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成婚
这时代的婚礼是名副其实的昏礼，黄昏时才是正式行礼的日子。人们还有一个白天的时间来装点筹备。
因此，日正当头，今天的准新娘还躺在榻上闲适一如平常。
她的姐姐路过看了笑叹，“真是个心宽的，哪个新娘像你一样，都这会了，连头发都没打理起来。”虽然不是同母姐妹，但长孙晟的女儿们关系向来不错，琬琰的两个姐姐已经出嫁数年，如今也回来帮衬妹妹的婚事。
琬琰还是懒洋洋：“阿姊不要欺我是小孩，就以为我记性差，阿姊成亲的时候，难道能顶着大妆从早到晚”
大娘子当即就笑憋红了脸，正想说“哪家小孩能成亲了”，到底是怕说出来羞坏了她脸皮，只跟二娘子咬耳朵嬉笑一番。
琬琰实在无奈，晚间一番礼仪繁多，她正是想好生休息养足精神，偏偏姐妹好意，要在出嫁前好好陪伴她，这好意须是推却不得。
还是崔氏体贴，过来请姐妹两出去帮忙待客，琬琰这才有了时间稍稍合眼。但没多久就被强行唤起：虽然婚礼还早着，但是造型提前两个时辰准备也是不为过的。
鬓发层层，金玉遍插，青衣大袖，珠锦织履，淡扫娥眉如远山，勾画双靥芙蓉面。新人再举团扇遮面，拜别了家人，坐上马车，往李府去了。
跨了马鞍，揖让进青庐，行却扇之礼。赞者指引新人，依次行过同牢、合卺、解缨之礼，最后宣告礼成。
新人端坐着任众人端详，看起来面嫩得过分，尽管如此还是有胆大的想要试着闹一闹。
大姑娘小媳妇们挤在青庐里围观，中间乱入了几个小子探头探脑。琬琰看过去，都是面生的小孩，见她看过来，有的挤挤挨挨间反倒害羞地低头了，有的还大着胆子想要凑过来。
当中一个男孩，约莫十岁样子，眉眼已经可见俊秀，举止也比较其他孩子文雅些。他亦是好奇地打量着琬琰，和她对上视线，便不好意思地笑笑。旁边的小孩跳脱些，要凑到新人跟前来，他一把就抓住对方乱窜。
“道玄，”李世民对那孩子道，“你先带他们去入宴。”
那男孩原来叫道玄，显然很听李世民的吩咐，熟练地要把这些闹腾孩子赶出来，走前这些小孩还不忘争先恐后高喊着：“二郎你不厚道，我们还没看清新媳妇长什么样……”“嫂嫂我们先走啦！”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架不住李世民已经起身准备提溜人，这群小子顿时作鸟兽散。
因着父亲的身份，今日他能穿戴红色的礼服成亲，冠服整肃，掩不住身形昂藏，萧萧肃肃。承袭父母的相貌优点已经凸显出来，端凝危坐，俨然芝兰玉树模样。
但转眼却要撸起袖子，和孩子“打成一片”的架势。
李世民回头，见琬琰已然含笑低头，脸上似有红晕，他也有些不好意思，低声解释，“他们都是我堂弟堂侄，就是喜欢闹腾些，说了什么浑话，你不要在意。”
琬琰是被逗笑的，哪里是害羞，庄重仪式过后是这些人来“闹”，总比什么稀奇古怪的人来闹好多了。只是看他方才形容，心里觉得有趣又好笑，“我哪里会在意，小孩好奇也很正常。好在他们都很听你的话。”
好在是今日来的人都还算有分寸，尽管李家人和亲眷琬琰大多不认识，但是言谈都还有分寸，说说俏皮话，认了点亲戚，大家就去席上了。李世民也先去了宴席上，帐子里顿时没了外人。
琬琰连忙让阿狸给自己卸妆换衣，今天顶着□□数个时辰，也不知撤去团扇，大家目睹真容有没有吓一跳。
一边忙活，阿狸一边感叹：“李家人长得都好看，李三娘和李二郎尤其好看，娘子您说是也不是？”
红芝吩咐人备水，刚刚回来，听见这话，一边开始经典地纠正：“往后不能这么称呼郎君了”，一边接着阿狸的话头八卦了一下李家人。
婚礼办在洛阳，李家人到得就不是很齐全。离得近些的都赶过来了，河东老家的则来得少些。不过李渊所出子女倒是来得齐全。在长安的李三娘早早就赶过来，窦氏所出的子女也在今日齐聚一堂。
李家子女个顶个的容貌出众风度翩翩，只除了一个似有意外的四郎。
窦氏第四子元吉，按着后世的说法，出生就因形貌不堪，被生母嫌恶遗弃。是乳母不忍心把他捡回来偷偷养着，才得以成人。不过观今日红芝她们的见闻，元吉也没有那么不堪，根本不到面貌丑陋的地步，也就是世家郎君的长相。想来也是，贵族之间俊男美女的基因流传改良了多少代，要想突变出一个丑陋得惊人的，比出一个风华绝代的要难多了。
琬琰听着逐渐皱起了眉，红芝想着应是她不喜欢下人议论主家，于是示意阿狸住口。自然，琬琰不是这个意思，初来乍到，她们积极接触熟悉李家的人事，对接下来的事情很有好处。只是自己的一些考虑这时候不合说太细。
头面才卸完，梳洗过，李世民就回来了。
琬琰头发已经散下来，陡然见他进来，红芝下意识就要帮她攥住头发盘出来。李世民已经本能地要往外退，只有琬琰已经饿得不行，从镜子里看见他的身影，想起临走前他允诺带吃的回来，便喊住他：“你回来得好快，说来也巧你刚走我就饿了。你带了什么来？”
红芝已经麻利地帮她盘起了发，就势让她起身。
李世民果然带来了饭食，呈出来依旧冒着热气。两人都没有吃饱饭，方才同牢之礼也只是含蓄地吃了几口走个形式，此时不约而同地想起吃饭要紧，相对坐下用食了。
带来的菜式很合意，琬琰低头专心吃。等她再度抬头，李世民已经在盥洗。她看了看，继续低下头慢条斯理地吃。
这会儿红芝叫的热水也送来了，琬琰装作不知道，低头继续进食。李世民轻咳一声，便先去洗了。这青庐原本就是个临时搭起来的小帐篷，比想象中大，但是隐私和隔音就不要想了，也只是隔着一层屏风的动静。红芝她们都低头不敢多张望，琬琰也没有再假装若无其事的心情，一时收了饭食正襟危坐地等着。
磨磨蹭蹭挨到琬琰也洗漱完出来，背对着坐在妆台前慢慢擦头发。红芝在侧旁为她整理，余光看去，比起身形还有些单薄的娘子，坐在床边的少年显得人高马大，此时他坐在床边，手里捧着一本书在翻看。红芝为琬琰整理着头发衣服，手掌下能感觉到身体紧张的僵硬，这让红芝担忧地皱眉。但，她望向镜中的娘子时，却发现她眉眼弯弯的，……是在笑？掌心下的僵硬似乎也松懈了，变得放松起来。
本来么，按着琬琰的年纪，双方家长也达成一致，不会让小夫妻这几年圆房。出嫁前高氏百忙间也抽空要教导女儿房中事，只是看着青葱稚嫩的女儿，真真的难以启齿。又想着两家也说好了婚后这两人还是在洛阳长住至少两年，还是在自己眼皮底下，到时慢慢地开导也就是了。因此她连个图画教学都没有（白瞎了琬琰对新收藏的期待……毕竟没见识过），只含混地说了些便应付过去。
虽然琬琰不用她教，但事到临头尴尬还是存在。
不经意间望向镜子中的景象，却发现那人在看书？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
一时心中大乐：还以为这小孩脸皮厚度赛城墙，是不会尴尬的，原来也会这样欲盖弥彰。看得这么入神，一直盯着一页半天了，他不识字不成。
于是她发自内心地笑出来，精神随之放松下来。
李世民还是聚精会神地看着棋谱，书页上突然投下一片阴影：“这样看书伤眼，郎君不如先收起来，白日里得空了再看吧。”说着便朝他伸出了手。
顺从地合上书，甚至认真地放了书签，才交给琬琰。
见着琬琰低头抿嘴笑，李世民不由好奇，今天她经常这样，大约是她心情好吧？
放好书，下人不知何时已经很有默契地走人了，从帐顶垂下来的帘子也被合上，将青庐一分为二，隔绝了视线，但没有隔断外间烛火朦胧的光。
红芝带着阿狸出去了，自然是不能直接就在青庐外面待着，李府的下人和气地请她们到旁边的耳房待着，方便值夜。阿狸人小，容易犯困，红芝让她自己去耳房的小榻上休息，自己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一边和李府的婢女闲话，一边注意着青庐方向。一炷香以后，看着那里的烛火也熄了。
次日早上，下人来青庐，隐约看见这对新人在两个被褥里各自躺得安稳，红芝大松一口气。
李世民很快就察觉到动静，起身的时候听见一个迷糊的声音：“什么时辰了？”
琬琰等了几息，耳边传来男子低沉的嗓音：“辰初三刻。”
不是红芝。她瞬间睁大眼清醒过来。自己还真是不认床，睡得浑然忘却身在何方。
竖着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红芝却只隐约分辨出男子间或低沉的说话声，却听不清其余。一阵窸窣响动后，李世民自己走出来，让红芝进去伺候。
忙趋步进去，见自家娘子已经坐起身，看着整齐完好，依旧是略带懒散的意态。倒是琬琰见着红芝吓了一跳：“你怎么憔悴成这般？昨晚没能休息好？”
阿狸也进来了，很是愧疚自己一页好眠到天亮，没顾得上接红芝的班。琬琰强制让红芝去休息，让阿狸接手。
原本她也不是那么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只是这贵族衣裳妆容收拾起来真的麻烦，须得有人帮自己才能利索。这事情有一个人帮手就够了。
用食毕，琬琰坐回妆台前，重新梳妆，准备去拜见姑舅了。
阿狸替她梳发，第一次为她盘成妇人式样的发髻。只能庆幸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是幼童脸，这样妆容倒不会显得十足十怪异。否则顶着一个完全孩童外表去装成熟，她真的要没脸见人了。
发髻自然要有妆点，琬琰随手拿着钗环比对要带哪一个。
李世民这会儿总算不看书了，他很稀罕地看琬琰的发髻，第一次见到她这样的造型。琬琰把钗环递到他面前，让他帮自己选一个。
他仔细看了看，从里面挑了一个尾部雕着白兔形状的钗子，亲自给她插上。琬琰对镜挑剔了一番，他的手很稳，效果还是令人满意的。相比起昨日涂到整张脸让她一直忧心掉粉的样子，今天这个妆容她更喜欢，可惜此处没办法留念她这第一次了。
到了时辰，他们出了青庐要前往正堂。阿狸照旧跟在身后，听着娘子惊讶的声音：“你还会丹青？以前我从未听说过，比之你的书法如何？”一会儿是郎君说：“只是会描摹个大概，但为你画个小像是不在话下。”
两人亲密地说笑，张扬活泼得让人见之侧目；红芝在后面望着这两人相携离去的身影，这下终于放下心来，可以先去睡个安生觉了。
而正堂那边已等候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