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不愿
高氏亲自熬煮了一碗粥，端来给女儿喝。看着眼前的女儿，心里还是愁肠百结，难以宽慰。
她最近心神不宁，只想要守在丈夫身边照顾他。这回丈夫的病情确实不同往常。
长孙晟前几日连着几天水米不进，神志昏沉，事发突然，高氏想叫女儿回来。无忌怕报信的人说严重了，把琬琰急出好歹来，再说齐翰已经在府上全力救治了，要让妹妹回来还是要可靠的人接回来。于是紧急联系刘涛带人过去，只是还没来得及出发，长孙晟醒了。
高氏喜极而泣，也没顾得上别的，长孙晟醒来却先止住了去把女儿接回来的打算：“如今我已是醒来了，赶紧把人叫回来，别让孩子平白无故地受惊了。过几天再知会她。”无忌于是把刘涛追了回来。
这期间高氏一直守在长孙晟身边，望着妻子迅速消瘦下去的面容，长孙晟心里很不好受：“别忙了，坐下来陪我说说话。”
真的坐下来相对，一时却是无言。高氏眼中聚起了水雾，长孙晟难得也说得动情：“若是早几年我便到了大限，也许就不会说这话——但是你还年轻，完全可以再嫁，我已经给你备好了一份嫁妆，算是全了这十几年的情……”
高氏泪水滚下来：“就知道你惯会花言巧语地哄人，难道你希望我不要管孩子们？”
长孙晟苦笑，所以给孩子们留了很多东西，早早当着族中长辈分割好了，只要以后舅氏还能照拂，无忌等人守完孝期长孙炽等长辈还会支持他们的仕途，那他们的前途就不会全压在高氏身上了。
“前头的孩子们成家了，前途好坏左右是那样，只有无忌观音婢年纪尚小，将来如何是不可知的。我自然最挂心他们，这一年多我安排的种种也是为了他们考虑。可是孩子们不顺心了，能回祖宅住着，可你若是不顺意，又该去哪里呢？无论以后如何，我给你留下的土地庄子你几句好生收着，这样你不高兴了，还有个自己的地方待着顺顺心呢。”
长孙晟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也或许他本身就是这么诚心实意地关心人，高氏原本还想赌气，听了这番话也只是哽咽难言地啜泣。
哭的迷糊之际，长孙晟递了帕子过来：“还有件事要和你商量，观音婢的婚事，我有点计较。”高氏顿时止住眼泪，抬头用通红的双眼瞪着他。对方却呵呵笑，让人怀疑他是否故意语出惊人好堵住自己的眼泪。
高氏问：“为何不先说无忌的婚事，他已经十四了，很快就是议亲事的年纪了。”
长孙晟胸有成竹：“盖因我平日见的小郎君多些，见到了好的苗子忍不住要提前定下。要是寻和无忌相配的娘子，那得仰仗你更多一些啊。你就说说，唐国公家的二郎，觉得如何？”
思绪从那一天的记忆抽离，高氏还在为这个问题纠结不已。
琬琰早就放下粥碗，余光能感觉到高氏在望着她出神，对上视线却发现她目无焦距地沉浸在自己世界里。自己对家人的关心真是太缺少了，琬琰心里的难受又加剧了。
她到高氏身侧坐下，“阿娘在想什么，能不能和观音婢说说。”
长久的神思无法凝聚，致使高氏下意识回答：“自然，我在想你和李二郎的婚事呢。”
“……”
回过神来，高氏懊恼不已。不过……观音婢不羞涩，也不惊讶，这是几个意思？
琬琰心情很一言难尽，但惊讶真是没什么好惊讶的，这种事情甚至灵均都给她敲响了几回警钟，现在告诉她家人真有这个意思她内心真是毫无波动。连怎么应对都排演好了。
按捺住性子，琬琰照着自己内心的小剧场读：“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件事情，又为何是李二郎这个人？您可别说我不该管这事，您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可把我吓着了！”
高氏很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很失体统，还是在女儿面前这样，但是确实要给女儿个交代：“是你阿耶的主意，今日你看见你堂叔上门来没有？就是郎君请他去李府打听消息呢。”
叹了口气，琬琰看起来很无奈：“我这样的年纪，原本不该急着给我说合什么亲事的，想必是阿耶考虑着我以后的前程，提早做这样的安排。可是我一想到阿耶是因着自己的身体不好才这样费心，心里难受得不安稳，根本没有心思听这些事情。”她心里确实也有一层顾虑，现在为别人操心那么多，病人怎么养的好身体？阿耶就是不明白她的底细，她不需要父亲这样挖空心思为自己安置后路的。
女儿伤感地眼圈泛红，高氏也被勾起心事，泪水滚落，自己有点不知前程后路的迷茫，心里空荡得难熬。但在女儿面前失态不好，观音婢才多大，她要安抚女儿才是：“你阿耶就是喜欢提早筹谋，这样费心思精力，对他养身子又没好处。你放心，我知道你孝顺的心意，这事情我不会让他再办下去，先疗养身体要紧！”
很欣慰高氏理解自己的意思，琬琰觉得这事成了一半。于是放心地回去了。接下来要忙的事情还多着，首先就是知会灵均前来领人。
红芝引着灵均先进院子小座，难得没有见到主人在屋里，红芝解释说，琬琰现在每日都着紧着父母那边，尤其查看长孙晟的饮食症状，三不五时看看脉象，往往亲自动手。最近都是到了用食的点才回来。
灵均才知道长孙晟病了，以她和琬琰的关系，自觉有必要关心探视一下，想请红芝去问问长孙晟是否方便见客。红芝笑着阻拦了：“可别忙，娘子现在要郎君少见外客，养好了精神再说。她特意吩咐了，你来就先在这里休息，她少时就回来啦。”
还好是提前让红芝来引她，不然不明就里的灵均就要和她们耍起来了，长孙晟还告着病呢，这在人家府上确实要注意着些。于是灵均就消了往别处去的念头，只在屋子里和红芝她们一块说说话。
灵芝向来确实不与琬琰有什么生分，虽然一年多没来府上，但是红芝等人知道她与自家娘子的关系，直接就在内室请她坐着。
许久不曾过来，这里的一些细节似乎有了不少变化。灵均打量着陈设，指着一些看起来挺新奇的东西问红芝，两人就站在架子跟前低声谈论。
有小丫鬟走进来，看见二人背影唬了一跳：“吓，我以为是哪里来的郎君，原来是灵均姐姐。”
今日灵均做了男装打扮，她身量又高挺修长，宽松自在地往那里一站，看背影确实像是个少年样。
转过身来，丫鬟见着灵均秀美的脸庞，嘻嘻笑：“不怨我认错，正面也像个俊俏郎君。”
灵均是个好玩笑的，没什么架子，小丫鬟们都爱跟她说笑。尤其是有面生的侍女，见到灵均不明就里，还真看她看红了脸，把红芝等人逗得不行。
琬琰回来，见灵均也这么自得其乐，不免打趣她：“你现在可真是吃香，在外头生意风生水起，在闺阁里也是个脂粉堆簇拥的，可谓两全。”
灵均颇为自得，天生灵秀如此，受欢迎在所难免的。
还是先关心了一下：“你阿耶怎么样了？”
琬琰摇头：“不太好，只能静养，但是不好说结果。”提到静养她就想吐槽：“都说了要先摒除杂事专一治疗，偏偏要操心那许多事，我这几天就是盯着，让他费神，不然他闲不住，又要操心我的婚事了。”
“哦？”灵均不由意动，“怎生个操心法？”
“还能怎样，如你以前所料，还真要把谱牵到李世民那里去。”她把大致情况讲了遍，不由感慨：“幸好阿娘这回站在我这边，这毫无征兆的就出现这样一个变故，只能说是历史的惯性可真是大，让人防不胜防。”
表面上附和着，灵均低头喝茶掩盖着，内心暗想：说没有预兆可不见得。刚才在红芝给灵均介绍了好些玩物摆件，除了无忌等人和琬琰自己挑的，就属一个人送来的最多，就是李世民的。
眼下她们坐着的房间里，墙上挂着的弓箭还是李世民送的，繁弱忘归，只是整饰了一番，变得更合用。路过书桌前，桌上的镇纸是李世民送来的，纸张上的字迹是琬琰临摹的，原帖还是李世民手书的……
恐怕你当他是亲近的好友，但别人可不这么看你们。连红芝给她解说这些物件的来历时，都有点微妙的难言之意……
可，看着小伙伴一脸如释重负，灵均也不好再说什么。
总算记得灵均来是做什么，琬琰带着她去见人。
考虑到人数众多，都挤进院子不可行，刘涛将他们安置在靠近府邸外沿的位置。听说现在他们住的地方狭窄，灵均兴冲冲表示：“我早为他们准备好地方啦！去我那里吃住训练的地方管保宽敞，绝对舒服！”
灵均办事能力还是有谱的，琬琰很放心，“还怕你直接拿他们当保镖用，你知道这些人还需要训练，那就最好不过。人多了你一时记不住，等会儿先和几个人认认脸——除了杜鹃，其他你都没见过。”
话说回来，部曲还有等级编制，女卫们不知道有没有？
琬琰还真的有这个打算：“杜鹃现在那么出息，只让她做个队长岂不是亏待了，我正在打算着给她们一样的待遇，男女皆同。不过这问题都是好解决的，我现在最缺的就是装备……”
两人在路上讨论得兴起，紫檀找了过来。二人停住，灵均还想逗逗她，紫檀目不斜视越过她，凑到琬琰耳边：“顺德来见郎君，李府那边给了回应，据他说是好消息。”
“他一个人来的？还有什么人没有？”
紫檀肯定顺德就是一个人来拜访，琬琰不得不决定先去正院看住情况：“灵均，你先去吧，红芝你领她去找杜鹃。放心，该做什么杜鹃都知道，你们先商量着。”
灵均颔首，在原地目送琬琰和紫檀快步离去，便继续去外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