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交错
这行人里,最难得的还是杜鹃和周梵音,也带着部曲来了。
周梵音还没出过洛阳,自来了长安就很活跃。不过她有点遗憾,长安没有她想象中的繁华,看起来比洛阳弗如远甚,城郭高大气派,但没有洛阳那么热闹。
杜鹃觉得这很正常,长安城久不经营,先帝时候刚刚建造繁盛起来,没今年都城就迁到洛阳了。这现在的皇帝自己都不怎么住长安,关中粮食资产渐渐不比关东了,这里就是渐渐没落下去也是正常的。
但就杜鹃自己来说,她出生于此,这里才是家乡,长安城池曾经的营造和恢弘记忆于她是难忘的回忆。她鼓励周梵音和那些刚来的姑娘们抓住机会去城里转转:“毕竟我们不会留在这里很久,娘子说了,这次去河东,不定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众人闻言纷纷叫好,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怎么安排出游的计划。
周梵音则牢记自己肩上的职责,虽然自己蠢蠢欲动,但初来乍到大家这么躁动,她更担忧让大家得意忘形而致失职。最重要的是,娘子可没说放她们假。
杜鹃忍俊不禁:“你放心,娘子通情达理,对我们一向宽仁,这事情她只会比我更早想到的。这事情本就是娘子授意的,不然,我哪里能这样放话出去?”
这话也是,周梵音不好意思地点头受教。
杜鹃还是很欣慰的,她年纪虽小,玩性不曾消磨,但心里眼里有事在,这是很难得的。她说话算话,很快就安排了放假的日程表,放了一半人先去休假。接下来,她便带着周梵音去见娘子。
这日院内照旧炉火烧得旺,琬琰笑着招呼她们:“长安是不是比家里冷?”
周梵音神采飞扬,毫无所觉,自然说不觉得。她比不得杜鹃这些人和琬琰熟稔,只敢让琬琰唤她“梵奴”。这还是周季付听说了琬琰小名观音婢,觉得女儿在近身伺候,还是“为尊者讳”,避一下为好,于是决定给女儿改这个名。
琬琰听说后哭笑不得,别说这事情上她根本不在意,就是这时代避讳也没有那么死板。再说了这就是改名也用点心改,改成这样简直是糟心。
“回头,得让刘先生去劝劝你阿耶,哪有这样起名的。算了,先不说这个。”琬琰指了指旁边的李道玄:“九郎要去草堂寺,梵音你到时带人跟着。长安附近的路,梵音不认得,杜鹃,你指一个熟识附近道路的跟着。”
梵音知道,杜鹃的本事,自然是由她守在娘子身边最妥当。但是自己也没那么差,怎么也轮不到分配了个带小孩的任务吧。她有些困惑,也有点犹疑。
上首那个被唤作“九郎”的男孩,视线扫过她,文雅俊秀的脸孔微微泛起笑,他说:“阿嫂,我自己过去看看就罢了,哪能为这点小事情劳动您身边人。”
琬琰不置可否,杜鹃却笑道:“您还是让她跟去吧,草堂寺的路可不好走。”说着眼神示意梵音赶紧应下。
梵音困惑不已,这地方的路她根本不熟啊!但当着李道玄的面,她不能打自己人脸,便镇定地应是。
李道玄便也不再说什么,到了日子就带上人走了。
长孙府内,众人则正忙着准备“搬家”。
刘涛来汇报行装的情况。因为这次要走的人很多,行李也不少,虽然护卫人手也多,但路上可预见不会很太平。为了避免太招惹人眼,他建议把行装分两批,这样不显眼,免受些绿林的劫扰。
有人问:“这一路能有这样不太平吗?我们还走的官道,就是再爱财的匪寇见了这阵势也得掂量掂量。”还有的说:“都在一处声势大还镇得住一些宵小,若是分开了,他们见我们人少却守着辎重,觉得好下手,反而激起抢掠的心来,可就不妙了。”
这说法也有些道理,琬琰思索着,这样的境况她处理得还不多,要论经验是不如灵均的。这么想着她便瞥见了坐在一旁发怔的灵均。
显然刘涛也这么想,“刘娘子,这事你可有什么看法?”灵均对外就随了刘氏的姓,被刘涛这么突然一点名,她略有些不自在。
想了想,灵均也有自己的建议:“照我看,财物和人总是那么多,路上的匪寇此起彼伏也不会从我们的愿安分起来。既然如此,不如合在一处走,不必分散人手。至于怎么保平安,我以为这好比行军,探听沿路关窍较为要紧,前头若是有一小队人探探情况,有应付不过来的避开就好了。”
就是要侦察部队了的意思了,能不能办得看专业人士的意见,灵均以眼神示意琬琰:这你找那李二郎商量去。
作为半个专业人士杜鹃却先觉得这事情可行,于是众人就着灵均的建议商讨了一番,最终敲定了计划,方才散去。
灵均留下来,兴致不高的样子。被琬琰轻轻推了推,“怎么?觉着跑过来不好玩了?要不就回去陪你阿娘她们好了。”她似是无意地补充道:“反正刘越不在我这,见不到他待在这里果然也是没有什么意思呢。”
“你!”灵均不只是气还是羞得,脸涨得通红。随即又气馁下来:“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也没多久,就是我定亲后隐约知道的。说来连杜鹃都清楚,我倒是迟钝了,丝毫没有察觉。”琬琰回忆这两人是怎么认识的都很模糊,她也好奇着:“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情况?如果都有意,你可要趁早说清楚,刘越家里为他还不定亲很操心,天天给他张罗相看婚事。”
灵均闷闷地垂头:“那倒不必着急,反正走不到成亲那一步。”
“为何?你不想还是他不愿?难不成你要告诉我是单相思?”
“哎呀你先不要问我了!反正你不用担心,最近我们分开一阵也好,我把心思理一理。”看灵均真的烦闷得不想说,琬琰也不强逼她,起身自去小厨房。
她在厨房指导人做了点心,吩咐送去孙思邈在的院子,等他们夫妇回府来就呈上。而后她便使人准备马车,自行要出门。
灵均一声不吭地跟上来,爬上马车坐在她身旁。琬琰便笑:“这么好的姑娘一声不吭跟着我是要什么?来给我当丫鬟?”
往常灵均早配合地一起笑闹了,今天实在是提不起兴致,不想接这个话茬。马车驶过平整的街道,车外的热闹也没能激起她的热情,看着自在闲适的琬琰,灵均忍不住问:“你家那位呢?这几天总不见人。”
“去三娘家了,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安排么。不过他不出现对你不是更好?”琬琰打趣着。
说到这事灵均也纳罕,自己都不清楚怕从何来,只觉得还是和他先保持距离为上。也因为这个,她错失许多直击现场的机会,否则她一定能趁势围观,日后写一点这对夫妻的真实记录,若能流传后代那史料价值足以令她流芳百世了。
不过现在听听转播也挺好,八卦的热情稍稍点燃了她,强烈要求琬琰说点进展。
琬琰身边其他人,不管对这桩婚事有什么看法,也始终是把他们看作平常的一对小夫妻。只有灵均,她有足够的的理由感到好奇。甚至一度脑补得自己忧心忡忡。
“小时候我就看过某人和妃嫔们的缠绵爱情故事,你一般会是晚娘脸当背景板。”灵均回忆着。
琬琰显然也有这样的回忆,她比较了一下,纠正道:“应该说是哀怨脸背景板比较合适吧。”毕竟最后年纪终究不大么。
这话说得灵均想笑又不忍。瞬间觉得被一种更大的不快淹没,这样的前景发生在自己的好友身上,实在愉快不起来。成婚前一日,灵均直率地问琬琰,想好退路没有?
如果琬琰没有在未来生活过的记忆,真的只是嫁给互生钟情的竹马,那实在是很般配。可惜没有那么完美。再或者李二郎永远只是唐国公的次子,那也好说,真到两人过不下去的时候,体面的和离也是能做到的,偏偏她们心里清楚这办不到。
这种局面下琬琰还是平静地答应嫁过去了,灵均于是能断定,小伙伴比她表面上的还要心动,甚至还有点恋爱脑。这令灵均很是忧心。
这份心思可让琬琰颇为感动,但她开口还是让灵均气得牙根痒痒:“言之有理。所以我以为,最妥当的方法就是赶在他位高权重前结束,你觉得如何?”
态度还很诚恳,似乎真心认为这是解决之道,把灵均气得倒仰。
马车这时候停下,两人下了车。这停的位置在一个酒楼前,门前的招牌灵均也眼熟,是永兴坊最高的一处酒楼,视野无碍可以登高望远景,酒食也远近闻名。
位置是提前定好的,两人被引去定下的房间,坐在大开的窗前眺望远处的风景。
琬琰指着一个方向示意灵均去看:“还记得那条街吗?那里吃食花样最多最好,以前我们从山上下来,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那里,从街头一路吃到街尾。”
灵均自然记得,好不容易从冷清的山上下来一趟,找到美食街简直像进了天堂,她也微微展颜:“自然记得。终南山野味多,可惜没什么人陪我们一起打猎,五谷杂粮吃多了也腻味啊。”
回忆起当年的一些趣事,灵均心情快活许多:“嘿,你今天真的只是出来散心的么?”
红芝轻车熟路地打开房里的柜子拿用品,闻言很自然地接话:“到了这里,那自然是陪你来散心的。你还不知道,郎君之前经常带娘子来这边玩,因为娘子喜欢这间房的视野,郎君就做主把它包下来,所以我们才进来得那么顺利呢。平常天气像今天这么好的时候,这种位置不提前定可来不了。”
感情这里还是你们两个的约会地啊!那真是谢谢你特意带我来这里了。面对灵均幽怨的视线,琬琰安抚地捏捏她的脸:所以今天不带他玩了,特意陪你嘛。
这个房间的视野确实很好,能看到坊外乃至更远的城郭一角,眼力好的甚至能发现其中走动的熟人。今天给一些人放了假,此刻这几个人正结伴而行,兴致勃勃地混在人群里,在那条灵均心中的“美食街圣地”大快朵颐,正被楼上的人看在眼里。
街巷的小吃确实新奇,不过这酒楼里的吃食也不差。架起小炉烤肉,北方人还是很会吃羊肉的,调料洒下去香气扑鼻,让人食指大动。
灵均还是不太有胃口,看她神思难定,琬琰悠悠道:“刘越去了弘化,这不是他自己的意思,是刘先生安排的。弘化离这里也不算太远,现在出发正好能赶上过年,如果你想去的话。”李渊眼下镇守弘化,刘越被举荐到他麾下,现在听凭李渊差遣。不过想要见他也不难。
听起来有点心动,可是,“凭什么是我主动去找”的念头压住了冲动。
琬琰片了一盘肉,推到她手边:“你们两个的事情我不需要知道太细。但是往后你们两个还是要打交道的,你至少让我心里有数怎么安排,免得生了许多尴尬。”
“你还想怎么安排,该怎样就怎样好了,不必忌讳什么。”说来很憋屈,他们之间还真是一场单相思,而且显然陷进去的不是刘越。
琬琰问她看上刘越哪一点,灵均想了想,坦诚回答:“一开始是见色起意,你懂我的。”面如冠玉丰神俊朗,几乎每个见过刘越的人都会同意这种评价,确实够上一见钟情的门槛。
这种情况就需要对症下药,琬琰建议灵均抓紧时间去弘化看看刘越现在长什么样子,因为他到了蓄须年纪,刘涛说他现在已经换了一个模样。正好,灵均曾经因为无感任何蓄须的男子,哀叹在这个时代自己的对象只能是太监。这样一剂猛药下去必有奇效。
这建议让灵均豁然开朗,抛下纠结,仿佛一个邋遢版本的刘越已经站在自己面前,瞬间觉得单相思的病好了一大半。病好了吃肉的劲也上来了:“我明天就去弘化,早去早回。我才不在那里过年呢,他又未必陪我。哼,过年我自然是陪我阿娘她们一起了。”
吃饱喝足,风景也看够了,灵均提议下去走走。琬琰让她先行,自己还要等人。灵均也不好奇,拉上红芝就走。
琬琰把视线移向窗外,这次不是看着远方,而是楼下,一个男子正默默注视她。两人视线相对了一会儿,是郑修德。
琬琰轻笑着对他颔首,并请人去带他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