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洛阳
伴随着北魏孝文帝的汉化改革和迁都洛阳,长孙氏,这支北魏宗室之长,就从那时候起在洛阳扎根了,至今已有一百余年。因此,若是算起祖籍,现在长孙家的人都会自称是洛阳人。
如今的东都洛阳,是杨广登基以后征发民工新建的,这座新都热闹繁华,但所在位置已经不是长孙氏祖上曾经久居的故城。
今日,长孙晟就带着家人从东都出发,回到城外相距遥远的祖宅田庄,祭祖打扫。这次临时起意的祭祖,一是提前给儿子们分了财产,等于半分家,要把这件事情祭告祖先;二是城郊田园里,还养着长孙晟的部曲,今日要回去安排这些人日后的去处。
一开始长孙晟表示要分配部曲,琬琰还在想,平日里这些人都被养在哪,完全不见,原来是城外有更大的土地可以供养。而且部曲是半耕半训练,有时也要劳作生产,好不教土地荒废。
人马接近了田庄,琬琰才发现,这与其说是庄园,不如说是坞堡围成的小城镇。不过想来也是,一个世家大族要养有一定规模的私兵,地方至少不能小。而且据长孙晟说,部曲不算家眷,只算男丁也有五百人。
虔诚地做完祭祀,众人再度聚首,坐下来商量部曲庄园的分配了。本来这些人就都是长孙晟练出来的兵,怎么分配还是他全说了算。
长孙晟道:“如今这里只算可以具甲披挂之士,共有五百余人。平日里多是耕作,兵事荒驰,我如今精神不济,顾不到这些,如今就由你们接手部曲吧,不能把这些人养废了。我儿三个,各分一百人,自去领着练兵。剩余两百人,守在祖田,还按旧制。如此,你们可有疑义。”
如今家里最年长的儿子,是长孙恒安,他也蒙荫入朝,和安业一样,当的武职。两人多少在军队里历练过,再收一百部曲练兵也不是问题。至于无忌,才十三岁,多半给了人他也不会练,还得等上几年呢。
恒安和安业对望了一眼,自然是说没有意见。至于无忌,长孙晟说:“做官也不是只会读书就可以了,行军打仗、练兵用兵不说精通,至少该知道一二,无忌也不要说自己年纪小,至少现在该去见见你手下的人。练兵早有定例,你不必事事操心。”于是这事情就定下来了,恒业、安业都随着管事去选人,一百人怎么挑,怎么安置,够他们忙活了。
无忌的一百人自然还是留在主庄园,没有人问那剩下的两百人怎么办,大家都以为长孙晟要留给自己。然而琬琰又确实在之后听见长孙晟这么说:“你的兄长们都有了,观音婢也该有,这样吧,和他们一样,你也管一百人。”
琬琰实在哭笑不得,虽然这个礼包她挺惊喜,可是长孙晟真的不怕她把这些人练废吗?
看样子长孙晟真的不以为意:“原本就不是什么正经的兵马,平日里一多半功夫在耕田,你要操心田作生计倒是真的,哪里还指望你练得他们兵强马壮。”
这样一说也是,琬琰更加忧心了,这一百号青壮年再加上家眷等,三四百号人要她管……压力甚大。看见女儿真的为此犯愁,长孙晟呵呵笑:“哪里值得为这个烦恼,都是专门的人管着,怕甚么,又不需你事必躬亲。再说,观音婢不比男儿,就是你以后不想养着他们了,就打发了,阿耶也不会怪你。”所谓打发,大概是说可以送人,部曲不同于奴隶,但依旧是依附于主家的非自由人。
琬琰哪里做得来这么随意的事情,只能先学着看看怎么接手这些人了。心里还是纳罕,长孙晟这么做到底图什么?五百人合在一起,训练精良的话,也是一个不可小觑的武装了。若是乱世里要起家,五百人的强力武装加背后的庄园经济支持,能干太多事了。可现在却把这五百人拆得这么散,本来就不怎样的战斗力,岂不是更加战力涣散?那维持这些部曲还有什么意义?
长孙晟分散部曲自然不是心血来潮。
这次病发突然,因为女儿和齐翰的救治才勉强活过来。但他心里也知道,所剩时间不多了。
他常年奔波于塞外,驰骋于边疆,但其实并非多么杰出的将领,自己所长,实在不在将兵。而自己的三个儿子,很可能在这方面还不如自己。到时候与其自己死后,部曲全继承给最年长的儿子让他练废,还不如交给各人,谁有能耐谁去练。但会想到给观音婢留一百人,倒确实是不久前才下的决定。
离开庄园回洛阳城,琬琰还在想着那几百人怎么办,想着想着,坐的马车就很不爽快,闷得慌。她决意要下去骑马跑一段。
高氏坚决反对。本来丈夫说要交给女儿部曲她已经不同意,现在眼看着她得了这点人马果然就“得意”到坐不住,高氏更加感觉女儿忘形了。平日的闺秀教养哪里去了!
琬琰比她还坚持,紫檀给她绑好了袖子裤脚,掸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才抬起头来说:“阿娘误会我了,我是要去陪伴阿耶尽尽孝心呐,哪里是为了我自己玩。你看阿耶一个人骑马多寂寞,我要去陪他!”
说着就掀了帘子,招呼了一匹备用的马跑到马车边,连车子都不用停,直接看准机会纵身跳上去。长孙晟看见,果然十分快意,还招呼无忌一起出来,三人开始竞逐跑马,倒是高兴了。只留下在马车里的高氏更加无奈。
次日,琬琰要出门,高氏果断拦下她:“去哪里?”
心知昨天表现“不佳”,琬琰决定今日谨言慎行,“阿娘,我去见齐郎中的娘子呀。上次听她说有种药方,能保养肌肤、养颜凝神。最近她把药配齐了,我这就要去请一剂药过来孝敬阿娘。您看最近操劳得人都憔悴了!太需要保养了。”
高氏肃穆着脸,对她的讨好卖乖不为所动:“药方什么时候拿都可以,今天有事情要办,你改日去见齐家娘子吧。”高氏认为,是时候让女儿接触更多的上层社交了。之前女儿除了读书,交际不多,导致无所事事到要去经商,还沉迷医药针灸,如今还要练部曲!这在贵女中实在属于不务正业的过分了。
这自然是高氏自己的想法,北朝的贵女骑马射猎都不鲜见,有点“离经叛道”的爱好也不是什么惊天奇闻。但琬琰不打算跟她争辩什么,实际上高氏因为自己生下来时各种不足,对自己往往溺爱不想多加限制,只有偶尔几次她觉得过分了才想着要“纠正”,这次也是把她底线触犯得过了,还是先顺她的意好了。
于是琬琰唉声叹气,但还是乖乖止住了出门的脚步,“今天有什么事情要办呐。”
高氏这才缓和了容色,“郑太妃早就送了请帖来,你忘了?今天是她孙子的满日宴。你那么久没见到宝璐,难道不想去杨府见见她。”
她确实是想见见宝璐,但不太想去杨府。可高氏发话了,琬琰此时自然无有不从,赶紧准备礼品换衣服去了。
宝璐为祖父服丧一年,但因为她的父亲杨玄奖要守孝二十七个月,宝璐也就随父亲回长安,直到前几个月才随着父亲起复回到洛阳。也是因此,琬琰和她这几年确实见面不多。
再次来到杨府,比起杨素在时,大有不同。至少随着杨素逝去,散去了他成百上千的姬妾,杨府顿时空旷多了,想必宝璐住得也更满意了。
高氏和琬琰去见现在的越国太夫人郑氏。老人家相比起几年前苍老了几分,精神却还好。她还认得琬琰:“哟,我记得你。几年前带着小丫头来后院领人的,是你,对不对?”顶着高氏疑惑的目光,琬琰上前握住太夫人的手:“您老记性可真好,可不就是我。那时候我和宝璐还经常作伴,如今却是久不相见。不知道宝璐今天来了吗?”太夫人比起从前显然慈和多了,乐呵呵地顺她的话头说请宝璐来见客,不再提陈年旧事了。
琬琰淡定地扶着太夫人,心里想,要是她不仅记得是我把杨素姬妾弄走,还知道她老人家的侄孙就是我找人揍的,那还会不会这么慈祥?
没错,灵均的生母刘氏,在杨府的时候就被郑太夫人侄孙盯上,出了杨府那奇葩还找过来骚扰。灵均决定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纨绔,免得刘氏惴惴不安。嗯,于是琬琰就帮了点“小忙”。
思绪回归,宝璐已经被请过来,琬琰对上她的眼睛,两人相视一笑。宝璐问安以后,很是自然地来到另一边,挽住太夫人的手臂,并趁机眨了个眼色给琬琰。
终于,这次宴会的主角,太夫人的孙子被抱过来,众人立马被吸引了视线。大家围着太夫人含饴弄孙,宝璐也瞅见机会拐了琬琰走。
到了宝璐的新院子,两人都是哈哈大笑。琬琰恭喜道:“换了新院子,可宽敞多了,这下不比长安差了吧。”
宝璐笑嘻嘻的,深以为然,虽然这么想不太好,但是祖父在的时候,后院女人真的多,感觉空气都被这么多人挤得稀薄了。
两人三年来书信频繁,倒也不怎么生疏,几乎也是无缝接回了旧日的相处模式。宝璐很快就不见外地和她分享见闻:“你知道吗,我刚才在大伯书房那里奉茶,见到了一个好好看的小公子!还特别眼熟,我觉得我见过他,他对我笑起来的时候好好看~”
一边说一边手捧脸颊,笑得见牙不见眼,琬琰被她萌得乐不可支忍不住抓抓她头上的小揪揪:“能被称作公子,那可不是一般人哦。”
宝璐放开捧脸的手,“也是哦我好像没打听清楚他是谁,可是我感觉!那长相,那举止,就很不一般嘛!”
难得见她这么激动,琬琰也有点好奇,然而宝璐接着说:“那个,嗯,小郎君,跟我们差不多大呢。也是来参加百日宴的,等会儿肯定会在宴会上出现,我们一起去看看!”这下琬琰的兴趣就减了不少,一个和现在的她们差不多大的,那就是孩子嘛,顶多就是长得玉雪可爱的小男孩。
过了一会儿,侍女前来请她们赴宴,宝璐兴致不减,决定去“偶遇”小郎君一回。琬琰摆摆手,不想作陪。宝璐厮磨半天,琬琰也不想动弹,“我阿娘最近对我可不满意了,今天就是为了“戴罪立功”过来好好表现的。如果跟你去了,被她抓到我可吃不消。你还能以给你阿耶侍奉为借口,我不行,今天要谨言慎行。”
宝璐惋惜不已,只好自己上了,不过她很有义气地表示,如果见了第二面那个郎君还是那么好看,她一定想办法把人“偷渡”到小伙伴面前给她欣赏。琬琰十分感动,挥手送别小伙伴走了。
轻快地跟着领路的侍女,还未到宴会所在正厅,就迎面遇见一群人,为首的贵妇她正好认得,窦氏?她怎么在这里。
窦氏也一眼瞧见她,很是高兴,琬琰上去给她行礼。两人见面,都分外惊喜。
原来是李渊如今转任殿内少监,隶属殿内省,因此现在来洛阳了。窦氏牵着她的双手,感慨道:“来了洛阳,我一下就想到你在这里。本就打算要找时间去见你,没曾想在这里就碰上了。”
琬琰有点受宠若惊,刚想开口,背后就传来脚步声,特有的节奏,听着就是宝璐的脚步,可紧随而来的却是一个少年声音:“观音婢?”