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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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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楼拐角处的那扇紧闭的房门,流淌着雕花的紫檀,笔直的门缝泻出一瀑柔和的光束。

    素琴忙着开门,嘴里不忘念叨——“良子少爷,您可好久没过来了,我和萍儿都想死你了呢。”

    良子含笑,清风朗月般——“素琴姐姐,你们想我一分,我可是想你们一百分,这次来的匆忙,忘了带两位姐姐的礼物,下次来一定补上,巴黎的香水,和你俩身上的气质特搭。”

    素琴听了,红扑扑的脸蛋着实染成了一颗小番茄。虽然嘴上没再言语,可是心里欢喜极了,抿笑间却又翻了五味杂陈-——良子少爷的贫嘴都快赶上自家少爷了,唉,少爷啊少爷,你在美国还好吗?

    温文儒雅的富少爷,俏皮可人的小丫鬟,若是没有一旁的她,拘泥而又不合时宜的尴尬对峙,这画面,当真温馨的一塌糊涂。

    可偏偏,她的突兀是注定了的,菱角分明的存在,格格不入。

    进门,抬眼,那二人似是心有灵犀的侧了身,独独留给她一块清晰的视角得以打量。

    不大不小的屋子,暖黄的色调,小巧精致的家具,淡粉的睡床,软软的像一块奶油蛋糕。

    一眼就能看出是刚刚装修过的房子,鼻尖轻轻嗅到的,是一股淡淡的花香。

    素琴笑的开怀,微觉女孩毫无反应,便也自顾的为她收拾起行李。

    这简单的行李箱里除了一两件外衣和一摞书籍却也别无他物,衣柜打开又合上,素琴微微叹了口气,所以东西都收拾妥当了,却惟独舒晨怀里的小包袱始终不肯放下。

    得了良子少爷的示意,素琴便也掩了房门独自而去。

    孟佳良淡淡弯着眉眼,面前女孩,束着高高的马尾,弱小的身躯几乎是僵直了的,像个雕塑般静默。

    那个时候,他对她的到来仅仅是带着满心怜惜,一个南方来的姑娘,父母去世后便成了哑巴,有着干净的瞳孔和如此明显的清晰芥蒂,知道这些便也够了。

    可是,晨光熹微,恰似谁人生前的愿景,如今成了哑巴,这该是多么讽刺的一件事情。

    舒晨踱到阳台,推开窗子,伸手,五根手指荡在雨中,冰凉的触感沿着骨骼的脉络一路流徙到心房的沸腾血液,中和了无数未知与不安。

    双眼,还未适应这突然起来的一切,对面的一扇漆绿色的小窗隔着雨帘唰的一声打开了。

    “孟佳良你大爷的!!!”

    于是瞬间对上的,是两双充满同样微诧的大眼睛,一个忽闪忽闪,抖动的睫毛几乎清晰可数,一个眸光深邃,盈盈眼波深谙无数未知。

    一个是宋元宝,一个便是舒晨。

    对面少年手捧一个大瓷碗,碗里的面条多的几乎溢出了碗沿,还未来的及把刚刚吞进口中的那一大口炸酱面咽下去,突然地,平空之中打了一个饱嗝儿,几乎是颤颤地,小宝一手捧着碗,一手尴尬的胡噜着一头刚刚剃好的圆寸头,油亮油亮的。

    良子似笑非笑的探过身,伏在舒晨耳边,故意抬高嗓音——“宋家的小精神病,两岁的时候脑袋让门挤了,搞的现在疯疯癫癫的,见谁都喊大爷。”

    这声打趣穿透渐息的雨声,轻飘飘的入了对面少年的耳朵。几乎瞬间,对面的大瓷碗哐当一声砸在了桌上,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却足够将那人的面红耳赤看的真切。

    彼时,雨声悄息,暮色天光。

    “孟佳良!你丫又他妈的诋毁小爷名声!昨个上课把小爷语文书换成漫画书的事儿是不是你丫干的!!”

    探出半个身子的悬空对峙,少年般的天真调皮一览无余。

    良子笑得温温,故意不理他的癫狂,反而继续在舒晨耳边低声——“这家伙三天打鱼两天上网,一个星期几乎是有三天在梦周公,昨个语文课趁他睡觉的时候逗了逗他,结果不出意外被老师逮到了,罚他在走廊站了一节课。”

    少年般的春风得意,在淅淅沥沥的薄雨中渐渐吹散,舒晨认真的听他说完,嘴角微微弯曲。

    她并没有想笑,而仅仅是出于礼貌,孟佳良拾在眼里,心中别有一番滋味。

    于是再抬眼时,小宝早被宋家管家提溜着出了房门。

    后来宋元宝思及自己与舒晨的第一次相遇,偏偏较起真来。

    明明那天那个花瓶就是在他的助攻下砸向的她,但他偏偏不承认他是看见了她的,只是格外强调自己只看了个雨伞罩,所以,真正意义上的初识,便是那场大雨中的深情对视,当然,深情两个字是宋小宝同学要死要活哭着喊着非要笔者加上去的。

    那天的晚饭,舒适的氛围,当真可以用其乐融融来形容。

    只是,这样的过渡愈是波澜不惊,粼粼的幻日线下越是翻滚着谁也看不到的暗涌。

    云嫂掌勺,饭菜做得甚是可口,四荤四素,一盅色泽柔和的鲜蔬汤。

    长长的餐桌,木头是上好的海南黄檀。

    席间大人们话了不少家常,不过大抵是她听不太懂的。

    老爷子唏嘘,看着沈玉莲一脸娇羞,便也不再问话,可蓦地心中隐隐刺痛,这女人,和那照片上的女子,简直太像了。

    老人轻轻推了面前的小蝶,白地青花的纹理流光溢彩,抬手,接了丫头递来的餐巾,话锋却是从自己这刚刚进门的儿媳妇转向了一边安静吃饭的良子-——“你父母天天出差,你爷爷家又离的远,若是自己住不惯,就搬过来陪姥爷住。”

    孟家家族世代从政,轮到戴先这一辈,也乘了外交官的职,只是常年驻扎在国外,别说来这聚餐,哪怕在自家吃顿团圆饭也是极少的。为人父的,不管在外如何呼风唤雨,到了自己儿子面前,也空空愧疚一身磊落,良子是他和羡琴一手培养出来的接班人,但在老爷子眼里,却失了宠溺的颜色。

    孟佳良闻声撂下筷子,目光迎着话锋,细碎的刘海遮住了秀气的眉,语气端正且清朗——“不碍事的,谢谢姥爷关心。”

    习惯成自然。

    以前,很小很小的时候,他还是个毛头小子,每天放学都泪眼巴巴的望着自家的司机——叔叔,今晚我可不可以不回家了呀?我想和蒋安一起睡!于是,一天一天的赖在姥爷家不肯走,加上同院里的几个小祖宗,日子过得颇为滋润。

    自从十岁那年,他便再也没来蒋家住过。

    老爷子眸光深沉,看着自己的外孙,心中隐约不是滋味——这孩子礼貌的过了头,他本不是客人,却在孟戴先的训练下变得如此小心翼翼,疏忽了一切情分,也淡漠了自己的模样。

    “良子大了,也不似儿时那么调皮了,想当初他可是天天围着安安屁股后头转。”

    悄然停止的话锋,孟戴先尴尬的咽了一口水。

    关于蒋安,一个被关在玻璃瓶里的禁忌,纵然摆在这个大家族最明晃晃的台面上,也没有任何人敢去碰触,老爷子心坎上的一道疤,过不去,别人也不敢提,久了久了,就成了永缄其口的伤。

    云嫂忙递了热水,汗湿的侧脸写尽无数苦楚——自从一年前大夫人去世,少爷去了国外,蒋家便再没像现在这般聚在一起。少爷就像老爷子的一块心头肉,从心上挖走一块肉,这样的痛,甚至比在战场上吃枪子还要疼上几分。

    蒋老的气魄自然是寻常人比不得的,只是在众人面前佯装的老者风范翩翩,内心却苦得发酵,唯一的期望便是只求蒋安不恨——别恨爷爷做的这个主,许了你父亲娶了别的女人进门。

    为人父母一生的无奈,老了老了,看着渐渐发白的儿子,心中难免愧疚,这一场续弦,实则是在弥补。

    老爷子淡咳,眸光移向舒晨——“多吃些菜,听你姨妈说你打小爱喝莲子粥,一会让云嫂给你做些。”

    舒晨轻轻点头。

    莲子粥啊……那是多么遥远的小时候了。

    一旁的良子满眼含笑,规矩的动作,抬筷入碟,轻顿入口,像个小绅士一般,还用干净的银筷为她夹了几片她够不太到的荷兰豆。

    其实她也只是无意中的望了一眼,并无多大食欲,这男孩的体贴入微几乎是做到了极致的,包括餐前为她轻轻拉开的椅子,诸如此类,本该是带着暖意的受宠若惊,只是放在她这,平白变成了惊弓之鸟,分外不安。

    蒋先生却像想起什么,转身问孟家夫妇:“羡琴,你和戴先跟沈家关系不错,沈老是医学界德高望重的老医师,得空稍个话去,就说我蒋家有个亲戚想拜托他老人家瞧瞧。”

    沈老,医学泰斗,专治疑难杂症,不过早已封山多年,若不是太硬的关系,当真是拿不到几分薄面。

    大家虽都心知肚明,沈玉莲更是晓得剔透,自从舒晨父母走后,也是带她看了许多医生的,生理的,心理的,个个大名鼎鼎,但无一例外的,摇头,无可奈何。

    对于老爷子来说,若抛开大人们的恩怨不提,他只当舒晨是个和他宝贝孙子一样大的孩子,父母去世的意外给了这个孩子深深的阴影,他有满心的怜惜,像是一种长久愧疚的隐忍转嫁,带着未知的诉说。

    那个时候,舒晨并不知道蒋安,即便别人口中的隐约提及常常让她恍惚,那些窃窃的话,每字每句,都是带着强大姿态的,但她,却如何也彭生不出一种好奇和期待。

    后来的后来,她又模糊了几分了解,便也是在别人的口中侧耳迎来的——蒋少爷打小就身体不好,十岁住院,十四岁母亲去世,同年病情恶化,后来去了美国……

    反正都是串联不成具体线索的零星断句,隐然着一丝神秘。那个少年,据说,皮囊美的惊为天人,却一肚子坏水,人送外号“人来疯。”

    她亦不知道,蒋安,这二字,曾是多少小小少年心中的无可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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