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心上人
照花台的夜晚永远都是喧嚣热闹的模样,夏秋过度的夜晚,风里夹杂着瑟瑟的凉意,秋虫的叫声也似乎变得多了起来。
茶奈应了饭局,和几个生意人在包厢里谈合作,桌上的饭菜虽是琳琅满目、珍馐美味,但基本都是摆设,落座就得端酒杯,直得喝到合作谈成或者人仰马翻为止。
茶奈酒量不错,但即便如此,也架不住有些人偏要灌醉你,为此茶奈想了个聪明的对策,她会尽可能得把所有需要应酬的局都安排到照花台里,这是很重要的先决条件,之后她会安排酒保端着酒壶站在身后,负责给每个人倒酒,细腻的服务态度和有面儿的排场任谁都不好拒绝。
如此一来她就可以规避掉很多暗算,同时也可以少喝些伤身的烈酒,因为她身后站着的酒保手中拿着的酒壶里装着一种特调过的度数极低的饮品,虽不是酒,但味道和口感却是一样的烈辣。
只是她没有料到,今天的酒席上会出现一个不速之客陈源生。
茶奈原本还在提心吊胆,担心那日之后,陈源生会做出什么破釜沉舟的事,用自己的势力打压她,拿捏住她一手撑起的周家,逼迫于她。
然而她所担心的事一个也没有发生,消失了半月之后,他如今不动声色地坐在她对面的位置,小口小口抿着杯中酒,眼眸深邃地盯着她,奸滑的模样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
茶奈对他也还算有些了解,知道他这个人自以为是的很,有钱人家的少爷都是从小锦衣玉食的被娇纵惯了的,便觉得只要是他想得到的,便都是唾手可得的,有一天突然出现一个他如何都得不到的人,莫名碰了一鼻子灰,他自然是百般难受的。
陈源生没出手,也算了解茶奈的,知道她是那种软硬不吃的性子,他若强硬,茶奈会比他还更强硬,两个人硬碰硬到头来便会鱼死网破,这个结果也不是陈源生想要的。
可感情这东西是最靠不住的,他如今对茶奈一头热血或许还会顾忌些什么,若真是把人逼急了,把耐心耗尽了,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所以他如今出现在茶奈面前,必然是生出了别的什么主意,只是眼下,茶奈还摸不清他的路数,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一轮酒壶已空,酒保纷纷走出了包厢,茶奈得了喘息,正沉眸思考着一会儿该怎么脱身,陈源生打量着茶奈,似乎是预料到她会借故离去一般,趁着大家都还清醒,提议去舞厅里继续。
在座的几个老板纷纷响应,就像提前商量好的一样,唯陈源生马首是瞻。
茶奈忍不住在心中嗤笑一声,目光不善的注视着陈源生,在心底鄙夷道,还以为陈源生想到了什么更好的方法对付她,不过是和从前一样的下流路数。
男人们去舞厅会做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而茶奈当初会盘下照花台,也是有意避开声色犬马的奢靡场合,她心里极厌恶那种场景,甚至可以说是不堪回首的噩梦,茶奈每每想起在清馆里那些暗无天日的岁月,都无比庆幸自己当初遇到了周珩,因着他的温柔善良,才能让茶奈免受那样炼狱般的生活,从晦暗的日子里解脱出来。
从前不知道这些也就罢了,既然陈源生知道了她姑娘的身份,定会派人调查她所有过往来历,即便周珩已经悄悄把那些痕迹抹了去,可平城就这么大的地方,只要有心调查总也有迹可循,如今陈源生会当着她的面有这样的提议,无非就是故意在恶心茶奈,打压她心底的自尊骄傲,让她时刻如鲠在喉,即便离开了那个地方,也永远摆脱不了曾低贱过的事实。
茶奈胃里泛起一阵恶心,翻江倒海搅得她浑身难受,她蹙着眉,将头靠在一侧的手肘上,难受的闭了闭眼,听着周围肆无忌惮的嬉笑声,和污言秽语的议论声,渐渐像是被扣在罩子里,闷闷的听不真切。
“你们记着,如果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要立刻出来告诉我,知道了吗?”
大彪正背着手站在酒窖里同面前站着的一排酒保反复叮嘱着,虽然这样的应酬在过去的日子里没有百次也有十次,他每次依旧提心吊胆的仔细安排,唯恐自家少爷会在包厢里出什么意外。
“那个……可不可以让我去。”
几个人听到声音纷纷回头朝着门口望去,只见阿良一手扒着门框,探出半个身子站在敞开一半的门中间,小心翼翼地问道,显然是听到了大彪说的话。
大彪眉毛一皱,瞬间认出了他是那天欲冲到楼上包厢的男子,刚要张嘴反驳,脑海里却突然浮现自家少爷那日反常的举动,又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愠怒道“怎么又是你?”
阿良有些不好意思的抠抠门框“混口饭吃嘛,干活不用付钱那种,要吗?”
大彪看着那双努力睁大的渴望收留的眼睛,不知为何有些无奈地叹息一声,又想着再努力规劝一把“这可不是儿戏,会有危险,你哪凉快哪待着去,别来捣乱。”
阿良一脸天真无邪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保证不会添麻烦的”随即又认真的询问道“需要我签什么生死状吗?”
大伙忍不住噗呲一下乐出声,也不知是笑他傻还是笑他天真。
大彪无奈抚额,一脸无语的白了他一眼,心里腹诽道,真是令人汗颜啊!
包厢里茶奈浑身说不出的难受,冷汗控制不住的冒出来,黏糊糊沾湿了她一整个后背,心脏在胸口突突突狂跳不止,小腹好似装了一块秤砣一般,下坠得胀痛感一波比一波厉害,肚子连着胃一起,直搅得她恶心的快要吐出来。
茶奈喝了一口热茶,但并没有缓解身体的不适,可是又一轮酒已经在杯里满上了。
“诸位,我题一下,我们应该共同举杯敬小周爷,感谢他的帮助。若不是他慷慨相助,此次南方水灾如此严重,倘若我们不能按时交货,可真是要赔上老本了!”
茶奈一手扶住腰连忙起身摆了摆手道“贾老板言重了,我给你们货,你们付我钱,大家各取所需,实在谈不上感谢。”
“诶,小周爷不要过谦,这也是诸位老板的一点心意,你就恭敬不如从命吧。”
茶奈与陈源生对视一眼,强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然后举杯同在座的诸位一起仰头饮下杯中酒。
趁着方老板上厕所的功夫,陈源生突然含着笑模样端着酒杯来到茶奈身旁的位置坐下,伸出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紧紧搂住,装作亲昵的模样往他怀里揽,茶奈僵着身子抵触着,幽幽转眸瞥了一眼,就知道他脸上的笑只是浮在皮面上的伪装,实则肚子里满是戏愚的不怀好意,茶奈很不舒服,也懒得计较这些,由着他兄友弟恭的揽着。
“我要敬小周爷一杯,敬我们强强联手,亲密无间的合作。”
茶奈无意与他周旋,嘴角牵起敷衍一笑,抬了抬手中的酒杯,却被陈源生伸出的手腕压着夺去了酒杯,茶奈有些疑惑地盯着他,只见他微微一笑,将自己手中的酒杯缓缓放到茶奈手中“我敬你,应该喝我这杯才是。”
在座的诸位都一脸看戏的模样瞧着,茶奈扫了一眼,他们便假装左呼右拥地喝起酒来。茶奈也很痛快,知道躲不过去,便仰头喝了杯中酒。
只是,陈源生搭在她肩膀上的手紧握着她肩头摩挲,叫茶奈格外恶心,轻轻抬了抬肩膀示意道“陈少爷不会打算一直这样勾肩搭背地同我喝酒吧?”
陈源生脸上尴尬的轻笑着,收回手时还用力捏了捏茶奈的肩膀,随后抬手召唤站在茶奈身后的酒保,示意他给他的杯子倒酒,茶奈不由的眼神一暗,皱紧了眉头。
阿良听到陈源生唤他,站在原地低着头没有动,仿佛聋子一般无动于衷。陈源生见人半天没有反应,忍不住带着怒气吼道“你是死人吗,没看到我叫你倒酒吗?”
阿良依旧没有动,双手用力捏着酒壶,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脑子转得飞快,如果他倒了酒,那么酒壶里的秘密就会暴露,如果他不去,如果他不去,左右是被打一顿罢了,想到这儿,他便继续装聋作哑着,小眼珠缓缓转向门侧,心里期盼着如果这个时候能有个人来救他就好了。
心底的话音刚落,便听到嘭地一声脆响,酒盏应声跌落在地,摔得粉碎,茶奈埋头趴在桌子上没了反应,在座的诸位皆是大惊失色,陈源生也吓坏了,他今日的本意是要为难茶奈的,可也只为发泄一下心中的怨气而已,没有真的想伤害她。
他赶忙伸手去扶住茶奈的肩,只见她额头上布满虚汗,脸颊惨白,双眼微合眼神迷离,没有一丝清明。
“怎么了,哪不舒服?”陈源生皱着眉头,询问的语气格外的温柔。
茶奈面露痛苦,胸口起伏地喘息着,脑袋晃晃悠悠,像是随时要栽倒的模样,喉咙里呻吟着挤出几个含糊的字“难受,好难受。”
陈源生跟着有些慌乱,忙抬手要将茶奈抱起,就听到一响巨大的破碎声,紧接着手臂一空,感觉一股力量突然从旁边冲过来,将茶奈从他怀里抢了过去。
陈源生抬头一看,是刚才对他置若罔闻的酒保。
“诸位贵客,十分抱歉,我家少爷身体不适,不能作陪了,诸位随意。”
原来不是个哑巴啊,陈源生腹诽道。
阿良刚转身要走,却被陈源生一把拉住了手臂,他胸中灌满了怒气,眼中血丝突增,目光冷冽地盯着他“如果我说你不能带走她呢?”
阿良的牙齿紧紧地咬在一起,胡须随着下颌耸动,眉目如刻,流淌着春寒料峭的四月从雪山上刚融化的一泓冰水。阴鹫的双眼一瞬不瞬的与他对视着,透着不容忽视的淡漠和威严。
屋内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骤起,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缄默着,唯恐波及到自己。
谁知下一刻,阿良突然变了脸色,谄媚的笑容堆满脸上,一副憨厚老实的傻呵模样,低三下四的语气开口道“这位爷说笑了,我家少爷难受的厉害,得赶快送去给大夫瞧的,爷和我家少爷关系匪浅,自然不能眼看着他难受下去不是?”
陈源生垂眸看了一眼蜷缩在他怀里的茶奈,痛苦的模样一瞬间刺痛了他,他抬眸注视着阿良,目光中多了些许探究,他在这个不起眼的酒保身上,感受到了强势的压迫感,像是一条正朝他吐芯子的危险的蛇,可也只是一瞬,就变成了温顺的猫,可这只猫,却是一只爪牙尖利的野猫。
陈源生缓缓松开了手,冷眼看着酒保抱着茶奈匆匆跑下了楼。
他脸上又露出那样阴狠的笑容,他不急,反正来日方长,她早晚有一天是他的。
大彪看着阿良抱着茶奈下楼忙迎了上去“这是怎么了?”
“楼上的房间可用吗?”阿良阴沉着铁青的脸问道。
大彪忙不迭地点点头,朝戏台后的楼梯抬手一指“三楼右手边。”
阿良看着一直跟在身旁不知所措的大彪,无奈地吼道“跟着我做什么?还不快去找个大夫来啊!”
“哦哦哦”大彪也是被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得有些懵了,转身离去后才做了几个深呼吸,平复了心跳,先差人看着楼上包厢,自己叫了司机来,马不停蹄地跑去医馆请曹大夫。
阿良熟练地推门走入房间,将茶奈放在床上,转身出门吩咐了小厮烧些热水端来,才又回到床边守着,用自己温暖的双手包裹着茶奈有些冰凉的手指,在掌间来回搓揉着暖手。
茶奈的脸色好了许多,甚至有些红润,阿良抬手摸了摸额头,并没有觉得滚烫,正疑惑着,就瞧见那双合上的眼皮下眼珠缓缓滚动着,才渐渐在心底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