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情不自禁
前两日天津卫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之事。
据说天津卫的一个军官喜欢上了当地一个戏班里的青衣,经常到戏班里捧场听戏,有什么好东西,全都不计得失的往戏班后台送。久而久之,在军官穷追猛打的攻势下,青衣终于点头答应了军官的追求。
或许根本就没有人能在如此猛烈的求爱里坚守住自己。
很快,两个人的婚礼就轰动了整个天津卫,唱戏的行当毕竟是供人取乐的下九流,谩骂声自然多过了祝福声,可已经沉浸在幸福之中的人又怎么会在意外人的污言秽语呢。
青衣就此离开的戏班,搬到了军官的小洋楼里,成了名副其实的金丝雀。咿咿呀呀的戏曲声从此也被封存了起来,只供一个看客欣赏。
这位军官在娶青衣之前,家里就已经娶了几房姨太,还在外面到处留情。
儿子如此,当家做主的老母亲也没什么怨言,可自从这位青衣进门,老太太就格外看不惯她的做派,明里暗里任由这几房姨太和下人们欺负她,可青衣从不计较这些,她除了唱戏,就只是在家里等着她的丈夫回来。
几名日本国的来使偶然听闻了青衣在京剧界的名声,便特意邀请她重新出山唱一曲。
青衣起初是不肯的,但架不住军官的游说,只好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
可就在开戏的那一日,戏园子却突然起了大火,路过的人想去救火,才发现门窗都从里面顶着根本打不开,里面的哭嚎声悲泣,众人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座戏楼付之一炬。
听闻在大火中丧生的除了日本人,还有青衣和军官,到死的时候,两个人还紧紧拥抱在一起。
这件事发生后不久,便有说书人在茶楼里杜撰出事情的全貌,虽然只说是虚构,但故事却广为流传,震惊一时。
军官在和青衣度过一段甜蜜的时光后便逐渐对她失去了兴趣,两个人总在家里吵架。
军官无非就是侮辱青衣的出身,青衣控诉军官的喜新厌旧、冷情薄性,加之府中众人的排挤,很快青衣便大病了一场,精神也出现了问题。
有一次青衣到舞厅找军官的时候,被当时在场的日本人看上,却不曾想军官竟然顺势把青衣当做礼物送给了日本人。
事后青衣彻底心灰意冷,不仅下毒害死了府中众人,还策划了戏楼大火。
你曾费尽心思骗取过我的真心,如今就用你的命还了你欠我的情,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众人原本以为在茶楼中听到的不过是一个故事而已,不曾想半月后,有人发现军官府里的众人,上到老夫人下到看门的家丁全都横死府中,若不是尸体腐烂的气味惊到了隔壁院的狗,这件事原不会发酵的如此厉害。
杨皓之听到这个故事的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张玉官,想到了自己最初打听到的那些关于张玉官的流言,不知怎么的,在一场梦里自然而然的就把这个故事代入到张玉官身上。
那场熊熊燃烧的烈火中,一身华美戏服扮相的青衣,带着必死的心最后一次骗了那个男人,你再抱抱我吧,你很久,很久都没有这样抱过我了,再抱我一次吧。
杨皓之不知道那个军官是否对青衣还存有真心,他们拥抱在一起的时候,是否也曾后悔过,没能守住彼此的曾经,可无论如何叹惋,最终还是走到了两败俱伤的地步。
青衣最后落在戏台上的那滴泪,狠狠刺痛了杨皓之的心,他从梦中惊醒过来,心悸许久,不能平息。
第二日,杨皓之在张玉官上戏前鬼鬼祟祟的跑到了戏楼。
掌柜的许久不见杨皓之,喜笑颜开的忙迎了上去,同他打招呼。
“今儿个什么风把皓爷吹来了,躲在门口做什么呢,快进来听戏啊,今儿这出唱的可是你最爱看的贵妃醉酒,小张爷人在后台歇着呢,您直接进去就行!”
掌柜的分外热情的把杨皓之迎进门,杨皓之推拒的僵着身子,打眼瞧了瞧门口的水牌子,终究没有往里走,只倚靠着门扇将掌柜的拉进了些,把自己手中打包的吃食递到他手中。
“戏我就不听了,今天就是路过进来看看,顺便给大家拿了些吃食,劳烦掌柜的拿进去给大家分了吧!”
掌柜的满眼深意的打量了杨皓之一眼,掂了掂手中颇有分量的食盒,嘴角扬起一抹玩味儿的笑。
“皓爷当真是给我们带的?平日里不都是小张爷先过目然后才分给我们的吗,今儿怎么反过来了?”
杨皓之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平日里也不都是给他准备的,这不是顺路吗,都是顺路买的。”
“哦……”掌柜的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那我拿去先给小张爷瞧瞧。”
掌柜的刚要转身,便被杨皓之眼疾手快的拉了回来“这也不是给他的,麻烦掌柜的一定不要让他知道我来过。”
“这是为何”掌柜的一头雾水。
“没什么,别让大伙知道我来过就成,麻烦掌柜的了。”
杨皓之说完,便面如死灰的转身离开了,掌柜的喊了他几声,他都没有回头,掌柜的站在门口越发郁闷,盯着手中的食盒,竟觉得格外沉。
阿良今天在照花台门口踟蹰了一个上午,干活也不太用心,一直盼着能见到茶奈,望眼欲穿的模样,遭到了楼中小厮的打趣。
眼看着到了午饭的时辰,众人都放下手中的活计去了后院,阿良没走,就蹲在门口的墙边,难得他竟然有不热衷于吃饭的时候。
茶奈迈进门槛的时候,就瞧见一个蹲在墙角可怜兮兮的小狗,她有一瞬的紧张和踟蹰,阿良立刻捕捉到了她的身影,凤眼中闪过一丝光亮,猛得站起身,脚步踉跄的冲到茶奈怀中,缓缓跌坐在她脚边。
大彪着实被吓了一跳,他还以为有什么歹徒冲撞,差点一拳冲了过去,想不到茶奈比他动作还迅速,张开双臂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撞。
“我腿麻了,站不起来。”
阿良可怜兮兮的坐在地上,抬头眼巴巴的望着茶奈,盯得她脸都烧热起来。
茶奈咳嗽了一声,转头对大彪说道“你先去后院吧。”
大彪一听这话就是要支开他,眼中含着怒火,瞪了阿良一眼,点了点头冷漠的往后院走去。
阿良心虚的朝大彪的背影吐了吐舌头,转回头来,张开手臂等着茶奈抱他起来。
茶奈无奈的抿了抿唇,牵着手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这结实的体格,着实有些难为茶奈。
“饿了吗,带你去吃好吃的。”
阿良一听有好吃的眸色瞬间亮了起来“我想吃面,吃肉肉。”
“阿良?”
杨皓之正巧从照花台门前路过,听到了阿良的声音,这才停下脚步。
听到有人认出阿良,茶奈下意识忙闪身躲到一旁的柜台后藏了起来。
阿良一时也有些慌乱,结巴的应着声,拖着自己还没利索,有些微麻的腿迎了出去。
“你怎么在这儿?”
杨皓之一脸的疑惑,探着头往门扇里瞧“刚才那是谁啊,怎么一转眼就没人了?”
“谁啊?大哥你看错了吧!”阿良一把钳制住杨皓之的胳膊,将他拖着往前走。
“我明明看到有个人的!”
“哎呀大哥”阿良抱着杨皓之的胳膊卖萌撒娇“我肚子饿了,咱们快回客栈吧!”
“你不是刚从照花台出来吗?”
“他们厨子病了。”
“厨子病了?”
“对对对”
“胡说八道!”
在饭桌上,阿良偷偷用小眼睛心虚的瞥着杨皓之,杨皓之眼睛直愣愣的没有焦点,像是在走神,手中的筷子和咀嚼的嘴机械的动作着,朱老二不知道去哪了,还没有回来,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格外沉闷诡异。
“出怪事了嘿!”朱老二一边嚷嚷着一边火急火燎地推门而入,抚着胸口气还没喘匀,就发现屋里的两个目光呆愣的人,毫无灵魂的侧过头来盯着他看,吓得他后脊背发凉,汗毛直竖。
“我不在,你俩撞鬼了?怎么都这幅半死不活的模样啊?”
“你才撞鬼了!”阿良白了他一眼,用筷子夹起一块肉丢在嘴里,吭哧吭哧地咀嚼着,仿佛他吃的不是猪肉,而是朱老二的肉。
“顽皮!”朱老二嗔怪一眼,拿起搁在桌上的筷子就要夹肉,却被突然横过来的杨皓之的筷子拦了一道。
“你刚嗷嗷叫唤什么来着?”
朱老二一拍脑门惊呼道“差点忘了正事!我们不是过两天要离开了吗,我刚才回来的时候就想先去客栈柜台跟老板打声招呼,你们猜怎么着,老板竟然说我们的房费好几天前就已经花完了,但是……”朱老二说的一惊一乍,连拍桌子带瞪眼“老板说已经有人帮我们续了房钱,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你们说咱们在京中无亲无故的,谁会做这个冤大头,给我们花钱。”
朱老二说完眼疾手快的捏起盘子里的一块扔到了嘴里,嘬了嘬指头上的油吃的呗香。
杨皓之把筷子一撂,也觉得事有蹊跷,不过,坐在一旁闷头不吭声的阿良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心虚的咬着筷子,纠结着要不要把茶奈的事和两个哥哥说说。
就在这时候,门口突然响起了礼貌的敲门声,屋内的人对视一眼,问了句“谁呀?”但是没有人回答,敲门声却又一次响起了,杨皓之和朱老二默契的抽出了随身携带的短刀,一个去开门,一个拉着阿良躲到了窗边。
朱老二躲在一侧门后,轻轻拨开另一扇门往外打量,门口站着一个老头,梳着油亮的大背头,留着八字胡子,冲他一笑,还能看到嘴里镶银丝的牙。
“你谁啊?”
老头忙躬身行礼“爷不记得小的了吗?小的是布铺的掌柜呀,您想起来了吗?”
朱老二仔细一琢磨,好像是有点印象,随之想起了这是个颇为势利的掌柜,朱老二没什么好脸色的说道“有什么事吗?”
掌柜为难地左右瞧了瞧“爷,咱能进屋里说话吗?”
朱老二朝后背一挥手,杨皓之立刻收起了短刀,拉着阿良坐回了凳子上。朱老二打开门把人让了进来,掌柜的十分客气的躬身行礼道“小的给几位爷问好了。”
“说正事”朱老二有些不耐烦起来。
“是是是”掌柜点头哈腰着,走到门口挥了挥手,紧接着,一个个抱着箱子的小伙计像下饺子一样,滴溜溜往屋里走,满满的站了一屋。
“掌柜的这是何意?”
“几位爷有所不知,这些全都是我家小周爷的意思,这些箱子里的冬衣都是半月前师傅们刚做好的,布料和内絮用的都是店里最贵最好的,不十分笨重,但却十分保暖,我们爷吩咐了,几位随便选,喜欢什么就都留下,若是不喜欢,小的回店里再吩咐师傅重新赶制。”
“等等等等等等,你说这是你家小周爷的意思?可是我们……”杨皓之说到这儿突然顿住了,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回头盯着阿良看,原本他也只是猜测,但看到阿良心虚的小眼睛来回闪躲,就知道,这个货又闷声干大事了。
朱老二也将目光转向了阿良,现在是左右夹击,阿良实在熬不住了,于是扬起小脸谄媚地笑出了酒窝“要不,我们挑挑衣服?”
“啊!”
伴随着一声惨叫,掌柜和伙计们就被扔到了房门外,将将站住了脚“诶,我是怎么出来的呢?”掌柜挠着鬓角疑惑着,很快他便不纠结了“既然东西收了,也算完成了任务,回去交差吧!”
他挥了挥手,招呼着身后的伙计们离开,摸了一把额头的冷汗,第一次发现,掌柜这个工作还挺难对付。
“事情就是这样的。”
在哥哥们的严刑拷问之下,阿良坦白了从认识茶奈到现在发生的所有事,当然省略了中间一些甜腻腻的亲热,以及他是周珩的事。
阿良反复思考了许久,按照茶奈的说法,当初他是跟着贝勒爷去沂泗山剿匪的,但却遭到了土匪们的暗算,几乎是全军覆没,贝勒爷因为被死士保护着,才捡回了一条命,而自己在那场大火里,只留下了被烧毁的遗物,可是,自己后来为什么没有死,还出现在沂泗山了呢,如果杨皓之知道自己是贝勒爷的人,又怎么会好心从火里救他一命呢,难道他们有什么阴谋,这一趟路过平城并不是简单的探亲?
阿良很快就摇着头像拨浪鼓一样,虽然自己来路不明,但大哥、二哥和山上的兄弟们对自己都很好,这些年像亲人一样,都特别照顾他、特别疼他,谁会养个仇人在身边这么多年,还掏心掏肺的对他好呢,反正他是不会做这种傻事的。
这一个个摆在眼前的都是谜团,时间已经过去太久,早已物异人非,当初或许知道些内情的人,都无影无踪了,而他这个当事人也不记得究竟发生了什么,如果贸然翻出当年的事,很难想象会有发生怎样翻天覆地的事故,他很贪恋在沂泗山的时光,有亲如一家的兄弟、疼爱自己的师父,他舍不得破坏那些美好。
“那个有钱的女人不会是想要包养你当她的爱宠吧!”
“你这都是从哪个犄角旮旯想出来的词汇,不会好好说话就闭嘴。”
朱老二被杨皓之呛了一句,哞哞的低着头。
“阿良,这件事哥哥们也不好说什么,但你要明白,你们终究不是一路人”杨皓之看了眼地上散落的箱子,里面的衣物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他皱了皱眉头,目光有些黯然失色“总之,我们很快就离开这里了,尽快了断吧。”
“大哥……我……”
“阿良,大哥这么说也都是为了你好,哥哥们是怕你傻乎乎的,就把自己的心交出去了,咱玩不转那些有钱人的把戏,到头来是要伤心的。”
朱老二语重心长地叹了一口气,其中包含了太多情愫,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阿良难过的蹙着眉,紧抿着嘴,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像是谁家走丢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