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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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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人陆续散去,高氏和妯娌几个正在忙着指挥收拾。

    高士廉和顺德等人今日也来坐阵帮忙多时,第二日他们还要上朝会也只能趁宵禁前回去了。如今府里正经的主家确实都忙着,李世民又没说来找谁,总不能是来找正在青庐花烛夜的郎君的。下人也只好向琬琰禀报了。

    忙乱中下人也给上了茶水点心招待着。

    尽管根本无心于此,李世民还是按捺住坐下来等。

    抬头看了一眼给他上茶的侍女,他居然还记得:“怎么还是你?”原来是阿狸正在忙活,闻听此言,以为是记着刚才府门前自己把娘子叫走。

    “观音婢以前就经常让你沏茶,看来你手艺不错。”阿狸吃惊不已,但原来记的是这个,她放了一点心:“婢子称不上有什么手艺,这茶道略通一二,还是因着娘子指点。今日的蒙顶就是娘子指点上的,特意给您备的。”说完再度屈膝:“郎君且用,娘子很快就到。”

    觑着李世民的神色,感觉脸不那么黑了,阿狸赶紧下去了。说来也怪,每次娘子见到这位李二郎,都是自己服侍娘子的时候,对这位郎君的脾性她多少也知道一二,还没发现有比今天更沉郁的样子。

    琬琰远远见着阿狸在门外张望,她上前,阿狸发现她,赶紧迎上来,凑到琬琰身边耳语。

    “说什么话,怎么这点事还要去烦扰长辈。”琬琰失笑,阿狸毕竟是个孩子,脸色不好看就想找长辈来处理。拍了拍阿狸肩膀,让她先回去歇着,自己进屋去了。

    进来和李世民四目相对,琬琰一愣。

    屋中的烛火比往日更煌耀,这次少年的姿态面容清晰地映在眼中,他确实变化不少。小时候那么差劲的身体底子,现在也长成了昂藏模样。

    对方走上前,琬琰回过神,“恕我失礼,让郎君久等,且请坐下说。”

    少女今天特意装扮过,往常稍嫌素净的打扮,今日编了发,明珠串起隐隐光华盘在发髻当中,这却不能掩盖她的面容姣好,双目因为笑意带起的莹莹波光甚至于惑人,李世民低头看她,眼睛却像是燃起烈火将要席卷眼前的一切。

    “应当是娘子恕我的不是,我来就是想问问你几句话,说完我就走。”

    原本俊朗深刻的轮廓,此刻沉郁下来,让琬琰内心深觉不妙。她不由敛了容色,示意他问。

    沉默了几息,李世民说:“本和娘子数年不见,不应这么唐突地登门,只是方才阿娘同我说了一些往事,关于……你我的一些事。你可曾知。”

    心一跳,但不打算说谎,“前几日,舅舅和我说了。”琬琰对这个时代的言行宽容度再次感到困惑,这样大喇喇来问也是可以的吗?话说你也知道不寒暄就这么直接很唐突那就不要吓我啊喂!“你……是为了问这个来的吗?想必,也是你母亲方才告诉你的吧。你放心,他们已经商量好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本来李世民还是有点难以启齿,有点后悔自己这样冲动跑来问一个闺中娘子,但他以为自己只是很含蓄地说了一点,观音婢却立刻反应过来他问的什么……

    “为什么我要放心?你……你觉得这样……觉得这样很好吗?”

    琬琰万万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不解地皱起眉头:“我不明白,这样有何不好?”

    他低下了声音:“也许是只有你觉得好,是你不愿意,所以……只能到此为止?”

    琬琰懵然,这是觉得自己被嫌弃了吗?感觉面子上过不去?“胡说,我阿娘也不满意,他们都不满意,觉得我这么早出嫁不好,舍不得呢。你不要乱加揣测。”

    骗人,你明明不乐意。

    三年来她不在洛阳出现,高氏带着他们回去守孝,为了长孙晟的遗愿,别人自然没什么好说的。但是也没见过守孝规矩要那么死板,就算是三年之期的说法,实际上守满二十七个月才是制定的标准;孝期诸多禁忌,但也没说就要从此和亲朋断绝了往来。到后来无忌也和李世民等人恢复通书往来,只有观音婢三年没有和他有过只言片语。

    除了年节,留在洛阳城的长孙家人还会按照主家吩咐,送上节礼慰问,其余时候想再听见她的消息就是没有可能了。他送了信,观音婢也再没有亲笔回过,只是让无忌一并写信的时候交代一句安好。

    李世民不明白,这之前两人明明处得很好,为什么突然会变成这样?三娘说,观音婢也没有写信给她了,只是送礼慰问过,这或许是父丧给她的影响,她过完这三年也许就会改变了。

    这个说法李世民接受了,不再执意打扰她。直到今日重逢。

    那个侍女阿狸受暗示找借口把她叫走,还有观音婢对他的明显生疏,他不是不知道。但毕竟隔了三年,大家变化很大,陌生也在情理之中。然而,窦氏同他讲明婚事原委后,他意识到观音婢也许早知道这件事情了,那就是她不愿意?因此她有意疏远自己?

    此刻的琬琰内心也很为难,谁知道窦氏在想什么,这事情明明可以大人间很好地解决,为什么要这么处置?猜不透。但无论如何,让他们认为是自己家看不上才拒绝,这可不是好主意,何况这也不是真的缘由。

    因此再开口时她真诚许多:“并非是我们存了任何轻视嫌疑的意思,只是因着你也到了说亲的年纪,我却想再陪家人几年,这样下去是要耽误你的。故而我确实劝了舅舅他们不要再说这门亲事,但绝不是因为……”想说不是因为没看中你,望着李世民认真注视她的双眸,硬是把话咽下去:“绝不是对你有意见。”

    他本能抓住对方话语里的停顿,莫名的有点别扭,他解释:“我明白,但我今日并非介意婚事不能成,只是以为,这三年观音婢你是因着介意这事情才,同我生分了。”

    这话让琬琰暗生惭愧,的确还真有这方面原因,毕竟她这几年书信交流的人太多,但就是有意忽略了一些人,包括李世民,连三娘子都被无辜波及。这么做的时候确实是想着慢慢淡了联系两家以后也就忘记了这门曾经的亲事,可她竟忘记了李世民性情其实是念旧的,曾经的玩伴无由生分了,这确实会让他在意。

    她再次油然而生愧疚之情,脱口而出:“对不住,其实我父亲一开始想同府上议亲我就知道,那时我为了顺应自己心意就这么做了。想着若是少了来往,兴许他们也就想不起这门曾经的亲事了。是我的错。”

    李世民很震惊:“你果然是因为这事……”

    确实让不知情的他很冤,琬琰连连道歉,她现在不知不觉把他当被辜负的小伙伴,深觉内疚。在自己没意识到的时候,这个原本应该甩出圈的人又被划入小伙伴范围。

    抬头说话累了,琬琰略略低了头缓解。随着这一动作,编发的明珠串斜斜地牵连头发坠歪一旁,露出没有头发遮挡一半雪白肩颈。

    那片肌肤莹润的光泽似乎能闪人眼,李世民像被晃着般移开眼。

    琬琰再度抬头,见李世民望着门外,觉着门外天色确实不早了,于是决定先安排他住下来。这次应声进来的还是阿狸,她一直等在门外,此时一喊就应声进来,见里屋似乎风平浪静,暗自为娘子舒了口气,便下去收拾房间了。

    阿狸走了,屋里便沉寂下来。二人相对坐着,琬琰自忖误会已经说开了,自己的道歉他也接受了,想来就真的到此为止了。

    对面的少年垂着眸,眼睫遮盖着思绪,似乎还有心事。他端起茶要喝,琬琰却止住他,“快要休息了,这时候喝茶不算好,让人给你清水先解渴。”

    琬琰自己看看杯盏,清水还有,便自己给他倒上,让人再续。李世民顺从接过,手指骨节擦过,琬琰感到摩擦过的地方似乎有粗糙的疤存在,便注意去看他的手。李世民却收住了手,没能看清。

    屋里一时只剩下安静,让气氛有些许凝滞,原本裹挟着情绪带来的言辞在平静过后让人不堪回想。

    “咳,”琬琰还是决定先寒暄一下“其实你的近况阿兄也多有提起。听他说你也常常不在洛阳,而是在两京来往,可是时常去见你阿姊?”

    李世民抬起眼冲她笑,“确实,我经常去看望阿姊他们。她也很记挂你。阿威出世后你还没见过他,现在长得很好,若是你有一日回长安,阿姊是必定要请你去的。”阿威是李三娘的长子。

    两人慢慢谈了这几年的旧事,尴尬也渐渐消散了。

    琬琰深觉这几年自己够忙碌的了,想不到李世民比她还忙。两京的士族人杰数不胜数,他来往两地能见到的人可太多了。“……洛阳被围之前我还在长安,那段时间有些认识的人在长安突然不见,后来才知道是去投奔杨玄感了……连观王的侄子都心向之,真是一时声势骇人。”观王杨雄的身份非比寻常,本朝四贵声望显赫,连他的侄子都看好杨玄感,可见其号召力。虽然这么说,但李世民对杨玄感显然不以为意,只若以成败论,也难怪他看不上杨玄感。

    话及此处,琬琰突然想起一件事:“在长安时你可曾去过杨府?我是说,在杨玄感起事前。”

    李世民早已没有和郑修德那伙人来往,杨府也没什么好友在,自然说不曾去过了。琬琰想起宝璐,心里琢磨着她若是从义阳偷偷跑回长安杨宅,是否有逃脱的可能。

    “杨玄感兵败前,长安的杨府仅有的一些家眷就被抓捕,如今府邸想必也已抄没……”闻言,琬琰知道这个可能性也没有了,不由感到有点灰心。李世民见她在意,便问是为何。

    琬琰便同他说起宝璐的事情:“……若是她自己去了长安,说不定能碰到谁可以帮忙。”

    李世民摇头:“按你说的这位娘子是杨玄奖的女儿,如今这身份牵扯出来定然被追究。不是遇见十足可信的人,她是不会被收留的。”

    听着这意思,琬琰大奇:“你也认识她的呀,怎么听着像不记得了?”

    李世民显然忘记了还结交过一号杨府的娘子,琬琰提醒:“从前你们认识的,宝璐有一只兔子就是你送的,后来又送给我,现在这只兔子我还养着呢。”

    门口传来阿狸的声音,她来回报房间已经备好了。窦氏此前打发来的侍从也说了窦氏的嘱托,连给李世民贴身的用物都记得准备了一些,正好那人也留下来服侍着李世民。

    母亲如此贴心,李世民感到讪讪然,今天不知自己撞了什么邪,自己也说不清楚,有些问题现在也想不明白。

    那侍从一板一眼地复述窦氏的话,琬琰忍不住有点想笑,但这时候再让客人尴尬不合适了。她低头掩饰自己上扬的嘴角,等那人说完,就势请李世民去歇息:“……今日喜事,客人住下的还不少,客房准备的怕是不够呢。何况二郎初次留下过夜,下面人却怕是服侍不好,既然他正好跟来,二郎就让他先服侍着吧。”

    总算是送客了,阿狸跟着琬琰回去,好奇地问:“这位郎君这么急着过来是为着什么呀?娘子这是帮他解决了吗?”

    琬琰觉得明珠串有点累赘了,歪歪脑袋晃晃,试图将它晃正位子。她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回答着:“不是什么大事,你家娘子出手自然解决啦,你犯个什么愁,不要瞎操心了。”阿狸也抬头去看天上的明月还有星子,看来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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