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残忍的事实
茶奈最近焦头烂额的事太多,先是上海订购的一批货没办法按期交付,需要茶奈赔付很大一笔违约金。接着西郊仓库的一批货被查封扣留,那里面存放着的是即将送往东三省的医疗物资,茶奈做事一直谨慎小心,从未出过纰漏,很显然这次是有人告密。
生意上的竞争无可厚非,某些人想的,从来都不是如何经营好自己的营生,而是想办法毁掉比自己做的更好的买卖,如此一来,自己便能够独揽大权。
陈源生邀她一起投资的合同还摆在桌角处,被茶奈眼不见为净的推开了。
从前他们也合作过,后来被茶奈查出他借着表面光鲜的生意背地里走私烟土,这恰恰踩中了茶奈的底线。
即便是来钱再快的生意,她也不愿做残害同胞的走狗,随即便撤走了资金,终止了合作,如今,陈源生又起了合作的心思,要动她的货运线,不知道暗地里又在谋划什么。
阿良吃的满嘴油亮,从云宝斋打包带回来的菜色很合他的胃口,茶奈侧头瞧着他,不觉心情便好了许多。
阿良小眼睛一转一转的回看茶奈,只以为她饿了,便夹了一筷子肉送到她嘴边。
茶奈把玩着他另一只手掌,摇了摇头“你吃你的。”
阿良放下筷子,拢着手指摸了摸茶奈的脸颊,眉间闪过一丝心疼“你怎么了,不开心的样子?”
茶奈没说什么,只是一味的揉捏着他的手指。这时候大彪突然敲响了门框“少爷,码头那边出了点事,需要我们现在过去处理。”
阿良脸上有些沮丧,他今天好不容易才背着哥哥们偷跑出来见茶奈一面,她也都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自己还没和她待多久,她便又有事要忙了。
阿良其实可以理解茶奈,只是自己心里有些空落落的难受,因为即将分别,所以总有种对时间流逝的慌张感,他不想离开却又不得不离开。
阿良拢起手背凑到茶奈耳边小声说道“我明天再来找你。”
茶奈顺势缩到了阿良颈边,抬起手臂环在他后背抱了抱,深深吸了一口气,内心逐渐踏实下来。
谁都没有说离别,可谁都知道离别。
义父曾经和她说过,一个人没有软肋,才能变得无坚不摧。茶奈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成为那样的人。
艳阳高照,秋风瑟瑟,一门之隔的街上人群攒动,熙熙攘攘。
茶奈抬起手斟满第三杯茶的时候,阿良的身影才风风火火的冲进布铺的门槛。
抬眼看到熟悉的面孔,笑容有些不受控制地在脸上绽开。
“急什么,我又跑不了”茶奈走到阿良面前,抬手为他整了整领子。
“我,我有些话想说。”
“先上马车吧,我们边走边说。”
郊外的草场已经泛黄,绵延的山坡依稀可见夏日里的生机与辽阔。
有三两马儿在小厮的牵引下,散漫地晃悠着,天空蔚蓝,云团随意而闲适,似乎漫步在这样的场景里,人也变得安逸起来。
“这里好大,马都能随意撒欢。”
“这里以前是王府的训马场,后来贝勒爷就把它交给我来打理。我在那边建了一座两进的院子,原想着若是保不住周家,也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屋舍。”
茶奈抬手指了指远处被树木掩映的院子“走吧,我带你去看看。”
“等等”阿良久未说话,眼神专注的打量着整个马场,突然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山坡。
“那以前是不是有座亭子?”
茶奈诧异的睁大了眼睛“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没有”阿良神情一顿,转而尴尬的笑了笑。
“我就是看着那个山坡挺好看,不修亭子可惜了,胡说了一句,你刚说什么来着,是要带我去骑马吗?”阿良活动活动肩背,蓄势待发的模样“我还不会骑马呢,你说我骑匹矮点的马如何?”
茶奈的面色难看的很,愁绪凝聚在眉间,她一时想起了曹大夫的话,心中更是郁郁。医书上早有记载,这种损伤或许很快会好转,但或许一辈子都不会,用刺激的方法或许会有效果,但因为时间太久对病人本身存在不小的伤害,很多人因为受不了失忆前后的落差而陨命,最好是能一点一点想起,目前没有任何行之有效的方法,只能耐心的等待。
“茶奈,你怎么了?”
“不是说想骑马吗,我们去遛遛吧!”
可当两个人真的站在高头大马面前时,阿良忍不住吞了吞口水,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势瞬间怂了下来,小心翼翼的抖着手,摸了摸马脖子上的鬃毛,马儿痒痒的打了个鼻响,蹄子在原地踱了踱步。阿良忙闪身躲在茶奈背后,死死的抱着她的腰不撒手,一旁站着的马倌非常自觉的低下了头。
茶奈拍了拍箍在腰间的手,领着身后的人往马身旁走了走,抬手摸了摸马儿的脖子“它叫红豆,是整个马场最温顺的马儿,它只是见到你有些热情罢了,你可不要因此害怕它。”
阿良在背后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行,我还是害怕,我从来都没有骑过马,万一摔下来怎么办?”
茶奈皱着眉仔细想了想“你说的对,既然这样,那就不要骑了,我们去别处转悠吧。”茶奈摊了摊手,表示遗憾。
然而阿良依旧站在原地不动,哼哼唧唧的蹭了蹭“可是我想骑,你和我一起好不好。”
站在一旁形同虚设的马倌顿时脸红的要滴出血来,他很不明白为什么一个长着大胡子的大男人却操着一口小奶音,还不能好好说话,恶心的自己全身的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茶奈笑了笑,就知道他这副赖赖唧唧的样子是想骑又不敢骑的,才故意用激将法逼他说出一起同乘的想法,果然,正随她心意,这个大男人当真是可爱得很。
然而一切似乎都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阿良坐在她身后,下巴支在她肩膀上,每一下的呼吸全都喷撒在她耳后脖子里,痒痒的很不舒服,另一只大手从左侧腰穿过一直搂到右侧腰,手指在肋骨下细微的摸搓着,似痒非痒更是磨人。
他的全部注意力似乎并不在骑马这件事上,只是一味的佯装害怕的样子,借机紧紧搂着茶奈,但这样的氛围太过亲昵暧昧,叫茶奈不由自主的烧红了脸。
阿良突然邪恶的扯了扯她腋下的绳结,凑到她耳边,嘴唇翕动着碰到了她发烫的耳廓,低声询问道“紧吗?”
茶奈晕晕乎乎的摇了摇头,屁股往前挪了挪,又被大手给箍了回去,后背死死地贴着身后的胸膛“习惯了,就不觉得紧。”
阿良低沉的一笑“我说的是我的手。”
茶奈嘟了嘟唇,支起手肘用力杵了身后人的胸口一下,这个傻面贼心的,分明就是故意的。
“紧,非常紧,你快点松开我”茶奈恶狠狠的说道。
阿良笑得浑身直颤,手掌不由地往上移了几分箍紧“我不要,这马太高了,我害怕摔下来。”
这话说的太丧良心,马儿听了都连连摇头,忍不住打了个鼻响。
阿良紧搂着茶奈,目光逐渐深邃起来。他其实是会骑马的,或许是因为天赋,或许真的是因为自己是周珩的缘故。
师父当年在山上教他骑马的时候,他虽然十分害怕,可是一蹬上马,就仿佛如履平地一般,他心里其实也很慌,他自认为自己没有这样高的天赋,可那时又没有其他理由可解释。
阿良渐渐收起了笑容,视线眺望远处的山峦树冠,一切都有着模糊的似曾相识。
“你怎么了”
茶奈发现阿良半天都没有说话,以为是自己撞疼了他,不安的攥紧了手里的缰绳问道“没事吧?”
阿良没有说话,另一只手缓缓向上,捏着茶奈的脸颊,拇指顺着她的唇形描摹着,渐渐连耳畔的呼吸都粗重起来,茶奈忙握住他的手背,侧着脸在掌心落下一吻,然后将他的手移在脸侧,温柔的蹭了蹭。
阿良轻含着茶奈的耳垂嘬了嘬,嘴唇沿着耳后,一直缱绻落在她的肩头。
一侧裸露的肌肤着了冷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茶奈瑟缩了一下,将扯开的衣服拉好,抬起手向后摸了摸阿良的脸安抚着。他有些不满的用牙齿轻咬了一下茶奈的手指,哼哼唧唧地说道“我想……”
“嘘~”茶奈一下一下顺着他耳后的软发“回去,回去好吗?”
“那我们现在就回去。”
阿良像一个小孩要吃糖一样嚷嚷着,没轻没重的捏了捏茶奈腰上的痒痒肉。
在回程的马车上,阿良抱着茶奈的胳膊,头枕在她的肩头腻乎。马车缓缓行驶,街边热闹的叫卖声隔着棉布帘有些闷的传来,阿良这才突然想到哥哥们说叫他今夜必须回客栈的事,猛地直起后背。
“怎么了?”茶奈摸了摸阿良的耳垂问道。
就见他双眸黯然,眉头越皱越紧,嘟了嘟唇开口道“今天你送衣服来,我和哥哥们说了你的事,他们不同意我和你这样。”小眼睛一闪一闪,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茶奈。
“可是,你是周商栀,是周家的少爷啊。”茶奈不解地望着他“你早晚是要回周家的,不是吗?”
阿良有些失落的垂着眉眼,手指扣弄着衣角。
茶奈一瞬便想到了什么“你没告诉他们,你是周家少爷。”
阿良小幅度的点了点头“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哥哥们,若他们知道,自己当初救下的,是曾经想要剿灭他们山头的人,他们该有多难过啊,他们对我真的很好,我不想这样。”
“所以呢,你打算一直都不让他们知道,然后离开我跟他们回曹州去是吗?”茶奈心慌得厉害,她害怕那些离别的字眼,终究又要变成现实。
阿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将茶奈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认真地注视着她的眼睛说道“茶奈,你看看我,我不是周珩,我是阿良,是阿良啊。”
茶奈浑身颤抖了一下,眼神闪躲着,又再一次望向那双陌生而熟悉的丹凤眼,就这样对视了很久,久到耳畔的嘈杂声都被隐去,久到这一方穹隆之下只剩她一人。
茶奈缓缓将自己的手抽回,交叠着放在腿上,眼睛移向身旁那一方薄如蝉翼的纱窗,看着沿街的人群倏忽而过。
阿良忙往她身旁凑了凑,想抬手扳过她的身子,最后又无奈的垂下“我会想一个周全的办法,你等我好吗?”
茶奈嗤笑一声,眼里渐渐浮上一层水雾“你都不是周珩了,还要什么周全的方法。”
虽是吵架时的气话,但听者有心,阿良难过地拧紧了眉头,胸口仿佛被人凿开了大窟窿,疼的他像是喘不过气来一般,身子疏离般往后扬了扬,凄苦的说道“是啊,我怎么忘了,在你心里,一直喜欢着的,从来都是周珩,是那个七年前就走进你心里完美无缺的人,根本不是阿良,不是你眼前这个一无是处的我。”
阿良说的可怜又委屈,声音里夹带着哽咽,听得茶奈心口不由地一痛,她忙回过头去,就看到阿良摸了一把眼睛,起身撩开棉帘,飞快的弓着身钻了出去,跳下了马车,马车顿时猛地一晃,被马夫忙勒停住。
茶奈侃侃收回伸出一半什么都没有抓住的空手紧紧的握成拳头,车夫没有听到主人家的吩咐,又很快扬起马鞭驾着马车继续往前走去,阿良站在马车后,目送着马车越来越远,他的心也随着毫不留情离去的那个人越攥越紧。
“到底也是不在意的”阿良难过的想“哪怕你回头看我一眼呢,你这么决绝的就走了,都不怕我伤心吗?”
路过的行人纷纷打量着这个站在路边哭得委屈的大胡子男人,嘀嘀咕咕地走过,还频频回头。
泪越流越多,被冷风扑得脸颊都凉透了,阿良觉得自己这么大个人站在街上哭,特别散德行,于是抬起袖子摸了一把脸上的泪,抬起脚漫漫地离开了。
他第一次发现,京城这么大,竟然没有一个人地方可以包容他,客栈他回不去,茶奈也不要他了,他就像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小狗小猫,没有谁在乎他,他对别人来说是可有可无的,他越想越难过,越想越伤心,终于在看到路边蜷缩着的乞丐时奔溃地恸哭起来。
红姑坐在轿子里,正翻看着方才新买的首饰,突然听到身旁的街上传来一阵哭喊声,忙撩开帘子瞧了瞧,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后,吩咐了小丫鬟停下轿子。
“怎么哭的这般伤心呀,谁欺负你了?”
阿良抬起被泪水糊住的小眼睛看着面前站着的红姐,忙不迭的眨了眨,浑身颤抖地打着哭嗝,吸溜着鼻涕,说不出话来。
红姑左右环顾着,又拍了拍阿良的后背安抚道“在大街上哭丢不丢人啊,前面就是春风馆了,跟我回去慢慢说好吗,瞧这难过的模样,谁伤你心了?”
红姑牵着阿良的胳膊一路走一路安慰着他,但好像越安慰他,他反而哭的越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