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委屈
环缘沏好茶水送进屋里的时候,看到茶奈依旧是先前的模样,不声不响、一动不动。周珩的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她,眼窝深陷,眉头紧蹙,脸色铁青。
环缘斟满茶后便识相的退了出去,屋内一时只剩二人。
周珩长叹一声,心底隐隐漫延着自责和愧疚,说到底,是他没有保护好茶奈,才叫她又一次经受这样的羞辱。
周珩站起身来,朝茶奈走去,茶奈敏锐的察觉到脚步声,下意识团紧自己往后缩了缩,周珩脚步一顿,眉心紧拧了三分,心脏也跟着揪了起来,眼底的冰凉一丝丝褪去。
他滞重的脚步停在茶奈面前,缓缓蹲下身,长袍的下摆拖到地上沾染了灰尘。
他伸出一只手捏着茶奈的下颚缓缓抬起,撞进一双满眼含泪的水眸,那眼底明晃晃的,是他从未见过的黯然,从眼角处晕染开一片猩红,一点点悲凉慢慢从眼眶里浮漫出来。
仿佛是落入深涧里的雨水,叮咚冷冽的砸在周珩的心口,那么沉的绝望,好像迷失在暗无天日的密林里,再也找不到出路一般。
茶奈的牙齿紧咬着唇瓣,一侧的脸颊红肿不堪,嘴角隐隐渗出一丝血。
周珩的大拇指轻轻触碰了嘴角一下,茶奈便瑟缩得闭上了眼睛,唇瓣一张一合,抽吐着冷气,火辣辣的疼迅速侵袭到四肢百骸。
她身上也疼、好疼,可是又不知道具体哪里疼,只是在看到周珩的那一刻,所有酸涩和委屈一起泛滥填满了胸口,忍不住从眼眶里流出来,怎么都止不住。
“疼吗?”周珩柔声问道。
“疼的”茶奈没有睁开眼睛,嗓音带着几分沙哑哽咽着说道,泪水便从眼角又涌出许多。
周珩垂眸用力把眼底的伤痛和疼惜掩下,将茶奈打横抱起放回到床上,扯过薄毯盖在她身上。
“公子都不问问,是不是我拿了玉佩吗?”
周珩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你不会。”
茶奈愣怔了一下没再开口,周珩安顿好她后转身离开了屋子。
茶奈听着远去的脚步声立刻坐直了身子,缓缓张开眼睛,泪水氤氲里,那个身姿挺拔的背影好似人们嘴里描绘的神仙,他周身被光芒笼罩,怜悯而慈悲、救苦救难。
茶奈就这样蜷缩在床上隐忍着哭了出来,直到周珩再一次从那团氤氲的光里走来,手中还拿着一顶香炉,袅袅的烟雾缭绕,更似仙人一般。
茶奈梦游在虚空之中,隐约看到有个长衫玉立的俊俏书生亲昵的牵起她的手,吻在她额角,她钻入书生温暖的怀中,二人紧紧相拥,他们好似一对令人艳羡的璧人,逃离人间凄苦,奔入一片世外桃源。
周珩给茶奈上好药后,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神情呆愣的望着庭院中的天井发呆,他总记得自己小的时候每当下雨时,就会跑到这里的屋檐下接雨水玩。
此时的四角天空布满了阴霾,好似又要下雨一般。
魏妈妈和绿竹在后院的洗衣盆里翻找到了那块玉佩,不敢耽搁片刻,便赶来复命。
绿竹跪在湿冷的青砖上,膝盖像被冷气用铁钩子勾扯那般酸疼,可是周珩没有开口,仿若悠闲的品着茶,魏妈妈也不好开口替她求情。
几个人又在院子里耗了两个时辰,就听到屋内茶奈苏醒过来后压抑的痛呼声。
那药是好药,灵也是真的灵,但只有一点不好,用药之人会感受到噬骨灼心的烧痛。
周珩起身走入屋内,双臂一顺,将房门合了个严实。从紧闭的门扇里,不时传来如幼兽一般的嘶吼,时而尖利时而低沉,似乎已经被折磨的神志不清,那凄厉的呻吟听得人抓心挠肝那般难受。
魏妈妈缓缓几步上前,透过门缝往里瞧,屋里点了浓浓的安神香,一时看不太清。只能瞧见周珩坐在茶奈的床边,有些布料细微挣扎和周旋的声响。
魏妈妈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随即又拧紧了眉心,她回头看了一眼跪着的绿竹和安静站在一旁的环缘,心中隐隐有些难以名状的怪异,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此事以绿竹跪晕在天井、下人们饿了一天肚子、茶奈第二日醒来无恙为结。
茶奈后来并没有责怪绿竹,也不想再追究任何人的过错,她只想息事宁人而已,即便绿竹的歉意毫无歉疚可言。
没能一击将茶奈从府里赶出去,环缘有些失望的苦笑着,她抬头仰望着天际,这个夏天的日头还长,一切都是未知。
日子流水一般的过去,很快便迎来了端午节。
茶奈一早同魏妈妈学过规矩后便和大伙一起张罗着泡粽叶、挂艾草、包粽子。
经过先前发生的事,大家对茶奈的态度都是敬而远之的,未避免不合群受到排挤,没有人会明着和茶奈有交集,除了时常调教她的魏妈妈。
周珩早起泡了药浴,便穿戴整齐出了门,今天周家祠堂有祭祖活动,护城河边有龙舟会,怕是要应酬到深夜才能回来。
茶奈坐在角落里远远的瞧了一眼,周珩的腰间系着五色彩绳的艾草香包,从素色的上衣下摆露出,一晃一晃的,斑斓艳丽。
再回过头来的时候,发现大伙的腰间也露出了漂亮的香包,款式式样大同小异,她淘洗红豆的手一顿,闪躲似的急忙把头低下,过了一会儿又不甘的抬起,瞥到了绿竹手腕上系着的五彩绳,醒目而刺眼。
挨个瞧过,每个人都有。
茶奈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手指用力的搓洗着豆子,那么硬的红豆,生生烂成了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