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亲眷
长孙家的亲眷陆续都离开了，回门之礼也结束了，终于高士廉带着妻小登门·。
崔氏从前就和他们相熟，早已处得和自己家人无二。比起长孙家的亲眷，高家人来作客，她显然高兴得多了。
高士廉这次去岭南，决定自己孤身一人前往，妻小都留在母亲身边侍奉。在走之前，高士廉决定先送家人回渤海，再从渤海往岭南走。这次来也是为此同妹妹一家告别。
高氏闻言很是不舍，力劝兄长把家小留在洛阳：“这路上也未见得太平，何必波折这一趟？阿娘她们在洛阳也住了这几年，也该习惯了，在这里我们还能互相看顾，也不比渤海差到哪里去。”
鲜于氏，高士廉妻子解释，是婆母想回老家住着。儿子被贬去岭南，那等地方，朝廷政令都偶有不通，在她心里，去了几乎就是音信不能再得，还不知归期。这样一想她灰心不已，已经不想在洛阳待着了。
其实何止是高母这么想，亲眷好友里听说高士廉要去岭南，无不为他叹息难过的。正值壮年，仕途受挫还两说，“江南卑湿，丈夫早夭”，指不定还折寿。一时大家心情都有些低落。
反倒是高士廉轻松自在：“听说岭南湿气虽多，但江河水泊也多，滋养林木生灵，还有多少果中珍品，罕见河海珍鲜，是北边绝无机会品尝到的。我此去岭南，倒是大有机会一饱口福，可惜不能与你们分享，只能做个‘悭吝’人了。”
众人笑，些许勉强，倒是琬琰知道这话不假：“舅舅这话可不假。岭南的佳果可真是不少，汉代司马相如就记载有‘离支’，现在叫荔枝的，果肉鲜美汁水甜溢，越新鲜的越好呢。离了岭南运过来可没有那等味道。还有龙眼、甜桔、香蕉、枇杷……多着是的，味道是当地才能培育有的果中珍品。南边山还多，山中奇珍，还有名贵茶种为之独有；大家都说江淮有河鲜之美，岭南也有啊，下水还有海中鱼鲜，当地人有特制之法烹调，去掉腥味只余鱼肉鲜嫩香气……”
别说其他人，琬琰回忆起这些这辈子可能都无缘品尝最鲜美之时滋味的美食，都默默吞咽口水遗憾着。她有时候想，若是以后有机会，要不要也去南方看看呢，这个时代还没完全开发的南方会是什么样呢。
大家纷纷笑：“按你如此说，这个地方真个是物华天宝，再好没有了，吹捧成这样，你是去过亲尝了不成！”
还真尝过呢，不过她想想，说：“我是不曾品尝，但是我认识尝过的人呢。对了，虽然最好最鲜的你们吃不到，但还有干货呢，果品山珍河鲜都有能做成干货，还有酱料，也是难得美味。回头我的管事搜罗送来，你们有不信不捧场的，那可受用不到了!”说着还顺势摆出骄傲神气来
高士廉大笑：“无妨，观音婢是个小气的，你们不用求她，到时候交给我来，管保够你们个个受用的！”众人也纷纷打趣起来，说着观音婢真是小气、要好好奉承舅舅什么的，只好在这番话总算让人忘记什么“方外之地蛮荒所在”了，真个就是个让人向往的鱼米之乡了！别说，这好处倒都是真的呢，就是当地还有暑热和大虫子们也是真的。不过这个暂时就不用给他们知道了。
高家人很晚才告辞，送他们回府的时候天色都不早了。
瞧着这天，看起来该不会有什么人登门了。这让人心里还纳罕不已，早等着要上门找事的人，就是不出现，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沉得住气了？
无忌倒是不奇怪：“他最近也忙着，守孝回来，朝中原来的职位早有人做了，要重新运作回来，他还需要花一番功夫，还没工夫找我们的事。何况他岳母那病，大家都亲见着了，他出什么头？”这说的就是安业了，以为按着他的素习，绝对是该主动上门算账的，不过看来目下他的仕途还是最重要。
琬琰也就没再说什么，想着刘越去盯着安业实在浪费，干脆就让他回来，如常让别的人手顺道观察着动向即可。
夜间众人聚在高氏院子里用食。
高氏自以为是孀居，有些场合她不想自己去。但崔氏新过门，一些贵妇的交际需得有人带她去相熟。考虑一番，她决定托了鲜于氏和顺德妻子，带崔氏出门交际几次。譬如很快就有一次宴会，高氏让琬琰和崔氏一起去参加。
琬琰却想起：“日子可不凑巧，我与李夫人约了那一天拜访，我看只好嫂嫂和舅母她们去了。”唐国公的娘子，倒确实可以称得上夫人级别。
听说是要去李府，高氏便想起来，那李夫人说回去商量，现在可还没有给她个准信呢。今日兄长说起观音婢的姻缘，这又触动她的心事。
其实她和窦氏说什么希望女儿离自己近点不假，但是说什么嫁给洛阳的大家族，那就是没着落的事情了。洛阳里哪来什么大族，要说真有什么树大根深的名门，都还不如长孙家呢。豪族往往割据一方，甚至一个州郡扎根，都城里汇聚着各家的人才，但哪有几个家族的大本营是在都城的。
那日老虔婆出言不逊，她心里也暗自堵得慌，怎么也要给女儿寻一个不落人后的亲家才行。但眼下一时没见着什么很合适的人选，那日她不由还有些后悔，为了女儿心意就推了李家，万一下一个没有这个好……
她想观音婢也出去交际走动，也是想着，自己见不到几个儿郎无从挑选比较，那就让各家娘子夫人看着观音婢的品貌，让他们自己找上门来给相看。不过本以为李家那边是不成的了，结果到现在观音婢还和窦氏往来，高氏陷入沉思。
崔氏却以为婆母不希望观音婢去李府，想让她陪自己去宴会指点自己。崔氏便主动说：“无妨的，那些娘子我出阁前也认得泰半，自己去也使得。妹妹既然有约，就放心去玩好了。”
但高氏改了主意，让崔氏陪着琬琰一起去李家：“我们两家是很久没走动了，听说很快唐国公也要去外任了，趁他们家还在洛阳，应该走动，不忘了亲近。”顺便让崔氏观察一番，那位李二郎现在如何，高氏毕竟还没见过。
无忌便说，那按这道理他也该去的。琬琰十分拒绝：“不可以！你们两个到时出双入对，一旁的我又情何以堪，我不要！”受到了害羞又别扭夫妇的联手暴栗，这事也就这样定下来了。
这一日众人出发前往李府，崔氏贴心地坐上马车要陪小姑说话解闷。然而无忌骑马在一旁，隔三岔五就关怀一下车里人。又是问吃问喝，又是说看见好风景让车里人也开窗看看。琬琰不胜其烦，赶他们都去马车外使劲腻歪。
自己则看向另一边车窗，刘越正骑马伴在另一侧，见了她，便笑道：“娘子觉得无聊了？”
“是呀，”托着腮，琬琰说：“不知比之你在洛阳如何？最近没让你做正事，可是觉得烦了？”
刘越便笑：“我原想说，没事可做正好轻松，不觉烦躁，但是转念想想若是这样过久了，我大概也就无聊了。”
琬琰觉着刘越是个挺有意思的人。这种有意思就在于，她和刘越有时候聊一些意想不到的话题，竟然也很自然，尽管他们彼此还不算太熟络。
初见的时候他在士兵面前很有威严，初生牛犊的悍勇气魄，自信但又有点草莽。现在的青年英武之气沉淀下来，倒多了几分沉着儒雅的气质，想起这几年刘涛逼着他读书的操心样，琬琰觉着挺可乐的。
“你还有几日就加冠了，刘先生应该已经给你起好字了吧？”字往往是早就起好的，倒不一定真在加冠礼前才想好，刘越的字琬琰倒是还不知。
刘越答：“正是，娘子想知道？咳，冀州刘越，字昭衡。”他边说边叉手行礼，琬琰就笑：“哪个昭？哪个衡？”
“昭昭日月，乃瞻衡宇。”
“好字好字，你现在也能寻章就句，进步不小啊，刘先生给你取这字是取对了。”
刘越大方地受了夸赞：“那娘子可否现在称我表字，好教提前领会一下这是什么感觉。”
琬琰更欣赏刘越现在的待人接物，大方开得起玩笑，比之别人刘越更符合琬琰希望的下属相处模式。他的父亲对他寄予厚望不是没有道理，她于是认真称呼了刘越表字：“昭衡，”正经没多久立马道：“感觉如何？”
刘越笑得不行，大约这正经的反差真的逗趣，他只憋出了一句：“如沐春风。”
终于到了李府，不意李世民在府外等着迎接。好在都是同辈，倒是少了许多客套，众人亲亲热热说话，就往府里去。下人都要牵着马匹马车去歇着，刘越却不动，很自然地跟在琬琰身后。李世民看了他一眼。
因着窦氏在正堂见他们，又不是后院，刘越直接跟着琬琰进去到了窦氏跟前。
众人寒暄一番自不必说，见眼前这群都不到二十岁的少年少女，中间有了刘越这样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即使在退后几步的位置，也是显眼的。窦氏自然也注意到他了。
琬琰便向窦氏和李世民引荐刘越，“……二郎你以前也见过他呢。”言罢她示意刘越：“昭衡。”让他来给窦氏和李世民见礼。
一个部曲小首领，不是因为观音婢，窦氏没必要特意抬举，不过见他落落大方，窦氏也挺满意，很给面子地让他上前答话。对他的应对印象不错，不过毕竟又不是正经客人，很快就让他一边站桩去了。刘越也继续自然地守在琬琰一侧站着，也没人问琬琰不带侍婢却让刘越跟着做什么。
今天在李府还是没见到李渊，无忌便问今日可有机会见他老人家。窦氏说那是自然，她一早就给丈夫打了招呼，今日特意回来参加给小辈们准备的宴席。无忌等人自然表示受宠若惊，想见到唐国公机会可还真不多，今日也真是幸运了。
不多时，窦氏便让李世民去带客人去府里逛逛，其实单指的是无忌。她本想让女客留下来说会儿家常。然而一个无忌应声，起来就很自然地想牵着崔氏一起走，一个李世民就下意识看琬琰，对方却微笑地对他点头：“阿兄阿嫂去好好逛逛，我陪夫人说话。”
窦氏暗自失笑，崔氏窘迫，脸红红地被无忌牵起来，窦氏清咳一声：“去吧，观音婢和我要说的话多着呢，没工夫陪你们。”众人便俱各散去，刘越还是杵在原地不动。
等他们走了，琬琰想着今天是想给窦氏看诊的，这种隐私刘越还是不能在场的。于是才让他下去。
“夫人请把手给我，”窦氏将手递给她，安静地任她细细把脉。其实胡娘子之前已经上门看过了，对她的身体疗养做了不少有益的药方调整，再加上茶包的助眠，窦氏身体最近还是挺有起效的。琬琰也只是再确认一下。
看着少女沉静凝神的面容，窦氏很是舒心，她是个爱欣赏好颜色的，不仅是容貌，也对奢美首饰妆容颇有兴趣，此刻也打量着琬琰身上的衣着。
很久没有穿丽色华服，琬琰最近也喜爱添置好衣裳。烟紫色的裙装如熏染的云层，衬出白皙肤色。窦氏看纹路倒是少见却也精致，等琬琰把完脉说并无大碍了，便问：“你身上这料子颜色可是在洛阳做的？”
“却不是洛阳，是自家里的织女和染坊做的，夫人可也感兴趣？”给她做衣服的是新招来的工匠妻子，手艺审美都很不俗，至于染布的手艺则是坞堡的蒋婆婆一手制成。窦氏果然很感兴趣，两人兴致勃勃地讨论起首饰布料，兴头上来，窦氏也为自己设计了一些成衣，想请琬琰家的织女帮着做出来，琬琰自然应下。
那边的李世民带着新婚夫妇游园，无奈也感受了一番尴尬滋味。正好走着走着，迎面竟然碰上刘越。原来窦氏觉着他自下去，恐怕无聊，毕竟不是下人，就让人也带着刘越在院中逛逛，累了就再找地方歇息。
这会儿李世民是巴不得跟刘越一道走的，便主动请他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