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延师
洛阳的同兴坊,道路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尽管如此中间的还是给车马留出来一个足够宽的通道。此时一辆马车正不紧不缓地从这条道路上通过。
车中隐约传来少女的声音:“阿兄近来可是去哪里自在了?我在坞堡待了快一个月,居然一次也没见到你来过。”
车中坐的正是无忌兄妹。原来过去一月无忌都没有去过坞堡,少年似乎找到了一群新玩伴,最近正打得火热。
无忌看着妹妹把玩小巧的匕首,不赞同地伸手截住收起来,这才说:“马车上不许玩这个,多危险。”说完伸手找了个九连环,让她解着玩。
虽然这样把妹妹当小孩照顾,实则他自己也才十三岁,正是个精力充沛、人憎狗嫌的年纪,最近在玩的也比较“多样化”。他这时候才回答琬琰的问题:“最近我碰上了李二郎,嘿,你还记得他不。”
琬琰倚靠在枕头上,边慢慢解九连环,边回:“自然记得,越国公家的宴会上我偶遇了他,知道他也在这儿。阿兄最近都和他一处?”
无忌看着妹妹,以前不觉得,最近总感觉妹妹很……很端着,有时候不像个孩子。就比如此刻,虽然她一直喜欢这样懒散地放送,却不经意显得有种莫名的气势,让自己不觉得在和妹妹对话,可也不像阿娘……无忌认为她就是有点不活泼,是时候介绍一些有趣的事物给她。
于是,接下来琬琰就听到了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你和郑修德玩一处去了?”郑修德,郑太夫人的侄孙。名叫修德,干的事情纯属缺德。就是他盯上了灵均生母刘氏,出府了还来骚扰。后来还是琬琰找人来揍他,每次都是蒙头袭击,反正他荥阳郑氏再是高门世家,在洛阳地界又越不过真正的皇亲国戚。总之以地头蛇身份摸黑警告了几次,他吓得直接跑回荥阳了。
想不到现在又回来了,谁给的勇气?而且,琬琰再打量了无忌一会儿,当时修理那奇葩,无忌出力不少。这才过去多久,两人就能勾搭到一起?
心里也知道妹妹想什么,无忌连忙解释:“他到现在还不知道是我干的,而且现在他确实悔改不少。我也记得你的话,刘氏那里我也着人注意了,他没再去过。”
耸了耸肩,琬琰也不打算去管兄长的交际,反正郑修德再搞事情,继续收拾他好了。只是她还有点讶异,李世民也加入了这个纨绔小团体,她还以为……
只是无忌的交际她暂时也不予置评,他人更不会了。今日出来还是为了药铺的事情,她决定先去办正事。
然而冤家路窄,马车才停在药铺附近,琬琰还没来得及准备下车,就听见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娘子,我们又见面了!哎哎哎,你转回来说话……”随之而来的是刘氏低声说话的声音。琬琰温和地微笑着,无忌却是尴尬地心头一凛,显然和琬琰一样认出来这个声音是谁,正是那倒霉催的郑修德。
无忌火速下车,大声招呼:“郑九郎,我来迟了!”
琬琰先打开帘子朝外看去,只见果然是那郑修德,手里还扯着刘氏的袖子,旁边围了几个少年少女,当中有一个背影在其中,虽然没有看到正脸,但是琬琰很清楚认得,这是李世民。
一时之间怒从心头起,顾不得无忌已经走过去了,琬琰已经朝着那个方向扬声道:“李二郎,你怎么在这里?”
李世民闻言往声音的方向望去,几乎是听见声音他就分辨出是谁了,视线转移过去,果然是她。
琬琰和他对上视线,对面那群人都看过来了,索性放下帘子准备下车。不料李世民已经跑到马车跟前,伸手给她要接,似乎全然是很高兴看到他的样子。“观音婢!你什么时候回洛阳的?”
当着众人的面,琬琰不想给他难堪,就扶着他的手下来,点了点头说:“五日前回的洛阳。”说完就想去看看刘氏那边的情况,她心里有点火气了,可是谁知道李世民今天怎么这么没有眼色,堵在跟前不动,她干脆抬步要绕开人墙往前,对方还跟着堵上来。
心里突然更不得劲,尤其从缝隙里看见那郑修德已经转头继续拉扯刘氏,琬琰沉了脸色喊人:“紫檀,快去把人带过来。”紫檀早就注意到了状况,不需多说也知道指的把谁带过来,麻溜地从另一边跳下车就往那堆人的方向走,无忌见此汗都下来了,赶紧要把郑修德这傻子弄走。
李世民刚才只是见她要走,下意识就想跟上去,不成想堵了路,这会儿有点讪讪然地移开,“咳,观音婢问我怎么在这里,我是和郑九郎他们一起出来的,正要同无忌会合,真没想到你也会来。我一直想去府上拜会你,毕竟我阿耶阿娘一直教导我,就凭娘子对我这样的恩遇,是不能断了来往的。只可惜无忌一直也没告诉我你去了哪……”
见到紫檀把刘氏带出来了,琬琰脸色也恢复正常,这才有心情去听他说了什么。她抬头看看,对方似乎又长高了?声音也有点变了,他才多大,变声期就来了?但是跟郑修德比起来,他显然还是稚嫩得多,这个年纪的小孩情绪表达就是很微妙。
这样想着琬琰渐渐就心平气和了,郑修德那破事又不是他干的,连无忌也跟这伙人掺和一起,她要算账也不该找李世民。要教育什么的更不应该,这不是她需做的事。
不过现在她确实无意跟他再多说什么,只是客气地回了他的关切,因着他一直说想借机去长孙府拜见,还随口邀请他随时可以上门来。李世民还想说什么,无忌那边终于把郑修德扒拉开,一迭声要出发,李世民只能跟上,临走还不忘告诉琬琰,自己明日就去长孙府。
琬琰点头了,李世民才走。目送这一波人不见,琬琰带着刘氏进了不远处的药铺荣和堂。
这家荣和堂是她名下产业之一,主要是齐翰夫妻在打理,在这同兴坊里生意一向不错。刘氏和灵均她们管着的是仁惠坊中的一个商行,离这里距离挺远,刘氏轻易也不会出仁惠坊。不知今日怎么会到此处来。
刘氏自放了良籍,一直更低调地生活,平日里最多帮着店里看看账本,打打下手,多的一步路也不肯走。谁知这样还能遇见郑修德,把她逼得又闭门了一年多。直到今年稍微好了些,能走远点出来熟悉街坊了。今日难得自己走到荣和堂,为着和她相依为命多年的乳母季氏,最近感染风寒,需要喝的药快要见底,她就自己来荣和堂抓点药。
一想到刘氏这几年过得如何小心谨慎,灵均又如何为她担忧,琬琰对郑修德观感更是不佳,恨不得再给他棍棒加码打回荥阳老家一辈子。
出乎意料的是,刘氏心态还算是平静,她对琬琰恭敬地俯身见礼,语声和缓平静,没有想象中慌乱失措的样子。虽然她有一个十五岁的女儿,可荆钗布裙难掩丽色,让人以为这是一个二十五出头的少妇。
到底还是怕因为那郑修德,刘氏又要强逼自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琬琰于是又切切地安慰她:“那郑九郎不会在洛阳待多久的,我同你保证,上次他怎样走,这次也该怎么回去。你平时怎么过就怎么过,不用害怕,我会找人多关照着你身边的事情。”一面说一面盘算,把刘越那伙人带过来参与围殴是否可行?恐怕在洛阳他们不太方便,阿兄现在可能也指望不上,顺德堂叔呢?找他借几个人去……
刘氏很是感激,但自然是要婉言劝阻,两人正在说话之际,齐翰夫妇回来了。
二人一大早就出去为病人上门会诊,正是忙碌后回来,自然不能让他们张罗着待客,琬琰请他们先歇息,过一会儿再来后堂说话,但齐翰的妻子胡氏还是过来了。
论身份胡氏是担得起琬琰一句嫂子的,比起长孙安业他们的妻子,胡氏更像琬琰的嫂子。在孙思邈处治病学习时,师门里就数齐翰夫妇和琬琰走得近。故而这几人之间从来没有多少客套。
在家里时胡氏小名汶娘,琬琰和她相熟以后就这么称呼她。齐翰长得一副赳赳武夫的体格,汶娘看起来却是娇小玲珑;和她丈夫常年的黑脸也不同,她待人和善,未语先笑,观之只觉得可亲。
一时这两人仿若姑嫂,笑语晏晏,倒是令刘氏松了口气,她确实是不善言辞,更喜欢安心低听别人说。知道汶娘刚刚出诊回来,她便贴心地帮紫檀一起沏茶,端给了汶娘。
汶娘正听琬琰说培养女医士的事情,听得入神,顺手就接过刘氏给的茶,也没有说什么。刘氏也不在意,她对琬琰所述之事很有兴趣。
“……这些孩子能学出几个,尚属未知,不过既然已经挑出来,自然还是要授以一技之长,哪怕以后不从医,学点东西对她们也无害处。然而我的本事你也知道,教授这些孩子却不适合,左思右想,还得另请高人出山……”琬琰这话意思很明显,就是想请汶娘出马了。
汶娘也是出身杏林之家,和丈夫因此情投意合,成婚以后也一起行医治病,于妇科生产上她经验更是丰富,琬琰会想到请她帮忙,也在于这个。
对于培养医士的想法,汶娘自然很赞同,“孙师傅就很看重妇人幼儿保健,主张为此单独设科。然而这其中妇人生产,多因男子为医,碍于男女大防,救治多有妨碍。若是妇人稳婆,经验虽多,可陋习更多,如果有女医士在,单单生产一项就可增益不少!”
有没有汶娘说的这么好,琬琰不确定,但的确能缓解一点这个时代的就医窘境。孙思邈确实是中医里首倡妇女儿童疾病要单独设科,但他钻研技术,多少还是受了世俗眼光的阻碍,有汶娘这样潜心钻研的人襄助,那就再好不过了。
众人正位这筹划高兴不已,旁听许久的刘氏突然开口了:“两位娘子,敢问届时收教女弟子,可有年龄身份限制?我……如果可以,希望汶娘子也能收下我!”
此言一出,大家都有点发怔。刘氏已经三十三岁了,虽然识文断字,但是对医药不曾听说有何见解,或许只是一时激动的心血来潮。
但无论如何,好学总是好事情,灵均想必也会高兴她能有志向,因此琬琰和汶娘相视一笑,自然是肯定地回答:“当然能,有教无类,任凭是谁,愿意来学我们就敢教!只怕你到时吃不得苦,却不用怕我们不教的。”
刘氏闻言,难得激动地脸都涨红了,立马许诺:“不会的!有机会向学,还是汶娘子这样的人教导我,我哪里敢不用心,一定能学下去!”
没想到刘氏是有这种心气的,看来郑修德那事并没有给她什么打击,那么低调退让,无非是不想惹事牵累灵均罢了,琬琰暗忖着。
这边欢欣鼓舞,那边有的人十分不解。李世民瞅准机会还是找到无忌:“你可知道观音婢生我的气?”
无忌心想着她要生气也是先冲我来,有你什么事,不由纳闷道:“不知,你自己不清楚何时得罪了她?还有,她什么时候生你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