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消迩
洛阳周边有大粮仓,打下洛阳,就有了粮食,有了粮食,就容易有兵。杨玄感不选择去阻击皇帝,或者奇袭关中,而是先攻打东都,原因或许正在于此。
然而他的手下大多是流民,一时之间还不能与正规军相持。何况洛阳本身就城池坚固,粮草充足,杨玄感没多少胜算的。
陈赟看着沙盘,边说:“杨玄感领着的就是乌合之众,关中的援兵也在赶来,我看要不了多久,洛阳之围可解。”
刘涛问:“关中的援兵首领是谁?”
“刑部尚书卫玄。”
毫无印象,琬琰想。
过几日,得到消息,关中军大败,卫玄逃走,杨玄感已经驻军上春门。
不过皇帝已经在增派援军,武贲郎将陈棱、武卫将军屈突通、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从几个方向进攻,右骁卫大将军来护儿又来增援。
刘氏心里惶恐,灵均和季氏还留在洛阳城里。
学习医术已经有几年了,刘氏干脆就住在了坞堡。今年灵均终于寻访到刘氏家人的消息,他们生计窘迫,灵均就把他们都带来洛阳和刘氏团聚。
本来欣喜于骨肉重聚,眼下的局势却让刘氏不能展颜,她惶惶然地去寻紫檀她们打听。
紫檀听了就笑:“洛阳城不会被攻破的,您放心,这点是小娘子保证的。再说,那杨玄感的行事不是那等只知抢钱财图人口的贼子,就算进了洛阳,也不会行烧杀劫掠之事的。您看,现在我们每天都要和城里传信,喏,这是今天灵均写给您的信,我还没出门,可巧您就来了。”
刘氏迫不及待拆了信,果见是灵均的字迹,激动地对紫檀千恩万谢,高兴地回去了。
红芝目送她离去了,转身问紫檀:“娘子真的这么说?”
当然这么说过,意思大差不差,只是她并不觉得杨玄感能管住手下人不掳掠。让士兵用命死战,许诺得胜后让他们尽情掳掠作为他们的奖赏,这是这个时代最常见的作为之一。杨玄感会说他起兵是为民请命,可来到他手下的民他未必能完全听从。
刘氏本来经历过一次这样的景象,心里也有数。只是灵均的信能给她些许安慰罢了。
红芝听紫檀如此说,也是叹气:“刘娘子也真是不容易,好不容易和家人重逢,偏偏这种时候女儿又不在身边。要一直为灵均牵肠挂肚,内心不知道该受多少煎熬呢。”
“我说你们就是白操心,都不把娘子说的保证放心上,我们说不定比洛阳城内的人还要危险呢,你在想甚呢。”杜鹃难得从驻营回来,此时正活动四肢松了松筋骨,不以为然地打断红芝。
她是最近忙得够呛,虽然训练量减了大部分,但巡逻守卫的任务陡然加重。地方大,暂时被安排去值守的人却那么点,属实操心。
红芝倒不是很清楚自己所在的地方有什么危险,紫檀忙插进来混弄了几句,等到四下无人才斥了杜鹃:“她们知道了就要慌,你露个话头,挑起了心事,就是解释了她们也害怕,何苦来这样吓唬。红芝这种就是不闻窗外事,做自己的,反倒与人无碍,否则让她操心自己职责以外的事情,就是害她了。”
杜鹃有点委屈:“我也没吓唬她,说的是实情嘛。”
其实坞堡修得足以应对几百上千人的战斗级别,小股的武装轻易也不会来招惹。要是硬茬子来那确实没办法,但是打下这里对杨玄感这样的作用不大还消耗自己,他疯了才会扔下洛阳城和几处虎视眈眈的援军来这里。
只有小股的流民可能在附近游荡,这确实需要多加防范。紫檀也懒得与她争论,只再次申明不能再和红芝议论什么情势问题。杜鹃悻悻应下,这才作罢。
也如紫檀所料,得到定心丸后刘氏隔几天就和灵均季氏通信,渐渐也就安心地继续研究医药了。红芝是个心里只有主子的,只要琬琰没什么大事情,她就专心服侍好琬琰就可。
然而现在琬琰就恰巧有一点心事,不是为着坞堡守备,也不是因为流民之类的事情。而是她觉得关于杨玄感,自己还漏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记起来。
为此她苦思冥想,将关于此人的生平梳理了一遍,左看右看,都没觉得他这次能有什么变数。可还是心里乱糟糟的,直到灵均的传信送来,她才恍然大悟:“我竟忘记了宝璐是他侄女!”
杨玄感在久攻不下洛阳之后,正调转方向往关中去,可以确定,这一去是败局已定。
灵均来信,提到杨玄感事败之后,家眷可能也要遭到籍没,宝璐是杨玄感侄女,恐怕亦在此列。琬琰不由大呼糟糕,她想起上一次通信,宝璐称自己已经随父亲去了外地任上,此时她应该和杨玄奖在一起。此前的消息是杨玄奖没有多的动作,难说有没有准备暗中响应兄弟起事。但此事过去,杨家必遭清算,宝璐等人势必会被牵连。
琬琰去请刘涛来商议,一面让紫檀去找找杨玄奖此时的最新消息。
刘涛匆匆赶来,显然预备着商讨大事,神色凝重,琬琰则说:“我有一位好友,是杨玄奖女儿。目下正和杨玄奖在任上。先生想必也和我一样意见,此次杨玄感事败当在不久后,我的朋友恐怕是要受此牵连。故而特意请教,这种家眷可有办法不被没入掖庭?”
很意外琬琰会问这件事情,但想了想,刘涛还是本着自己所知回答:“如果被记了名,是很难靠打通关节来使她完全逃脱被籍没的,如果这样去接触掖庭或者赎买,一旦被有心人抓住把柄,说不准娘子一家也要被问罪,毕竟是谋逆者的家属。”
这不是吓唬自己,琬琰知道,但还是想要一个有可能性的办法来。刘涛也怕她年轻冒进不管不顾出头,也琢磨了一个办法:“比较可行的,就是提前通知她躲藏隐匿行踪,只要在清点眷属的时候躲过了,后续再离开这附近才算稍微妥当了。毕竟弘农杨氏人数众多,难免要被认出来。”
紫檀此时也找到了相关讯息,一看,此时人在义阳郡。琬琰不由点头,左右是在河南这地界,离得不远,这附近还真有人手可用。这时候要尽快把消息传过去,还能有藏的地方,唯一的问题就是要宝璐抛下自己家人走的话,她没多少可能同意。
心情坠坠,还是打起精神请教了刘涛关于身份重造的问题,和可行的躲藏路线,然后立刻把指示交给紫檀发出去:“让人要行动快速,若是杨玄奖已经有什么动作的苗头,那不要贸然轻举妄动,届时只以保全自己为要。”又唯恐别人不能轻易说动宝璐,琬琰提笔写了信,让务必给宝璐看:“只要她同意,那么下面的计划就可以实施了。记住,义阳乱起或者杨玄奖被活着擒拿拘走,都不可擅动。”紫檀领喏去了。
然而这一场兵革影响还是超出了自己的预计,到八月初,杨玄感已经兵败死了,家族子弟被大肆搜捕屠戮,杨玄奖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动作就被朝廷处死,女眷果然被籍没。可是义阳那面的人却没有找到宝璐,也没有在押解的人里发现她。
洛阳城内,灵均也回消息,说宝璐也不在洛阳杨府。
琬琰心灰起来,她是自己知道跑了,还是另有不测?
很快,对这场叛乱的进一步清洗也来了。杨玄感是杨素之子,弘农杨氏本就是顶级世家,杨玄感从前甚至在朝和杨素并列过。他的起事卷进去不少人,除了本家,朝中许多高官及亲眷还有不少主动去投靠杨玄感的。
这其中就有和舅舅高士廉来往过的兵部尚书斛斯政。事发后他逃去高句丽,可舅舅却因为和他有旧而受到牵连,被贬去岭南。
琬琰一面让各处人手继续搜寻宝璐的踪迹,一面为舅舅的出行做准备。
气候变迁和环境开发的区别,岭南被世人认为多瘴气。舅舅从来没去过这样的地方,就算还年轻,恐怕也有水土不服之忧。这几日她就准备把能救急的药品都给他准备上。
刘氏给她打下手,不仅动作利落,而且还能帮她一起想,还有那些对症的药能用得上。
阿狸算是琬琰身边侍女中最精通药理的了,她听着刘氏的分析,赞叹道:“刘娘子可真是天资出众,据说您这三年才学药理,我也是学了差不多年数,可是一点都比不得刘娘子精通博学。”
“我哪里算的上有天资,只是虚比你长了这点岁数,见的东西才多些。何况刚才说的这些我能知道,是因为我是江南人啊,你们没去过,自然不知道那里气候是怎么对人体产生影响的。”
说起来琬琰上辈子也是江南人士,来这里十几年却还没有去过南方,都在关中河南打转。但以她上辈子来过这个位置的经验看,此时关中的气候就比后世要湿润,这时候南方的情况因着开发的程度就不一样,想必也不是她所能尽知了。
故而她很赞同刘氏的话:“确实是要亲身实证才得真,刘娘子走过的地方也很多了,这就是他人比拟的长处。何况您还这么勤奋好学,假以时日,刘娘子一定能在医道上有所建树。”
刘氏不太好意思,阿狸也帮腔:“我看现在最有前途的就是刘娘子。学医看病有时候不免要碰些污秽,我都受不得。刘娘子就不以为苦,有时候那么多人只有刘娘子能学进去,那劲头看得我好生佩服!”
要说病人因为各种原因产生不洁乃至不雅之相,这是很正常的。也有很多姑娘在这一步产生了心理障碍,只有刘氏大概见识得多了,就没有什么顾虑,专一要搞懂病因找到缓解或者根治的办法。所以往往她的进度最快。说起来,现在村里的妇人生产,刘氏也是医士中少数几个敢进产房的……
“她们都还小呢……”刘氏说着,一面看着来收拾桌面的大侄女,就是那个生来哑巴的女孩:“就和我家侄女一样呢,这么小年纪开始学,总要时间慢慢来的。”
小姑娘抬头对姑姑笑了笑,端着收拾的茶盘要走,阿狸看着这么小一姑娘,赶紧追上去帮忙。
琬琰问:“那孩子的哑疾可有看过,真的没有治好的可能?”
刘氏黯然:“在襁褓的时候看过几回,吃了几次药,后来长大了家里生计不好,就看不起什么好大夫,拖到现在也就难了。”
“我能看看,但是这种病还得我齐师兄他们在行。过几日我们回洛阳,你把她一起带过去给齐师兄看看吧,或许有希望。”刘氏应下了。
在洛阳,高士廉已经接到了调令,就要赶赴岭南了。作为边缘人物,这次实在属于大清洗中的边缘人物,高士廉实在是很无辜,但是也因此上面没有急着催促他走。
岭南这种地方,时人视为莽荒,去了赶紧妥妥地折寿。上峰也心知肚明,可能出于对他倒霉的同情,特许了他像其他平常外任岭南的官员一样,多了两个月来交割差事并做准备。
琬琰他们回到洛阳,也是为着给高士廉送行,同时也为着一件事情,无忌的婚事也要提上日程了。
高士廉正在安顿家小,琬琰扔下自己兄长的婚事,天天来高家帮着忙前忙后。这让高士廉哭笑不得。
“心里乱的很,来舅舅这里找点事情做。”琬琰如是说。
“你阿兄的事情不够你忙活的吗?”
“哎,婚事就在那里,跑也跑不掉,舅舅你不久可是真的要跑远了。”
面对这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高士廉总是为她着想的,她舍不得自己,因为此去岭南尚不知何日能再相见,自己又岂会舍得?
因此高士廉也不再说什么,只当是给她散心了。让她想来就来。只是家里的事情忙来忙去也忙不了多久,走之前,他还得把妹妹和她一双儿女更妥善地安置好,才能放心地走。
“你父亲因着不能亲见你们成年,提前分了家产,本该年及二十取字,无忌十四岁就有字了;如今他要成家,要娶的是我们都合意的崔家女。等她进门,妹妹也就有点盼头了。如今思来想去,我最不放心的还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