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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门庭深冷 来者需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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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皓之这人算是个有脑子的,这几日往来后台座前,打听到了不少关于张玉官的事。

    没打听之前他便皱着眉头,打听过后这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长吁短叹、心事重重的回到客栈,正好碰见朱老二趴在桌子上,认真瞧着海碗里两只黑皮蟋蟀在掐架,便拉开凳子坐到了他对面。

    朱老二一脸懵的眨巴着眼睛瞧着杨皓之难看的脸色,心里有些发怵,蟋蟀打架时叫唤的声音又大,他唯恐迁怒于人,正想着神不知鬼不觉的端着碗开溜,就听到杨皓之开口问道“老二,如果你从别人嘴里听到一些不好的话,你会相信那是真的吗?”

    朱老二嘶了一声,下意识反问道“你会相信别人说我的那些坏话吗?”

    “当然不会”杨皓之立刻脱口而出。

    “所以……你管别人说什么呢,对吧!”

    二人对视之间,杨皓之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眼中闪过一瞬亮光,脸上的阴霾也逐渐褪去,渐渐染上了明媚,下一刻他拍桌而起,屁颠屁颠的跑出了房间,留下一脸茫然的朱老二在风中凌乱。

    杨皓之在城中搜罗了许多好吃的食物点心,每次去看张玉官演出,都不带重样,只是那些买来讨好人的吃食最后全都没进张玉官的肚子,叫他心里总有些不舒服,于是等天摸着黑,他便带了糖炒栗子悄悄跑到戏班住的院子里,像个贼一样,悄咪咪翻进了张玉官的房间,也不管自己的行为有多匪气,会不会把人给吓到。

    张玉官的作息时间特别规律,因为每天晨起要出功吊嗓子,所以睡的特别早,但他觉轻,有一点动静都能把他惊醒。所以当杨皓之翻窗而入的时候,他便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杨皓之蹑手蹑脚地在屋内摸索了半天,借着月光看到了床边朦胧的身影,他蹲在炕头下,背着身听着张玉官均匀的呼吸陷入了思考,想叫醒他,又怕这月黑风高、四下无人的时候自己突然冒出来会吓坏他,但是摸着胸口热乎乎的糖炒栗子,心里总不是滋味,自己捂了许久,若是他没吃上这口热乎的,回头又要便宜戏班里的其他人。

    于是,杨皓之握紧拳头鼓足勇气,决定冒着可能被暴打一顿的风险叫醒张玉官。

    他刚转过头去,就被身后庞大的黑黢黢的影子吓了一屁墩,差点尖叫着骂了出来。

    “原来是你啊杨公子,大晚上不睡觉,跑到我房间里来想做什么啊?”张玉官的声音清冷隐隐透着刚醒的暗哑,缓缓收了起势的拳头。

    杨皓之一瞧见人醒了,便一脸兴奋地将怀里的糖炒栗子掏了出来,献宝似的递到张玉官面前“你醒了正好,趁热吃。”

    张玉官沉默了半天,才抬手试探的摸了摸热乎乎的纸袋,疑惑地问道“就为了这个?”

    “是啊,我知道你爱吃栗子,白天不是有福多看着你吗,我想着晚上她睡了管不着你,你能放开了吃。”

    又是一阵沉默,接着张玉官便窸窸窣窣地钻出了被子,套上外衣下了地。

    他一手抱着炒栗子,一手扯起蹲在地上的杨皓之,摸着黑悄悄出了门。

    院子左侧有一节梯子,两个人顺着梯子偷偷摸摸爬上了屋顶。

    月光如轻薄的纱衣一般落下,远处传来一阵犬吠声,屋檐密集的城南全都笼罩在黑夜之中,没有一家亮着灯。

    “咱们上屋顶上干嘛呀?”

    “噓,小点声,别吵醒了他们。”

    杨皓之乖巧地坐在张玉官身旁的瓦片上,接过他递来的纸袋,任劳任怨地替他剥栗子壳。

    “啊”张玉官像幼鸟一样大张着嘴等着杨皓之投喂,杨皓之怕他噎着,特意掰成小块喂给他。

    栗子是吃了,可是剩下的壳怎么办,没地方扔啊,杨皓之正手足无措的时候,张玉官好似看出了他的困惑一般,从他手里抓起壳潇洒地朝后背手一扔。

    “我小时候经常跑到屋顶偷吃甜食,就这样扔到屋后,后面是死胡同,没人会发现的。”

    杨皓之看着仿佛小孩一般的张玉官忍不住笑了笑,将剥下来的栗子喂到他嘴里,特意把栗子壳放到他手中,然后看着他潇洒的背手一扔,像小孩一样,脸上露出顽皮后得逞的笑容。

    栗子吃多了容易上火,可是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带水上来,看着张玉官被栗子噎得难受,杨皓之自责不已,忙用手顺着他的后背,希望他能舒服些。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张玉官突然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或许是因为夜色昏暗,让人隐藏其中也变得胆子大了起来。

    “因为,因为想和你交朋友。”

    “嘁,这话用来骗鬼鬼都不会信。”

    杨皓之很是苦恼地盯着张玉官侧脸好看的轮廓,纠结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张玉官觑了他一眼,瞥见他嘴唇翕动欲言又止又小脸委屈的模样,便起了戏弄人的心思,随即转过头去与他那双小眼睛对视,眼波流转,映着清白的月光,又故意往他身边挪了挪,整个人欲贴在他身上,朝着他的脸哈气吐出满口的栗子香。

    杨皓之浑身一激灵,蓦的眯起了眼睛,小脸腾得一下通红,忙往后仰身子撤开些距离。

    但是张玉官又穷追不舍地贴了上来,目光森森地盯着他,满眼寒凉,一丝平常的笑意都没有,沉得有些可怕。

    杨皓之心跳如鼓,许多话被压迫的气势逼在嗓子眼,堵得有种窒息的眩晕感。

    “太晚了,我困了,你早些回家歇息吧”张玉官面色沉静地收回了视线站起身来,越过杨皓之利落地下了房顶,脚下如履平地一般。

    杨皓之目送这那个身影下了梯子,这才松了一口气,有种差点被窥见内心的惊慌,方才后脊背隐隐发凉,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秋风太冷的缘故。

    虽然不知道张玉官的情绪为何如此反复无常,突然揣度起杨皓之的意图,但杨皓之对张玉官的上心程度却始终有增无减。

    自那日之后,杨皓之几乎每天夜里都会潜入张玉官的房间,给他开小灶带好吃的食物,而且每天都不重样,几乎已经把京城中的小吃送了个遍。

    张玉官的作息依旧很规律,踏实地睡到半夜然后被惊醒,一开始碍于两个人并不太熟的缘故,还会客气忍耐一些,时日久了,张玉官便将原本泼辣的一面显露出来,一边责怪杨皓之扰人清梦,一边又拉着人跑上房顶,吃得一脸餍足。

    要说偷吃这件事情彻底败露还要从一次穿戏服说起,旦角的戏服都是按身量尺寸做好一般不会有差,而且张玉官的身材纤细婀娜,往往要比一般的女子更妙曼些,但今日这戏服穿着总也不那么合身,不是因为张玉官苗条了,而是戏服似乎有些小了,福多踌躇了半天,想不明白,尺寸是一月前刚量的,而且做戏服的绣娘都是老手艺人,根本不会弄错,那便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张玉官胖了。

    福多得出这个结论后,猛地抬起头瞪圆了一双眼睛,正好瞧见镜子里张玉官心虚的眼神,顿时了然于心,抓起一旁的皮尺就要往他腰上围,却被张玉官眼疾手快地制止了。

    “你干嘛呀?”

    张玉官大惊失色,恶人先告状地怒吼道,要是这尺子一量,就全都露馅了。

    “你说干什么?”别看福多个头矮但气势很足,生起气来妖魔鬼怪都要退避三舍。

    张玉官认怂地垂着脑袋,松开了阻拦的手,认命地闭上眼睛,猛吸一口气,收紧肚子,这是他最后的倔强。

    福多在他屁股上蓦的拍了一巴掌,叫他猛的泄了憋着的气,拿着皮尺的手迅速在他腰上一围,速度快到张玉官来不及提气,就已经量好了。看到皮尺上的数字时,福多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把自己憋死过去。

    “张玉官!”

    杨皓之刚撩开门帘进来,就听到福多咆哮地怒吼声,吓得他一哆嗦,怂怂地愣在原地不明所以。

    “这这……怎么了这是。”

    张玉官一抬眼看到杨皓之后便理直气壮的指着他向福多告状,将所有罪责全都推得一干二净。

    “那些甜食都是他送来的,还逼着我吃,我不吃他就说我糟蹋了他的心意。”

    杨皓之一头雾水地睁大了小眯眼,疑惑又无措的模样,看着可怜兮兮,其实也不算冤枉了他。

    福多自然不能说杨皓之什么,只是嫌弃地瞅了他一眼,冷冷地对张玉官说道“以后晚上不准吃饭,什么时候穿上戏服,什么时候算。”

    “别呀!那个,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不买甜食还不成吗?”

    杨皓之一听要饿着张玉官当时就急了,立刻出声揽下所有错误,诚恳地道歉,心里懊恼自责得不行。

    福多冷着脸只顾低着头整理手中的戏服“杨公子,我们手艺人卖艺为生,和旁人不一样,尤其是旦角,不光要有一把好嗓子,还要有好身段,才能有座来买票听戏。罢了,和您说这些您也不懂,但不要想当然地对我们角儿好,却做的都是毁他的事。”

    张玉官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拉着福多的衣袖,他还是第一次看到福多这般牙尖嘴利咄咄逼人的模样,也着实受到了惊吓,但这事也不能全怪杨皓之,都是自己嘴馋的缘故,没有经受住食物的诱惑,但是他也不敢制止福多,怕在这堆怒火上再添一把柴,回头把自己也烧成灰。

    张玉官晚上一口东西没吃,光喝米汤来着,睡到半夜自己突然惊醒了,因着之前的习惯,今日突然没了夜宵,肚子越发饥饿,咕噜噜叫唤得他再没睡着,他坐起身来,拢着被子压腿,想着累了困了便能睡着了,谁知一点用都没有,张玉官索性穿上衣服,想去屋顶上坐坐吹吹风,一边走一边嘴里嘟囔着骂杨皓之。

    “这个小眼睛的说不来便不来了,胆子就那么小,当真不怕饿着我。”

    刚一拉开门骨碌碌滚进来一个人,吓了张玉官一跳,杨皓之叽哩哇啦地叫唤着,从冷硬的砖地上爬起来,正做美梦呢,就一个跟头栽醒了。

    “你怎么跑这儿睡觉了?”

    杨皓之一脸委屈地揉了揉屁股“我怕你饿就来门口守着,哪知道一不小心就给睡着了。”

    “还以为你是个没良心的,原来……”张玉官小声嘟囔道。

    “你说啥?”杨皓之把耳朵一侧凑近了些问道,被张玉官一把推开,理直气壮地说道“没什么,有没有吃的,我饿了。”

    杨皓之为难地扣扣手,从怀里掏出一根棍,黑乎乎的也看不清了什么东西。

    “这甘蔗水可甜了,吃到肚子里也不占地方。”

    张玉官一看有吃的,眼中露出饿急的光,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拉着杨皓之想往屋顶上去,可是刚一出门又停下了脚步,脸上闪过一丝犹豫,福多今天刚发现他胖了,肯定不会放松对他的警惕,万一被抓个人赃并获,那他以后的快乐岂不是没有了。

    张玉官又拉着人默默退回屋内,轻轻将门关上。

    “怎么了?”杨皓之小声询问。

    “我怕被福多发现,咱不上房顶了,就在屋里吃。”

    两个人搬了绣凳并排坐在妆台前,面前的窗开着,有清亮的月光撒进来。

    张玉官张嘴艰难地啃了一口甘蔗外面的硬皮,粗糙的质感让柔软的口腔感觉像是啃竹子一般艰涩,正要将其吐在桌子上,面前突然伸过来一只手,张玉官一愣神,眼珠一转瞥向杨皓之,那双小眼睛在昏暗的夜色里亮晶晶地闪着光,像两颗宝石一样。

    “愣着干什么,快吐我手上。”

    张玉官听话的松了嘴,尴尬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唇上残留的一丝甜味,装作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嘴里吐出来的,你也不嫌脏。”

    杨皓之唇舌间啧了一声,将手中的甘蔗皮放到刚从兜里掏出摊开的纸上“脏什么脏,我不嫌弃你,来,把嚼过的皮吐这儿。”

    张玉官没再说什么,像老鼠一样呲呲呲呲嚼着甘蔗,杨皓之坐在旁边支着手肘盯着他,时不时给他倒些水,怕他吃太甜齁着。

    虽然没有在肚子里占什么地方,但食物过了嘴也算是过了瘾,张玉官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衣服上的甘蔗屑,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

    一旁的杨皓之已经是半梦半醒的打盹状态,脑袋一晃一晃,点头如捣蒜的模样。张玉官本想捉弄一下他,犹豫了一下又将伸出去的手缩了回去,将面前敞开的窗轻轻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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