邱芷，小声中隐忍着一丝愠怒---“够了没？”
邱芷冷冷打下他的手，转身，却笑得灿若桃花---“阿晨妹妹，马上就到了，你先在这里等会我俩，我们去前面买点东西，许记的炸鸡翅，我爷爷让我帮忙捎的，你等着啊，不许走啊！”
说着，拉过宋小宝的手，倏地不见了踪影。
此刻，幽寂的小巷绵延不到尽头，破落的青砖绿瓦，沾满尘埃的爬山虎，森然着一股腐烂的气息，舒晨低头，只觉身下的影子越拉越长，日落西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