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规矩
灌下了一碗解酒汤,段纶又重新振奋起来。今日他们所在的是无忌的别业,正主儿还没完全搬进来,先用来招待了他们。听说日后包括酿酒坊在内的一应事物都会搬到这里来,众人饶有兴致地在管事的引领下去参观了给工坊腾的地儿。
别业再往东走二十余里便是坞堡,从这一端望去那隐约的尽头,苍松翠柏,飞鸟不尽,景致极佳。庄园中林泉掩映,农田纵横,人烟还不少,过不久把人迁进来,还会更热闹。
大族能拥有的土地和人口实在超乎琬琰的想象,以她的了解,相较同时代的豪族,长孙家的家底绝对不是最顶级的,然而就算这样仅仅是留给无忌的这一处别业就已经规模广大。甚至还有不少地方可以继续开发。
酿酒离不开粮食和水源,选址也是挑了个离着这两者极近的地方,此时看来风景也是很好。此处地势平坦,但往远处望,可以清晰看见环绕平原的山脉,他们的西面就是邙山。
李世民突然来了兴致,已经离得这么近了,不如就上一趟邙山看看?
显而易见,在场的人没有半点酒后不骑马的安全意识,当即策马而去,一同登上了邙山。
因此山地貌极佳,正合时人所谓的风水宝地,相信埋葬在这里可以福佑子孙,历代不乏帝王将相在邙山营建墓穴。此时他们驻足的地方不远处就有一座著名的墓葬:魏宣武陵。
大概是这里实在是埋葬了太多人,尽管也有人烟在其中居住,风景也尚可,但平原的松翠绿意喜人,在这里看着却只会觉得绿得阴冷。
自然,来到邙山,是不至于只欣赏山间景色。立马山巅处,可以俯瞰山下的地势,一直可以观察到洛阳城的边际。数年后,也会有一支军队登上这里俯瞰都城,并掀起一场惊天动的大战……
此刻登临远眺自是看不见硝烟铁蹄,只余河流切割出的大地脉络供人欣赏。段纶看着远处的城池,若有所思:“听说杨玄感围攻洛阳城时,曾入芳林门,可是在此处?”说着抬起马鞭往一个方向虚指了下。
“非也,”李世民指了指他们能看到的两处门,“此一为长夏门,一为上春门,芳林门在我们面向的北角,有内墙中为间隔,现在是看不到的。”
段纶点点头:“看样子西京虽坐卧于平原,然城池新建坚固无比,再加周边若联防布势,形成钳制,一有来犯之敌,轻易是攻不下的。”段纶的父亲曾经是兵部尚书,受家传影响,他自小弓马娴熟,通知地理形胜,在守孝前就在行伍之中,此刻登高指点,很是老道。
李世民和他谈了一会儿,觉着此处看得够了,又想继续往西面的山中跑。琬琰自然不答应。再由着他们任性跑下去,就说不得什么时候能停下来了。
二人正是兴致高昂的时候,不想听从,觉着都已经上来了,不射猎一番实在浪费。
琬琰兴趣缺缺,不知道这山里有什么是值得跑一趟的。从前她就住在山里,见到的珍奇禽兽可不少,连貘兽都碰到过。古代的大熊猫称之为貘兽,时人不把它当做多么珍贵的动物,但依旧是很稀有少见的。在关中山里的貘兽长得也更圆乎标志,初次在野外采药的路上碰见后,琬琰念念不忘许久,可惜后来就没再见过了。
那二人听得也稀罕,貘兽他们也没见过。达官显贵会圈养这种生物作为玩宠,然而即使如此得见貘兽的人也极少。段纶道:“这玩意儿生在深山密林里,远离人迹,连精于捕猎的人都不轻易造访其所在,你们却能碰上。可见终南山实在是避世的佳处了。”
见他们有了兴趣,琬琰便着意说起自己在终南山时的一些趣事见闻,顺势引着他们信马由缰慢慢下山。
段纶本质是个大老粗,对山间的景色没有想象力,欣赏不起来,只觉得在里面居住十分清苦,鬼才去住。“那里面都是沽名钓誉的酸人,进去做几年隐士,有了名头出来求官,也就是这些人能忍得住山里头蚊虫咬。”顿了顿,他不失幽默地补充:“自然,弟妹你除外。”
李世民清咳一声:“还有孙师傅和舅舅也曾住在那里。”
段纶面不改色:“自然,真名士总是在一处的。”
琬琰莞尔:“沽名钓誉之人确实不少,不过终南山里也有好时候。夏日在其间有避暑佳处,关中形胜又是此间独佳,我以为比邙山还好些。你们熟知天下舆图,应知终南山有一子午道,从此道可通蜀地,二公子你喜欢的烧春、运进长安城的蜀地茶叶,都可从子午道来。孙师傅就经常取道子午进蜀地,可惜我从来没去过。”
比起风水宝地邙山,终南山太沉寂了,但也有它的好处,琬琰半开玩笑道:“真正想要避世的人若一意走进终南深处,许是永远不能被找到的。那时候我就想,等有一日我想要谢却红尘事,正好避进去,永不复出。”
李世民听得愣住:“如何会有那一日?”他自己是个注定在红尘打滚之人,从来不会有这念头,也从来没想过身边人会有出世的时候。
琬琰本也是随口一说,现在回想是很矫情了,便不太好意思地解释:“那是小时候一时兴起过的念头罢了。再者,真要隐居也不会想去山里了,一年只有两个月住着是合意的,冬日寒气逼人清苦倍增,有时候连孙师傅都有受不住下山的,更何况是我了。”头两年在山上过冬,家里都要特别加人手给他们送加倍的炭和木材,唯恐他们受冻,因此费了许多钱财人力,直到后来秋冬之季琬琰不住在其中才停止了供给。没有这样财力的还受苦受冻的,就毋需想着上山隐居了。
段纶放肆嗤笑:“所以说有人拖家带口呼奴叱婢地去隐居,粮食柴火不够了还要下山找人买,是个人都能找到他的踪迹,这也配叫避世隐居?都是红尘俗人,还是实在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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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邙山下来后,仍旧回别业游玩。
段纶最后还是请琬琰挑了一匹马来做回礼,“弟妹何时再想要你那位朋友来,或者可为我引荐一番?我想当面见见他好致谢,顺便,不知道他何时可以出售洛阳春,我定当去捧场……”方才一坛子酒已经灌下了大半,段纶想要新酒想得抓心挠肝。
琬琰便说回去就寻机会给他引荐,自然好酒也是少不了他的,段纶大喜过望地告辞了。
那位一直跟着他的婢女也屈身行礼,匆匆跟上了段纶。
琬琰忍不住问李世民:“跟着段二公子的那姑娘是婢女吗?看着不像。”
李世民向来不去注意这些,段纶又不会特意给他介绍的,那就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了。但有别于普通婢女的,多半就是段二收为己用的了,毕竟他到了这年纪,有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琬琰对这些人情世故开始有些不确定了,她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婚前收用身边婢女的世家子弟。以门当户对论,能和段纶结亲的姑娘家世不会差,想要顺利地和这样的贵女结亲,家族普遍还是会让子弟们在婚前身边尽量保持清净的。肯定也有例外,但段纶还真是琬琰见到的第一个。并且,已经是这样的关系了,段纶还会随意把他送人,就算早已经对这些公子哥儿的下限有心理准备,琬琰还是感到不悦。
李世民觉得这没有什么,段二只是倒霉。说好了亲事,因为他自己要守孝耽搁了,在他出孝前未婚妻不幸病逝,一来二去他也成了这个时代的大龄未婚青年了。他有点破罐子破摔,也不关心家里给他找什么样的妻子了,便开始放纵了些。可谁也料不到这时李四娘回来了。
段二和李四娘也是两小无猜过来的,女孩先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两家也考虑过撮合他们两。然而阴差阳错间还是没成。段二本来是死了这条心,但世事无常竟能这样兜转回来……更没料到的是,两人之间还没有怎样,倒是李建成先看出了点儿意思,开始主动找上段家说合。
琬琰被这则八卦勾起兴趣:“那四娘和段二是怎么想的呢?段二莫非是不乐意,才躲到这边来?”
李世民不太确定:“应该不是,段二不是这么别扭的人,四姐更不是。若是不愿意直说便好,大兄又不会强迫他们。”
有些话问出口会觉着很没意义,但还是想问,“如果是你,我是说,假设你是段二,有机会和心上人再续前缘,你会怎么选?”
“既然还是心上人,那自然是想要的。不对,如果是我,就不可能有再续前缘一说了。”
“为何?”
他勾唇笑了起来,有点得意又有点羞窘:“因为我的心上人已经让我娶回来了,又何须再续前缘?”
琬琰不争气地有些脸红,一边心里暗忖,可把你厉害的,不是有舅舅他们坚持,这时候还不一定是怎么样呢。
可是他这么自信地表白了,她是不能无动无衷的。琬琰弯起了眉眼:“好吧,那你确实比他厉害。”一面向他伸出了双臂。
李世民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的双臂慢慢勾住了自己的脖子,倾身过来道:“你这么厉害,这是给你的奖励。”然后是那嫣红的唇瓣贴合上了自己的。
第一次主动导致的紧张让她磕绊地含了一下他的唇就想退缩,闭上眼后清晰感觉到脸上的温度持续上升到怀疑会不会把他也烫伤。
在他短暂地僵硬后,回过神变伸手扣住了她的腰,渐渐急促的呼吸让她心觉不妙,便急急道:“你不许动!我奖励你的时候只能我自己……唔……”话音未落已经被他轻轻施力按住了后脑,彻底带进了怀里,并熟练地趁机撬动了她的唇。
被反客为主后身子也被压得往后仰,被他把着腰几乎要就势躺倒在坐着的软塌上,这真要躺下去了就是危险的前兆了,琬琰被他亲迷糊了也顿时被这姿势惊得大脑拉响了警报。
所幸这回双手还是自由的,摸到他一边的耳垂扯了扯,要是还不理会打算就扯住耳朵不放,就不信他能忍。幸好他感觉到后先放了托着她后脑勺的手去制止她,琬琰才得以挣开脑袋。
放开后两人都有些气喘,看着李世民一脸无辜,琬琰趁着双手没有被完全制住前赶紧喝止:“你再这样以后不许你碰我了!”
李世民一愣,琬琰察觉到他的手臂松了松,赶紧推着他坐正,远离危险姿势。
“怎么了?”李世民很不解,“我咬到你了么?”一面托住她的脸去看她的唇边有没有伤口。姣美的唇形有润泽的痕迹,方才有些急细看真的留了一点咬痕,所幸没有形成伤口,艳红的双颊和水泽湿润的双目显示着方才发生了什么,看着看着他又呼吸又乱了乱。
如墨点漆的瞳孔又聚焦起来,他又有些意动,琬琰急忙掰开他的手:“不行,这次是奖励你,只能由我动,我说停就得停!”
他失笑:“好,那你来。”
琬琰脸红红地试着推着他躺下,心想,不能总是我被压吧!一面窃喜着真的把他摁倒,便自己俯身去贴了贴他的唇,不到两息就移开。
刚要起身就被箍住腰,“那这次换我礼尚往来。”再度将她带进怀里。这回也不强压着她躺下了,改为强行控着她的腰让她趴在身上。
两人混闹了一阵儿,李世民稍满足。
琬琰却暗恼:得另外想个规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