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观音婢
父母尚在，小辈的丧葬也不能哀毁过礼，只是年节里终归不那么喜气。尤其在眼下，缺吃少穿的流寇蠢蠢欲动，也打算趁机打劫过个好年。李渊也正有要借这些流寇人头一用之意，连日来便忙活着围剿计划，很久不曾露面。年节里尽带着人忙于清点防务，他都不在，府上就更没有过节心思，愈显冷清。
不过对于有的人而言，这个年关仍旧忙碌，比如主母要操持的事情就不少。窦氏的身体刚有起色，就亲自开始主持盘账。家族的账目人事，年节的礼节祭祀，处处都少不了她坐阵。
干的都是脑力活，消耗的精力也一点不少。高速运转的脑力能让一个顶级棋手在对阵中昏厥，遑论是一个病体未愈的人。琬琰很快就决意干涉这样不遵医嘱的病人。
然而该做的事情还是那么多，为了减轻她的负担，琬琰亲自给她打下手，干点杂活，算算账目。窦氏身边人见琬琰见天地跟住窦氏，私下里说这位真是太乖觉了些，但儿媳知道主动孝敬毕竟是好事。
窦氏也觉着这样很好，即使不是做大妇，当家理事也是世族女儿媳妇的基本功。本来看她年纪小，再聪慧晓得的事情也有限度，也打算自己亲自教教她。如今比她预想的还要好，能主动“求知”，真是上进又贴心的好孩子！
琬琰约莫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其实她本意是把自己当窦氏的主治大夫，务必要在治疗期间纠正病人的“恶习”，她的本职工作让她看不得这样不遵医嘱的行为。这不，窦氏又开始琢磨着亲自斋沐抄写经文，开春好送去寺庙供奉，为家族的早夭子嗣祈求往生极乐。为显供奉者的诚心，她决意开始茹素，以免沾染杀生的不洁。
病人这时候不好好补充蛋白质，吃什么素呀！要是为显诚心，不染污秽，不如多多洗热水澡，比很少沐浴却拿熏香来凑数，要干净得多呀！
腹诽归腹诽，面上不能这么劝。
“我听说僧人入寺的五戒，虽忌杀生，却不禁止食荤的。前代僧侣也可食净肉，不算破戒。直到梁的武帝，堂堂天子舍身入寺，出家食素。后来更是直接敕令南朝僧人不得食肉，从那时以来，佛门子弟才渐渐将茹素引为戒律。”琬琰说道。
窦氏微笑点头：“你说的不错，不过茹素至今已是佛门修持之法，越是坚持越显诚心。”
“但要我看，佛门本就不需要子弟一定茹素，何况我们了。早在释迦摩尼成佛前，他带领弟子们也是遇素吃素，遇荤吃荤，也不妨碍他最终证得佛法。而且您知道我幼时体弱，儿时有一次发热，所有大夫束手无策。我阿娘急得不行了，听舅母说草堂寺的供奉灵验，便什么也顾不上，连夜手抄了经文，天亮就催我阿耶送去寺庙，又从庙里请了观音像回来供奉。那时的阿娘衣不解带照料我，食不知味，根本顾不上自己吃没吃素，只靠着一片诚心去求，您看，我现在是不是大好了？自那以来都是平安康泰的。可见佛祖看中的只在心诚与否。。”
窦氏听得莞尔：“所以后来才给你起名叫观音婢？”
“正是呢，”琬琰恳切地道：“我只希望您爱护自己，汤药只可调治三分病，剩下的六七分全在饮食和健体。现下病根未去，饮食正需要荤素齐备，调养元气。再者，养好了身子，才有精力抄写经书呢。”
或许有的小辈，这时候会主动提出自己代长辈斋沐供佛。但琬琰没这个打算，也清楚窦氏不会指望她来代替。自从来了窦氏身边，她因想着这个年纪的孩子还在长身体，缺睡眠，早晨的问安都是窦氏做主给免的；所谓的伺候规矩也不立，寻常的儿媳礼数尽到就好，从来无意磋磨小辈，反而更多指点关照。也因此，琬琰对她是真心敬重，不由不对她的病更上心。
好在窦氏是心思明白的，知道琬琰的好意，也就作罢了。转而又被方才的谈话勾起回忆：“二郎和你初次见面，就是在那草堂寺附近吧？我还记得阿郎后来还在草堂寺塑像还愿，没想到这寺庙和观音婢还有这样一段往事。这庙看来了不得呀。”
有人听闻便凑趣，“这草堂寺可真灵验，不仅治病救人，还能凑成郎君娘子的缘分，真是少见的很！听得婢子都心向往之了。”
这话提醒了窦氏：“哎呦，确实是因着那一段缘分相遇，说起来我们家合该再去添点香油还愿呐！”一边说着还欣慰地看着琬琰。
顶着大家善意且揶揄的目光，琬琰面上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心里已经吐槽了太多：怎么就是给草堂寺还愿呢？再说李二的病不是更该感谢我吗？怎么就变成感谢佛祖了喂！
不过说起来她的小名的由来，确与草堂寺有一段渊源。据高氏说，那时的琬琰不足周岁，发烧呕吐，药石无灵，大家都以为活不成了。最后长孙晟拿着高氏亲抄的经文去草堂寺供奉，寺里建议长孙晟再从那里请一座观音像回去，就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照做了。结果大约是观音跟着去长孙府贴身保佑了，佛光普照下琬琰真的退烧好转。欣慰的父母便专门在府中建了佛堂供奉观音，还起了观音婢的小名希望继续庇佑她平安。
数年后从高氏那里得知这段往事，琬琰很是感慨，自己的小命得以保住，佛祖出了几分力不清楚，但肯定要感谢未知的力量。无他，那时的自己能活，反正不是靠的医学。
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今世在襁褓的那段记忆痛苦。长孙家的三娘子出生，还没来得及取名字，家人就感觉这奄奄一息的婴孩怕是等不及有个大名就要夭折了。
婴儿的发育未完全，免疫系统也弱，雪上加霜的是一下生便有不足之症。这孱弱躯壳里的成人灵魂一边忍受生理上的痛苦，一边因为营养不足以供给大脑运转，既听不懂人们的语言，也无法按捺惊惧忧虑去动脑分析自己的处境。那段时间的记忆简直生不如死，偏偏入口的药比吃的饭多，在那些不知名的苦药灌进去后挣扎着竟活下来。终于等到舅舅带着她找到了孙思邈，从水平参差不齐的医者中把她拯救了出来。
活过了周岁算自己命大，而让自己有望活到成年的还是要感谢孙思邈夫妇。琬琰总觉着一定要在家里供奉谁的话，至少该把孙思邈也供上，可惜高氏不同意。
总之，悲催的婴儿记忆给她带来了永远的心理阴影，同时也一定程度磨炼了她：那么生不如死的折磨都过来了，忍受力不该比常人更高吗？因此后来她给自己确诊了气疾后，心态已经非常平和。
气疾，或者说哮喘，发作起来是很要命，在后世也几乎不能根治。好在自己早早就开始预防，对这种疾病的了解也足够支撑自己的治疗。
后世经历上千年的经验发展总结的药方和原理，琬琰还记得许多。尽管中医她学而不经，但就单单她所记得的内容也是站在巨人肩膀上的总结，这些被她假托抄录家族藏书的成果呈现在孙思邈面前也足以震撼他了。毕竟是杂学出身的天才，对当世的药物和体系更融会贯通。有他一同钻研，对如今气疾的诊治效果更好。
更不说平日自己自觉遵照医嘱，曾经做了一辈子旱鸭子，今生为了改善体质，早早就学了游泳。算起来从熟习游泳后，这气疾她多年不再发作，对她的体质改善颇大。
在长孙府和坞堡里，常住的地方她都想办法给自己建了游泳池，没事就坚持下去练练。高氏原本很反对，因着建这样一个工程耗费不少，为了保持水质清洁打理也很费事。不过后来孙思邈说这样做能治病，他的话比琬琰管用得多，高氏便同意了。只是她觉着一个娘子会这个本事，说出来很不体面，便严令她不许在外给人炫耀去，不然会被指点教养问题……琬琰觉着这个运动实在不错，一度想劝诱高氏一起学，结果总是碰壁，倒是崔氏很有兴趣，偷偷跟着她学会了……
想起这些旧事，心情也轻快起来。她其实挺享受游泳的，只是这段时间事情实在多，到了这里也是暂居，不好再建一个池子显得太骄奢，去外面野游更是作死，所以竟有一年多没下水过。现在想起来，很是意动。
恰逢开春后窦氏就计划去完成供奉，回来还要带她去温泉别院小住几日，那里就有温泉池子可以一用。更正好的是现在李世民跟着李渊去巡视营防，今日还来信提到，他知道窦氏要去寺里参拜可惜不能陪同云云，那就是他到时也不在的意思。只有自己侍奉窦氏，那就是独自占用一个小院来住，到时可以尽兴游一回了……
哦，对了！那会儿灵均好像还没回去，干脆邀请她一起来，更热闹有趣些，也更能开解窦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