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缠扰
语言的隔阂给了一些人发癫的底气。
“独坐皇宫有数年，圣驾宠爱我占先。宫中冷落多寂寞，辜负嫦娥独自眠……”一段京剧《贵妃醉酒》唱段，少女唱得婉转非常。得益于艺术审美的时代性以及唱者使用着完全无法被这个时代听懂的语言，这段内容只让演唱者独自陶醉，其余人深感莫名。
灵均就是如此，高兴的时候就爱唱唱曲儿，难为她这么多年还记得。尽管对曲艺本身兴趣缺缺，但在这里好歹算是难能可贵的“乡音”，乍听到琬琰还有些许感动。这姑娘其实高兴了就想唱，也不在乎脱口而出的词是什么含义。
有小丫鬟探头探脑，那目光里有着好奇和惊疑，与之形成对比的是阿狸等人，神态自若地各干各事，显然早已习惯这种表达喜悦的方式。
冲着越来越惶恐的小丫鬟笑笑，灵均悠悠地住口，让想要夺路而逃的可怜丫头松了口气。她笑嘻嘻地附耳对琬琰道：“这里又不是没有曲艺，那位梨园老祖宗的时代离现在也不那么遥远嘛，都是一个祖宗发展来的，怎么我唱起来她们这么没有共鸣？”
“看来刘昭衡不是那等没情趣的，把你哄得这个样儿。”琬琰不接她问话，灵均也不在乎，一副热恋中的甜美模样。这下就是阿狸她们也要忍不住来打趣。
“刘娘子她们想你想得不成啦，来了着许多信，不看也知道必是催你回家去的。结果她们可想不到，这信都压根找不到你，全寄来我们这儿啦，”红芝一道说一道拿着装信匣子塞给灵均，“到时候你回家可怎么解释？这许久不看信也不回信，白让家里牵挂受怕，上哪找了这么个不孝女呀。”
阿狸嬉笑道：“红芝不用替她操心，到时带着刘越回家，只说是在忙着骗个女婿回去孝敬，刘娘子这一听，可该高兴了！就顾不上生气了。”
这话能说出来也是心大，如今未出阁的娘子去寻一个成年男子私会，就算两情相悦，也是不好宣扬出来的，。何况在这府里的院子也不是没有外人，真被些别有用心的拿去说嘴，那不提灵均会遭罪，自家娘子也要受非议。红芝对这类事情敏感，赶紧打量周遭有没有生面孔，继而低斥阿狸一声，让她不要胡乱编排。
灵均倒不羞于分享自己的恋爱，只是看见那么多未拆封的信件，确实有点惭愧。急吼吼地拿起来看，一面嘟囔：“我早先就给家里去了五封信，难道家里还没来得及收到……”
但看了几封后，脸就沉了下来。迅速地扫完信件，便说：“家里让我先不急着回去呢。最好是在这里带到四月后，再回洛阳。”
原来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问题还出在刘氏刚刚相认的娘家人身上。年前灵均跟着琬琰走，也有刘氏等人的意思，为着避开刘家的撮合。
灵均的外家前几年境况实在不堪，从老到小折磨得都够呛，几个年幼的孩子也很吃了苦头。本来按着灵均的意思，自己接济他们也不算什么难事，刘家过得好了，对大家都是好事。他们就是普普通通的本分人，要和睦相处也不难。可惜再本分普通也是一大家子人，难免有点磕绊事儿。
灵均有三个舅舅，其中大舅的长子已经二十，早已是适婚之龄，但因为整个家都颠沛流离，哪里有人家愿意许配女儿与他。灵均找到他们的时候，刘家全家都成了奴籍，可见落魄。
也大约是因为灵均出面帮着给他们恢复了良籍，且经常救济，显然家底很不错。于是大舅一家才起了撮合她同自己儿子的心思。他们不知道灵均和琬琰关系有多亲近，只知道在主家很受重用，那如果能靠姻亲拉进她和刘家的关系，那就再好不过了。这样做对刘家的好处的确很大，其他刘家人也非常乐于撮合他们，不得不说他们确实很团结，难怪这么不堪的几年能抱团生存下来。
而对于灵均来说，曾经刘家人对自己和刘氏也不算差。在他们有选择权的时候也是尽力照顾过刘氏这个家族幼女的。如今他们也没有坐等人接济，而是有一个比一个地卖力做事，三舅舅更是无偿地给长孙家的铺子干活，形同卖身。因此，就算这个姻亲后面有着不光彩的盘算，但在这个团结的家族看来也是很正当的：灵均没有阿耶兄弟，父族等于没有，那不如和母族走到一起，长远来看对双方可谓互补，那何乐不为？
刘氏对孜孜不倦来推销儿子的大舅母无可奈何，她委婉拒绝是不想刺激对方，最后闹到自己母亲跟前，让她晚年生活再两面受气为难。毕竟刘母的身体已经极差，时日无多，刘氏实在不忍心。
等到被缠得过分了，刘氏干脆选择先主动出击，给他们介绍一门好亲，这样就顾不上灵均了。
对外家的亲戚感到不胜其扰，也没有好办法，灵均这才主动出门避避，这情况刘氏和季氏也是默许的。最近更是来了一连串信，叮嘱她在舅家婚事敲定前都不要回家，生怕灵均的出现再给了他们希望前来纠缠。
琬琰听了密友的诉苦，却不紧不慢道：“这么比较，刘越心里可真是晓事儿多了。没把握就不来缠扰你，这种性子，你阿娘想必也会喜欢。”
这听得灵均直翻眼：“可得了吧，我倒希望他缠一点。结果，连个八竿子不着的人都比他主动，这只能说明他不够在乎我。”
灵均骨子里是个水乡生就的人，前世今生都是，几年前也想过带着家人回南方老家住着。然而实际去了才发现，这个年代江南远还没有后来宜居，更要命的是，地头蛇的威力无处不在。
当今律法，为了人口蕃息，适龄青年到了规定的婚龄不嫁娶是有惩罚的，以灵均的年纪早就要被盯上了。这还只是其一，其二么，她的品貌到哪里都是极出众的，小门小户可藏不住。
在长孙家的招牌下，毕竟还能解决，生不出什么事端。可离了这靠山，到了别的地头蛇面前，就没有那么好说话了。这世上门阀豪族大大小小各自盘踞，什么关陇，山东，代北，江左等等，大小豪族占据着各自老巢的最好资源，去了那还想逍遥？简直做梦。像灵均她们这样没有直系男丁却颇有钱财的家底，首先就是被盯上的肥肉，区别只在于最后吃相的文雅与否。
这么说来灵均的处境也颇尴尬，她的亲事确实就会比别人难，就是刘越也不被琬琰看好。唯一称道的是他看得比别人清楚，灵均在琬琰这儿，关系特殊，非比寻常主仆。不止感情亲近，也是利益关系上的紧密相连。琬琰的人手和产业，灵均是除开她本人最清楚的，牵扯也极深。这种形式下刘越要是直愣愣提出和灵均结亲，反倒会让人疑心他动机不纯。想要让琬琰对他达到这样利益攸关事情上的信任，刘越还得先证明自己才行。
这事也不着急验证，琬琰决定先静观其变。
这会儿灵均还有些恼意，还是红芝体贴，安慰道：“刘小郎的品性可不差，否则你也瞧不上他不是。再说有志气的男儿成家晚，再平常不过了。我们之所以不担心，也是因为刘小郎的行事看在眼里了。他向来是守礼的，你还不知道，其实你们的事儿，在你阿娘和刘先生面前都过了明路，那日他来接你前还亲自见娘子讲明了细故。只是婚约没有定下来，他就不在外面乱嚷嚷，免得损坏了女儿名节。你瞧，他这样知道尊重，可见是把你放心上的！”
一番话说得人转嗔为喜，大家又开始嘻嘻哈哈地谈笑，有人说灵均现在随母姓刘，这可不行，同姓不婚，这可怎么成？
这事情倒也提醒了灵均，她早就觉着自己的姓和名不搭了，不过自己那倒霉生父的姓自己更不想要！怎么办？
突然间灵机一现，灵均很豪气地决定：“那我回头就改姓季！季灵均，你们以后称我季娘子，好听吧？”众人自然乐得起哄。
琬琰听着可真是哭笑不得，弃了生母的冠姓，改随乳母的姓？这傻孩子，是嫌家里太和睦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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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过了雨水，窦氏总算把经文准备妥当，带着一行人去寺里参拜。
俗世的人献上珍宝作为供养，在僧人的念诵中默默祝祷，祈求现世的心愿得偿，逝者超脱。
琬琰默默望着窦氏消瘦下去的背影，等着她虔诚的仪式结束。
有慈眉善目，眉宇深沉的僧人走来，向她合掌施礼：“施主，您到此间，可有心愿？愿代为祝。可有所惑？愿代为解。”
琬琰对他颔首微笑，却并未开口，而是示意身边人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供奉用的珍宝，放在桌案上。那人又跪下拜了三拜。
于是琬琰收回视线，对僧人轻轻点头，唯合掌致意。接着便要离开去窦氏身边。
僧人眼中却是很茫然，似乎诧异于这样的小娘子连供奉参拜都要别人代替，不知道是娇气到极点还是如何。但看她确乎是弱质纤纤，也许不是故意为之的。
瞧了瞧桌上的供奉，僧人朗声道：“贵人佛缘极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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琬琰扶着窦氏起身，心想着自己果然还是个俗人，在这辉煌的寺庙里所见所感也只有财宝。但也不能全怪自己，宗教奇观是这样的。
好在这样的场合，对治愈某些人确有奇效。也不算白来。窦氏经过了繁琐的仪式，很有些疲惫。然精神上又确乎经受了某种洗礼，又比来之前要好的多了。
在寺中又听了一天讲经，众人便前往温泉别院了。
这里是当地一个富商的闲置产业，他很乐意接待唐国公的家眷，已经提前收拾好了，等着窦氏等人入住。
灵均也应邀前来。除了抱着享受一次这里久负盛名的温泉，她也牢记自己的一个使命，那就是帮着开解窦氏的心情。她是个乐于助人的孩子，自然不想辜负小伙伴的“厚望”。要开解人的心情，最好用的莫过于转移注意力，对此她也是早有准备。
明天，就从教大家斗地主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