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风疾
刘涛站在门前,望着迎面走来的孙思邈,不由赞叹:“听说老先生年过花甲,却是矍铄健旺之态,实在罕见。难怪有人要说您是老神仙!”
经年累月专注于医道养生,比之常人也更注重保养,孙思邈自觉这没甚稀奇,更不敢当什么老神仙的名头。只是他略感意外,琬琰不在,只有刘涛来迎他。
“娘子一直准备着亲自去迎接您,只是预计错了日子,以为老先生要再过上几天才到。如今娘子在城外,我让人给她递了消息,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孙思邈的妻子听说琬琰在城外,好奇地问是怎么回事。刘涛笑笑:“李家三娘子相请游猎,昨天待得天晚不及回城,就住在了城外的别院。您先这边请。”
孙思邈和妻子对视一眼,李家的三娘子,想来就是琬琰的小姑了。
尽管刘涛也是第一次见,但他十分热情,逢年过节长孙府都有备下专门的礼品送去孙思邈的住处,已成定例。毕竟琬琰的“痴傻”就是他治好的。
“齐郎中在洛阳,听说他不久也要来长安了。老先生难得到此,不妨多待些时候,这样齐郎中他们也来得及见您。”刘涛热心地说着,一面引众人往里走。
听说齐翰要来,孙思邈倒不甚在意,“他要见我,机会多得是。”又试探性地问:“你们娘子是一个人去赴会么?”
刘涛会意地道:“自然不是一个人,郎君和李家九郎也一起去了,您不久就都能看见他们了。”
接到消息的琬琰等人确实正急匆匆地往回赶。
李三娘稍晚动身,她先向借住的院子主人致谢,这个别院是荥阳郑家的,昨晚恰好有一位郑家娘子名如意的住在这里,她和琬琰相识,于是热心地邀请他们留下过夜。
郑如意好奇地向李三娘打听:“琰娘只同我说家里有重要客人来了,三娘你知道是谁吗?”
李三娘轻笑着摇摇团扇:“我听说是她的老师,之前常年隐居山野,轻易不出来的。这次难得琰娘请动他出来,实属不易,连我都抱定主意要趁机会去见见这位高人呢。”
郑如意眨眨眼,“隐居山野,想必是名士大德,三娘可知道他的名号?说不定我听说过?”
对她旺盛的求知欲,李三娘不打算满足,本来也不算熟,只笑着说也不清楚敷衍过去。随之她也要告辞了,临行前她问郑如意什么时候回长安去。
郑如意道自己还要再留数日,就不和李三娘一道走了。两人就此作别。
那边琬琰兴冲冲地回到府上。
看见那熟悉的人影,情不自禁地眼睛一酸。孙思邈看起来还不显太多变化,他的妻子乔氏却风霜满面。
在琬琰小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在这对夫妻照顾下长大,亲近感比起舅舅也丝毫不逊的。幼年的琬琰学话艰难,还是个病秧子,抚养这个小孩实在是很操心。
好在乔氏是个慈爱耐心之至的人,有她的关照,再加上孙思邈潜心研究调理她的身体,琬琰才得以健康地活下来。
在老夫妻俩看来,琬琰变化就太大了,让他们欣慰的是她看起来确实不错,脸上健康的光泽让人丝毫看不出她曾经的孱弱。乔氏生疏又爱怜地拍拍琬琰揽住她胳膊的手,根本没工夫看其他人。
刘涛见势,清咳一声,引得注意。琬琰这才记起来,为他们介绍身后的兄弟两。
乔氏握着小姑娘软绵的手,还是像个半大孩子似的稚嫩。眉眼渐渐长开,遗传了高家人的好相貌,丽色天成。乔氏只遗憾着她如今身体拔节得快,可光顾着往上蹿个子,倒显得身段单薄了,接下来还得补补。
再看她背后的李世民,不由暗忖:听说这孩子十六七年纪,就是长得太高了些,观音婢站旁边像差了许多岁数的妹妹,倒不觉得是夫妻了。
琬琰要知道乔氏的念头,定会点头赞同。刚开始不显,最近这段时间两人仿佛比赛着长身高,一个在蹿个子,另一个蹿得更多。
现在他们也习惯了同寝,晚间还能自如地聊聊天,这几日他们的睡前固定话题之一就是分享长个子的烦恼。琬琰还算是循序渐进式的,李二郎的速度几乎可称揠苗助长,隔三岔五就龇牙咧嘴喊脚疼。琬琰只当和自己一样,生长期引发的一点疼,也就不理他。
不叙这些闲话,李家兄弟的外貌还是很拿得出手的,一大一小,一个英挺俊朗,一个清秀腼腆,恭敬有礼,哄哄长辈是足够了。身为颜控,乔氏颇为欣慰,觉得总算在相貌上是十分登对了。
孙思邈缕缕胡须,职业病让他习惯性地观察人们的脸色。他看着面前三个年轻人,隐隐觉得都有些暗病,暗自摇头,真是不省心啊。尤其是观音婢,自小就是病歪歪的,现在的体格比之当年是强壮太多,可惜还是没办法替她根除这病。
不过他已经决定这次要多留一段时日,也不急着现在就要上手诊脉调理,便先只和他们叙话不提。
这夜间,琬琰如常在灯下处理点事物,背后的人则是早早就躺在床上。
少见他这么早就困倦,不过琬琰也不觉得有异,只先专心手上的事情。
待她结束后走到床边,只见李世民拿手背挡着脸,静静躺着不动弹。以为是他嫌灯光影响了睡眠,琬琰轻声问:“你是睡了吗?我这就把灯灭了。”
李世民把手移开,含混说了句:“不碍事,我还没到睡的时候。”脸色看着却是十分不好。
琬琰一愣,“你这是怎么了?身体不适吗?”一面去探他的额头。一触手就是汗意,看他脸色,就知道是忍痛忍的,李世民这才说:“忽然间觉得头痛。”
看他这模样,琬琰又惊又气,一面叫人拿毛巾热水来,一面按住手给他把脉,忍不住恨声斥责:“你忍得这样痛,不早告诉我!我要是一直不来看你,你难道就这样忍下去?!”
李世民无辜道:“这几日时不时身上就有一处疼一下,我以为和从前一样,过一阵就好的。”琬琰瞪了他一眼,于是识时务地闭上嘴。
摸出金针来给他扎上,看着他渐渐不再痛得冒汗了,琬琰松了口气。他原本就有些体弱,长大后还渐渐显出风疾的毛病,这几日宴饮中乃至今夜招待孙家人,喝了些酒,这就牵动了风疾发作。幸好症状尚属轻微,可以控制。
她接过浸了热水而触感温热的帕子,给他擦拭汗,一面道:“我不是教过你怎么给自己针灸吗?既是觉得痛了,不知道先给自己扎针止了痛再说?”浪费她一番心意。
李世民略感心虚,他很久没有练过针灸,早忘记该从哪里下针了。
幸而琬琰也不过于纠结这个问题,她这几年很少再接触病人了,实战经验就欠缺了不少,自觉某些症结她掌握不全,最好还是请教了孙思邈才有把握。因此心里主要在想着明天是不是请孙思邈好好为他看一次诊。
这次留针的时候要久些,李世民干躺着等,百无聊赖地只能握着琬琰的手指把玩,一边听着她吩咐人去煎药。
琬琰并不注意,只在感到一阵明显粗糙的触感滑过时,微觉不对。便执起他的手细看,果然找到这个触感的来源,原是手指上有几处粗陋的疤。
“练箭的时候弄的伤,现在已经好了。”李世民解释着。
琬琰颔首,想起胡娘子送给自己的几瓶祛除疤痕的膏药,说不定有用。当下就翻出来,仔细地替他涂抹上。
夜间的灯光暗昧,光影错落地打在她认真的侧影上。李世民不能抓着她手把玩,便只看她的脸。
他突然忆起和她初次见面的时候,也是和此刻很有些相似的场景,父母为他请来了一个稚童看病。若是平日,他不会对这种人报以信任,但那日或许是自己脑袋烧得有点糊涂了,对上她温柔安静的眼睛,因为病痛混乱的大脑都清明了许多。他便没有任何挣扎地接受了她的靠近。
还是这样病痛混乱的时候,她在自己身边,只是昔日冷静疏远的陌生人,如今长成秀美端丽的少女,也成了他的妻子。
琬琰低头涂着药,自然也能察觉那道异常专注的视线。她举目看去,对上少年的双眼,还是猝不及防地为这样的直白有些羞窘。
虽然他先表白了心意,但是少年的爱恋,热烈却也怕不能长久。她如今能坦然地接受自己的心动,因此也对他不动声色地侵占入自己的生活不加任何排斥。
只是,不同于灵均对自己莫名的信心,她其实还有一点犹豫。琬琰能肯定,他有许多面自己是不曾见过的,而且这些会是让她感到既未知又隐约觉得会有点危险的一面。除非她能真的把握住这样未知的危险,她才敢真正放任这样的暧昧被冲破,也才能把他想要的给他。
但现在,李世民能得到的只是她恼羞地把手递来,却只是遮住他的双眼,不让他再这般直白地注视。李世民错愕了一会儿,忍不住笑了起来。
次日,琬琰就毫不留情地将他“丢”给了孙思邈。
李道玄忧心兄长的病情,原本定下要去拜见刚刚回来的柴绍,此时也无心出门了。
李世民实则已无大碍,此刻精神奕奕浑然不似昨晚刚刚发作风疾。琬琰特意请孙思邈帮忙看诊,主因还是希望借助他的经验和医理,能调养好根本。
因此这确乎不是大事,何况柴绍也算李道玄长辈,无故推了邀约确实失礼。李道玄还是被赶着去了。
琬琰送李道玄去了李府,在门外,正叮嘱他到了时辰要着人通知自己来接他回家,要留宿也要知会家里,不可乱跑云云。李道玄乖乖点头,正要作别,李道玄忽然指着琬琰身后道:“嫂嫂,那边有个人似乎是要找你。”
琬琰回头,见有一个婢子模样的人在不远处探头探脑,便暂且不理会,“我方才说的话,你都记住了?”
李道玄点点头,琬琰看他进去了,才坐回马车。那个张望的婢子已经被红芝领进来。
她取出了一封信给琬琰。拆开阅示,琬琰心沉了沉,当此时,红芝再敲了敲车壁:“娘子,郑家派人来找您,说是有事需要求见。那人打听到您在这里,已经赶过来了。娘子,您可要一见?”
如此急匆匆地追过来,想必所为的事情不小,只不知道是郑家的什么人。会不会与自己手上这封信有关?
琬琰让人上了马车,来的是郑如意身边的婢女。她恭敬地说道:“主子如今还在城外的别院,遣婢子来相请娘子,可否今日往别院一聚?主子有要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