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街道上人来人往, 远处一辆黑色的路虎缓慢驶离。
姜酒站在便利店的门口,装着药品的塑料袋沉甸甸的坠在手腕上,她举起来看了看, 稍微有些愣神。
虽然刚刚那转交的女子并没有怎么描绘买药人的样子,但从她微红的脸庞上就可以看出, 对方一定很帅。
姜酒的心中莫名就浮现出那个穿着西装的高大背影。
姜酒并不是没有被人追过,相反, 她长相和气质太过于出众,即使终日穿着中性的运动装, 依旧被各种男人追逐, 因此才惹来种种猜疑, 在女主群体中受到排挤。
这些男人的意图都挂在脸上, 虽极尽表现, 但也显得谄媚, 姜酒从来不觉得动心。
刚刚那个西装男人却不一定, 他好像…单单只是在关心她,并未有任何贪图。
关心她额头是否疼痛,关心她有没有用药。
虽然两个人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已。
但这种人有可能存在吗?在这个高速发展的时代中, 所有人都是忙忙碌碌, 被满身的重担压得起不来,心早就硬如磐石一般。
哪里又有空闲注意别人的苦难呢?
…
因为这一袋药品,姜酒整个上午都处于混乱中,内心渐渐没有以往那么平静,又因为额头实在是痛, 索性早早交接班,回到宿舍。
她今天没有课,但同宿舍的姑娘们都有, 所以屋子里空空荡荡,每个床帘都拉开着,不用担心后面忽然冒出一张阴阳怪气的脸来。
姜酒坐在凳子上想了一会儿,还是把袋子里面的药都拿出来,一一看过用途后,选择了一瓶喷雾喷在伤处,然后去楼下买了瓶冰镇饮料冰着额头。
她疲惫异常,躺在上铺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人瘦,又盖着厚厚的被子,不怎么容易被发现。
下午六点多的时候,其余的几个姑娘都回来了,其中就包括和姜酒打架的那个刁晴。
刁晴是边哭边被人搀扶进门的。
别人上课,她一直在导师办公室等待家长坐飞机赶过来,因为事情重大,即便她如何央求,还是被停学一段时间。
明天她就会跟父母暂时回家,她心里虽然有千万个不乐意,但也毫无办法,只能边哽咽边哭诉。
“我不能退学的…我当初为了考这个学校,整整复读了两年,我爸妈本来就不希望我上大学,回家以后一定不会让我再回来…
我底下还有个弟弟,他们俩重男轻女,一直觉得女孩子读书没用,想让我早早结婚,凭什么啊,我也是个人,我也有学习的权利…”
“我不该惹姜酒的。”刁晴悔恨万分的下了这个结论:“本来只是看不惯她,想搞个恶作剧,谁知道会是现在这个结果。”
“要不你再求求她吧,让她出面证明你没有砸酒瓶子,或许你就不用停学。”有个舍友说道。
刁晴摇摇头,心灰意冷:“没用的,她那么狠辣,为了陷害我都能用酒瓶子自己砸自己,又怎么可能为我澄清?”
几个人七嘴八舌讨论了几句,气氛最终归于沉寂。
最里面的上铺忽然传来声音,几个姑娘吓了一跳,急忙回头去看,才发现姜酒直直的坐了起来。
她额头上还有淤青,虽然看起来有些狼狈,但也丝毫不影响脸上冷冽的神情,她直接利落的下地,穿好鞋子和外套,便将鸭舌帽狠狠的扣在脑袋上。
谁也没看,就这么拎着包大步走了出去。
几个舍友面色发白,互相对视几眼后,又怕她忽然转身回来,索性各自坐在铺位上,不再交谈。
看来真的是被吓破了胆。
宿舍里只剩刁晴低低的啜泣声。
…
已经到了晚饭时间,宿舍楼下都是三三两两往食堂走的学生。
姜酒的肚子却一点儿都不饿,她在一处小广场上站下,低头踢了一会儿地上的小石子,拿起手机给导师打了个电话。
十分钟后,她在学校后面的小餐馆找到正在吃饭的导师。
也没有坐下,就站在桌前直接了当的说道:“刁晴没有打到我,是我自己撞到桌角,误伤了额头。”
导师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男人,这会儿吸溜了一口面,神情有些惊诧:“你这又是在说什么呢?”
姜酒面无表情,又重复了一遍:“我从没有说过刁晴打我,是舍管阿姨看到了容易误会的场景,所以才下了错误的结论。”
导师放下筷子,长叹了一声:“那你说说,当初真实的场景到底是什么样的?”
姜酒思索了几秒:“刁晴喝醉了,拿着啤酒瓶乱挥耍酒疯,我从上铺下来,踩在□□上脚滑摔下来,额头撞上桌角。”
“你能为你说的话负责任吗?”
“我可以负责。”她笃定的回答。
“好,那你在这里给我写一封保证书,我会拿给领导看,撤销对刁晴的处罚。”导师也不想学生被休学,便默认了姜酒的说法。
小餐馆内人来人往,只有角落这里是安静的,姜酒从包里掏出纸笔来,一字一句的写,字体线条流畅,结尾时的那一撇拖很长,看起来有些潇洒。
导师在对面看着她,迟疑了一下问道:“伤口有没有再去医院处理一下?要不要老师陪你去?”
“不用,谢谢老师。”姜酒冷淡的拒绝。
她也没有答应导师让她留下来吃饭的要求,写完证明书后,就快速走出了参观,临到校门口时,又改变主意,往公交站走去。
往常她并不在意宿舍里的气氛,即便是每个舍友都针对她,也能好不受干扰的洗漱,睡觉。
但今天却不一样,她不想再回到那个压抑的环境中。
姜酒同样也不想回家,虽然她的家就在本地,但从九岁开始,那里就和任何一幢陌生的房子没有区别。
母亲发疯,父亲冷漠,她从来没得到过关爱。
手机有电话打过来,她接起来,那边传来父亲姜有成愤怒的声音:“你又在打工是不是?好几个亲戚都看见你在外面打工,以为我故意不给你钱,在虐待你!家里又不是没钱,你在故意丢人现眼!恬不知耻!”
有多少父亲会用‘丢人现眼’和‘恬不知耻’这种词语还形容自己的女儿?
但姜酒早就习惯了,她只是皱皱眉头,冷冷的回复:“那我们断绝关系就好了,你把户口本给我,我明天就去派出所退户籍。”
“你到底要跟我作对到什么时候?!”姜有成更加暴怒:“你这孩子生下来就是跟父母讨债的,一点儿都不通情达理!我知道你记恨我从小就送你去乡下,但你也要体谅父母,你妈精神状态不好,一看见你就情绪不稳定,我为了调和你们的关系,这才让你们暂时分开!”
“话又说回来,你自己也没反思过原因吗?”姜有成又继续说道:“你从小就不讨喜,所以才会总惹你妈生气,你就是个灾星,是你把你妈妈气病的!”
这么伤人的话听在耳中,姜酒却觉得十分可笑。
寒风中一辆公交车缓缓驶来,她并没有看车头的数字,直接投币上车,左手扶着栏杆,淡漠的牵了下唇角:“其实你错了,我从来都没有怪你把我送走———我是怪你后来非要把我接回来。”
也不等那边回答,她直接挂断电话,然后把这个号码拉黑。
虽然刚开始去的时候并不情愿,但在乡下的那几年,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如果时间能重来,她甘愿在那里待一辈子。
和小叔一起在菜园子种种菜,和村里的孩子打架玩儿闹,走着崎岖的山路去镇上的学校上学。
虽然贫苦,但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可是后来,小叔死了,封沈不知去向,她也回到了城市里面,从此再不能从孤独的包围中摆脱出来,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
每每想铁下心,想用坚硬的外壳包裹自己,但又会因为一些小事而心软,整个人矛盾而复杂,坚强但也脆弱。
她恨透了这样的自己。
…
公交车上的人渐渐变少,姜酒在后排找了个位置坐下,等她再反应过来时,已经是终点站了。
“姑娘,这辆车不往前开了,你是不是坐过站了?”司机在前面回过头来。
姜酒没有说话,站起身从后门下去,站在原地打量着周围暗沉沉的暮色,这地方她从来都没有来过,看样子已经快到郊外。
周围人烟稀少,前方就是一座大桥,她漫步上去,扶着栏杆往下望。
底下是很宽敞的一条河流,夜色下河水也是漆黑的,静止着没有丝毫流动的声音,只有淡淡的月光在上面打上些许波光。
空气中带着些许潮湿的味道,姜酒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感觉前所未有的平静,也许是因为周围空旷而渺无人烟,也许是因为这河面太宽广。
也有可能,是她想起了死去的小叔叔。
她无法抑制的回忆起以前的在乡村的生活,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小叔温和的小脸,窄小平房内,褐色的陈旧碗柜靠墙放着,打开柜门后,摞起来的碟碗后面藏着一颗圆溜溜的煮鸡蛋。
睁开眼睛后,那一切变又如过眼云烟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觉得不甘心,便又蹬在栏杆下面的横梁上,将自己站高了一些,展开手臂去感受迎面而来的风,底下的河水像是一块黑色的绸缎,总是吸引着她的目光,她就一直盯着看。
身后偶尔有车子驶来,车灯闪烁几下后,又逐渐消失在夜色中,姜酒的身形隐匿在黑暗里,并不容易被人发现。
又或者有人发现了这个站在围栏边的人,但也不以为意。
已经晚上九点多了,气温下降,大家都赶着回家,并不想管闲事。
直到一辆黑色的路虎缓缓的在应急车道上停下。
司机按照指示停下车子来,顺着后座男人的目光往外望去。
他才吓了一跳,急忙说道:““顾总,桥上那姑娘看起来像是要寻短见,要不我报个警吧?”
“不用,她手抓栏杆抓得很紧,应该只是看风景…而且她性子有些倔,叫来警察的话,大庭广众之下必定会觉得难为情,反倒情绪更不好。”
顾延霆略微思索了一下,摇摇头说。
“您…认识那姑娘啊?”司机愣了愣。
顾延霆没有回答。
同一天里,在两个不同的地方遇到同一个陌生人,这样的概率有多大呢?
微乎其微。
所以他似乎跟这个姑娘很有缘份,而更加奇怪的是,他居然能从黑暗中的一个模糊侧脸将她认出来。
而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对面孔有敏锐观察力的人。
就这么思索着,顾延霆打开车门,迈步走下来。
…
姜酒很快就注意到自己背后站着一个人。
她自己独来独往惯了,对危险有着很准的直觉,这次却是个例外,因为她很难从那个不远处的高大男人身上察觉出敌意来。
即便隔了一段距离,她依旧可以感受到那道温润的视线正落在她的脊背上,并不是露骨的打量,反倒多了一丝丝关心的意味。
她慢慢转过身来,与那男人对视。
黑暗中,那人的脸颊并不甚清晰,借着朦胧的车灯,隐约看到流畅的面部线条,很好看的一个男人,甚至称得上‘仪表堂堂‘这四个字,像是古装剧中集万千女子爱慕的正派大侠,肩宽腿长,骨骼匀称。
“有事吗?”良久之后,她淡淡的开口。
男人看着她,语气平静:“没有事。”
他又略微打量了她几眼,眉头似乎有些皱起来:“晚上的气温很低,不介意的话,我去车里拿一件大衣给你。”
不等她点头,他便又转身向着车子走去,长长的影子拖在脚下,背影高大。
姜酒盯了他几秒之后,忽然反应过来。
这是白天给她送药的那个人。
一时间有些感叹两个人的缘分,她的内心有一秒的狐疑,但又无可奈何的柔软下来,竟然由着这人走近,将那散发着柚子气味的大衣披在她的身上。
两个人距离贴近,她仰起头来,忽然散漫的笑了一下:“这位西装先生,你要不是菩萨转世的话,上辈子肯定就是一台中央空调,你对每一个陌生人都这么好吗?”
“不是。”男人给她披好衣服后,就退后了几步。
黑暗中他的身影如劲松般挺拔,声音低沉:“我只对你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过年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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